破城後的兩個時辰,時值午夜。
本應該是萬家寂靜,沉入夢鄉之時,馬邑城中的百姓卻在經曆一場清醒的噩夢。
濃煙裹挾著火星竄上城樓,地麵上的青石板縫隙裡滲出的血水在月光下泛著鐵鏽色。
臉上帶著獰笑的匈奴騎兵手握彎刀勾住一名漢軍士兵的脖子拖行,刀刃刮擦石板的刺啦聲混著喉管破裂的嗚咽。
旁邊的一處民宅門前。
數名身上纏著包裹的鮮卑士兵踹開了雕花的木門,擁擠著衝入了屋內。
火把倒影出的人影在透過窗戶倒影出舉起彎刀的動作,伴隨著一聲聲驚呼慘叫,血跡噴濺糊滿了窗戶。
馬邑城東,縣令的府邸大門已經被生生的拽倒。
四匹戰馬綁縛著鎖鏈扣在大門的鐵環上,將兩扇朱漆的大門拉開。
屋內,一名看上去隻有十幾歲的鮮卑少年用鹿角匕首撬開縣令夫人的牙關,珍珠滾落時帶出半截咬斷的舌頭。
院落內到處都是倒在血泊當中的屍體。
隔壁相仿,平日裡跟在縣令夫人身邊不管到哪裡都趾高氣昂的侍女正被按在織機殘骸上,檀木機杼刺穿掌心,染血的素紗裹著匈奴人獰笑。
彎刀便豁開肚腹,腸子掛上燒焦的房梁,在熱浪中微微搖晃。
城頭上此時已無活著的漢軍士兵。
在屠戮了守城的漢軍之後,馬邑的城牆已經成了無主之地。
所有匈奴還有鮮卑士兵都衝進城內開始瘋狂屠戮搶奪。
火把照亮護城河麵漂浮的繡鞋。
在靠近城牆下方的位置,地麵上蓋著的一層薄薄的土層之下忽然鬆動了一下。
隨後,一個個黑色的身影頂開了頭頂的蓋子,從城牆下方預埋的坑洞當中露出了身影。
圍繞著馬邑四周的城牆下,數百名這樣的人影從預埋的土坑當中鑽了出來。
在觀察了四周一圈,發現並沒有動靜之後,鑽出土坑的黑影從土坑當中將一個個密封的木桶拿了出來。
隨著木桶的蓋子被打開之後,一股黑色帶有刺鼻味道的好像是油脂一樣的液體流淌進入了護城河當中。
除了護城河,還有通往城內護城河的吊橋上也被灑滿了這種名叫‘可燃之水’的黑色液體。
當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所有人都隱入之中,等待著城中的信號。
馬邑城官邸內。
於夫羅,步度根,還有郭圖幾人都微聚在正廳當中。
搶奪財物這種事情自然是輪不到於夫羅還有步度根這兩名單於親自動手,自然有手下代勞。
此時的兩人心情大好,正品嘗著從城中搜羅來的美酒。
麵前的桌案上也堆滿了各式鮮美的菜肴。
步度根還有於夫羅兩人正推杯換盞。
唯有郭圖依舊看起來麵色帶有一些不安。
“郭先生,城已破,怎麼還愁眉苦臉?”於夫羅看著沉思的郭圖問道。
郭圖抬起目光。
沒錯,馬邑城是破了,可是到現在為止,賈詡,李儒,程昱,甚至於涼州軍的任何一個將領都不見。
這讓郭圖萬分奇怪。
還有城內的漢軍反抗並不激烈,基本上沒有對匈奴和鮮卑攻城造成什麼阻攔,這種種都讓郭圖覺得有些不安。
“兩位單於,涼州軍的將帥到現在一個都沒有抓到,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郭圖搖頭說道。
於夫羅一聲冷笑道:“郭先生,那些涼州軍的將領怕是早已經匿藏起來了,涼州軍中,也就隻有段羽一人,其餘人等從未聽說過其姓名。”
“對了,我知道還有一個叫做呂布的勇士,不過就說此人現在在西域。”
當初段羽出使匈奴的時候,是和呂布一起去的。
那個叫呂布的在匈奴上演了一出一打十。
讓於夫羅的印象頗為深刻。
於夫羅這話說的有些狂妄。
郭圖不敢苟同。
涼州軍當中可不止有段羽一個人厲害的。
正當郭圖琢磨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的時候。
拓跋力微的祖父,拓跋鄰帶著兩名鮮卑士兵走進了廳內,隨後衝著步度根撫胸施禮然後說道:“大單於,城東有一片小城,內有頗多漢軍我們的勇士正在攻打,但現在仍未攻破。”
嗯?
聽到這個消息的於夫羅還有步度根都是一愣。
破城已經兩個時辰了,竟然還有沒有被攻破的地方?
馬邑縣縣令的屍體都已經涼透了。
“我知道了。”郭圖忽然站起身來說道:“那應該是馬邑縣張氏的塢堡。”
“馬邑縣張氏乃是馬邑第一豪強,其張遼,張迅分彆在段羽手下擔任大將,想來漢軍的將領等人一定是匿藏在那裡了。”
郭圖說著,便看向了於夫羅還有步度根兩人:“兩位大單於,涼州軍的重要將領如果沒有出逃,那就很有可能在張氏塢堡。”
步度根站起身來眼睛眯成一條縫隙:“立刻調集兵馬,全力攻打,我倒要看看,城都破了,他們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說著,步度根便朝著廳外走去。
於夫羅也拄著拐杖一同跟了出去。
占地十幾畝的張氏塢堡此時正被團團包圍。
高聳的院牆四周站滿了匈奴還有鮮卑的士兵。
一波一波的箭雨壓得站在塢堡圍牆上的張氏族人都抬不起頭來。
但在弓箭停下,匈奴還有鮮卑士兵開始用梯子攀爬圍牆的時候,躲在牆後的張氏族人立馬會站起身來開始反擊。
院牆高聳,兩丈有餘。
且牆上寬闊可容納兩三人並行。
說是塢堡,其實就是一個小型的城堡。
也難怪拓跋鄰說這裡是一個小城。
在庭院的中間,有一張座椅。
張遼的祖父一手扶著一根長矛而非拐杖,就坐在庭院的中間。
周圍是手持火把的張氏青壯。
所有張氏婦女還有老幼都已經被集中在了後宅。
“等下若是破門之後,第一個先點火將後宅燒了,張氏女眷,決不能讓這群畜生欺淩。”張遼祖父的麵色決然。
在張遼祖父身旁的張氏族人雖然眼中帶著難以抑製的緊張情緒,但卻沒有一人退縮的。
圍牆上,不斷有張氏族人的屍體掉落,但馬上又有張氏的青壯衝上圍牆補充戰鬥力。
往日裡敞開的厚重的府門被數十人死死地頂著。
塢堡外。
眼神當中滿是渴望的拓跋力微盯著張氏的府門。
這樣一座巨大的府宅,肯定是極為富貴的人家才能擁有的。
既然如此,那這府宅裡麵肯定有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還有漂亮的漢人女子。
在拓跋力微的周身,正在拉弓放箭的匈奴人還有鮮卑人絕大多數和拓跋力微的想法都差不多。
“用戰馬,把這兩扇門給我拉開!”
拓跋力微眼神凶狠的看向兩扇巨大的府門。
厚重的府門沒有可以綁縛繩索的位置,但卻可以在上麵開鑿和釘上鐵釘。
正在用圓木撞擊大門的匈奴和鮮卑士兵放下了手中的圓木,然後開始找東西釘在府門上。
十幾匹戰馬被牽著來到張氏的府門前,身上已經綁縛好了繩索。
也就在此時,於夫羅還有步度根以及郭圖等人也來到了張氏塢堡的門前。
“大單於。”
見到步度根之後的拓跋力微躬身行禮。
看到現在還關閉著的塢堡大門,步度根扭頭看向了郭圖:“郭先生,那些涼州將領想必應該就在這塢堡之中吧。”
郭圖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目前看來,也隻有這種可能了。
破城之際匈奴還有鮮卑的大軍就已經將四門包圍,就是為了以防涼州軍的將領出逃。
既然沒有逃出去,那就應該在這城中最後一道防線內了。
“應該如此。”郭圖點頭說道。
步度根將目光看向了身旁的拓跋力微下令道:“半個時辰之內,攻破這裡”
然而,就在步度根的話音剛剛落下之際。
一抹赤紅之色忽然出現在眾人的眼中。
遠處,好像是在馬邑城牆左右的位置,一圈將天空當中的黑雲都映照的赤紅之色正在迅速的蔓延。
“那是什麼?”
步度根瞪大了眼睛。
馬邑城外,護城河。
隨著漆黑如同墨汁一般的‘可燃之水’倒入護城河之上,那些黑色的液體就漂浮在護城河上。
伴隨著第一支投下去的火把之後,火光‘砰’的一聲被點燃。
然後以極快的速度開始蔓延。
搭在護城河的木製吊橋也被瞬間點燃。
從吊橋上延伸的火苗像是靈動的火蛇一般,從腳下的土地內瞬間蔓延至城門洞內,然後貼著城門洞下的牆壁早就挖好的溝槽中點燃了其中的黑水。
火焰如同長了眼睛一般,貼著城牆的四周開始急速蔓延。
隨後通過一些暗渠開始向城內四周蔓延,如同一個展開的巨大赤色蛛網一般。
“火火火”
“起火啦起火啦”
靠近馬邑城外圍的那些匈奴還有鮮卑士兵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不對勁兒。
雖然此時城中到處都在著著火。
那時被點燃的民房。
可是這火明顯和普通的火不一樣。
一些鮮卑士兵當看到燃起的熊熊大火的時候,立馬被嚇得呆愣在了原地。
四年前,同樣的一把大火,幾乎將整個彈汗山都焚毀了。
在那場大火當中,數以萬計的鮮卑人被燒死。
宛如噩夢地獄。
而如今,看到這樣的火勢,在那場彈汗山大火當中失去了親人,僥幸逃脫的鮮卑人再一次感覺被拉回到了四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