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郭圖的前半段話,皺著眉毛的於夫羅已經猜想到了郭圖想要說什麼了。
“右賢王。”郭圖側了側身平著伸出手掌指向於夫羅的位置說道:“據我所知,這幾年匈奴大小事務基本上都是右賢王在操持。”
“您的父親身體不如從前,各部落之間的問題,包括對外的戰爭,都一直是右賢王您在負責。”
“在威望上這一點來說,在下也相信,右賢王絕對會是一個很好的單於人選。”
“而且您還是羌渠單於的長子。”
“立長立嫡,這一點毫無疑問”
“但是”
郭圖的話鋒一轉嘴角微微上揚的說道:“但是今日南匈奴的強盛,並非是依靠南匈奴自己本身的力量,這一點想必右賢王您也清楚。”
“如果沒有段羽的幫助,沒有段羽的支持,南匈奴這幾年會這般強盛嗎?”
皺著眉頭的於夫羅暗自攥了一下拳頭。
雖然嘴上不願意承認,但於夫羅心裡清楚,郭圖說的沒錯。
如果沒有段羽的幫助,南匈奴這幾年絕對不會發展的這麼快。
甚至於,如果不是和段羽的妥協和談,如今南匈奴是否還在不在了都不一定。
郭圖微微眯著雙眼觀察著於夫羅臉上的表情,順勢洞察於夫羅內心當中的想法。
“右賢王,既然南匈奴是依靠段羽,才獲取了今天的發展,未來羌渠單於在傳位的時候,不會考慮這個原因嗎?”
“據在下所知,這些年,您的弟弟呼廚泉一直跟隨在段羽的身邊。”
“你們兄弟兩人和段羽的關係孰輕孰重這一點想必羌渠老單於還分得清楚吧。”
“當初段羽在晉陽的時候,您和段羽在大青山有一戰,您的腿”
砰!
於夫羅滿臉怒氣的一拳砸在麵前的案幾上。
震得桌麵上放置的餐盤還有匕首都掉落了下來。
一旁的兩名匈奴美女更是被嚇得連忙跪伏在了一旁。
於夫羅眼底泛紅的看著郭圖。
於夫羅斷掉的一條腿,就是他現在身上的逆鱗。
任誰也不敢輕易的提起。
但郭圖臉上毫無懼色。
“右賢王,中原有句古話叫做忠言逆耳,雖然在下的話可能有些刺耳,但在下說的是事實,也在為右賢王闡明事實。”
郭圖目光絲毫不避讓的看著於夫羅繼續說道:“段羽曾經右賢王您做的事情,在您身上留下的傷會跟隨您的一生。”
“段羽難道不擔心右賢王您的記恨?”
“您現在不是匈奴的掌權者,段羽不用擔心。”
“但日後呢,若是您有朝一日做了匈奴的單於,段羽會不會擔心您會報仇?”
“所以右賢王您覺得,如果有一天您的父親羌渠單於若是傳位,會傳給誰?”
“如果段羽橫加阻攔,段羽會扶持誰繼任匈奴單於的位置?”
“是曾經和他有仇的右賢王您, 還是跟隨了他數年之久,早已經被調教的聽話的右賢王您的弟弟?”
於夫羅緊握著雙拳抿著嘴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個問題於夫羅不是沒有想過。
事實上,很久之前於夫羅就考慮過這個問題。
答案也是顯而易見的。
如果他自己是段羽,他也會選擇扶持聽話的呼廚泉。
這也是為什麼那日在父親的麵前,他會出言嘲諷自己的弟弟。
可是知道答案,和有沒有選擇是另外一回事兒。
他的父親還在,他做不了任何事情。
也無法乾預日後的發展。
隻能聽天由命。
他也知道自己心中對段羽有恨意。
段羽一定會忌憚他。
可這又能改變什麼?
什麼都改變不了。
他的父親不會聽他的。
他的妹妹已經給段羽生兒育女。
他的弟弟在段羽身邊數年,早已經成為了段羽的親信。
他的全家,隻有他一人仇視段羽。
用漢人的話來說,這就叫做人言輕微。
“右賢王,答案顯然已經在您的心中了,這一點無須我在多言。”
“或許您以為,選擇放棄匈奴單於的位置,可以自保。”
“但是也請您看看,看看段羽曾經的那些敵人的下場。”
郭圖觀察著於夫羅的表情說道:“但是現在,我帶著一個機會前來。”
“一個可以讓您成為匈奴的單於,一個可以讓匈奴擺脫段羽控製,一個讓您有機會報仇的機會而來,就是不知道您是否願意把握這個機會了。”
於夫羅緊咬著牙關。
右腿斷去的傷口似乎在隱隱作痛。
那眼神如同受傷被逼入絕境的頭狼。
胸腔裡沸騰的恨意如同被反複鍛打的彎刀,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舊日斷腿的隱痛。
此時穹廬當中寂靜無聲,兩名匈奴美女雖然聽不懂郭圖口中的漢語,但卻也能感覺到此時於夫羅身上散發出的冰冷寒意。
低著頭的兩女跪在於夫羅身旁,一動都不敢動。
半晌,於夫羅開口了。
從牙齒的縫隙當中擠出了夾雜著仇恨和欲望的質問。
“如果”
“如果我答應你,那我會得到什麼。”於夫羅低著頭抬起目光看向郭圖。
郭圖笑了。
他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之所以郭圖要等,等五天時間才來,而不是兩軍相遇的第一天就出使,就是因為在觀察。
如果於夫羅真的心甘情願成為段羽的鷹犬,那於夫羅就不會放任鮮卑大軍在河對岸五日而毫不作為。
於夫羅駐兵在此,什麼都不做,那就是消極怠工的表現。
如果換做是呼廚泉,又或者是羌渠單於,一定會尋找戰機戰敗鮮卑,以此來在段羽麵前邀功。
但於夫羅沒有這麼做,而是放任鮮卑大軍就在河對岸,完全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人都是自私的,特彆是作為一個上位者。
每個人都有私心。
為了種族強大而舍棄自己的性命,這種人不是沒有。
但絕對不是於夫羅這種人。
如果於夫羅是這種人,那現在兩軍早就已經開戰了。
於夫羅對段羽有恨,隻不過就是沒有辦法而已。
“大漢朝廷會冊封您為草原上的王,北匈奴,包括未來的西域,將都是您治下的土地,您將成為這片土地上獨一無二的王!”
“還有,您也可以報仇雪恨,帶著匈奴繼續曾經的輝煌。”
郭圖大手一揮,開始了畫餅,亦如當初在鮮卑的時候一樣給於夫羅繪製了一幅美好的未來。
沉思了許久之後的於夫羅挺直了背後看著郭圖。
“你的計劃是什麼。”於夫羅問道。
郭圖嘴角上揚微微一笑,一切儘在掌握之中。
並州,雲中郡。
兩萬匈奴騎兵穿行在雲中郡沙陵縣外。
數萬匹戰馬掀起的漫天塵煙遮蔽正午懸在頭頂的烈日。
除了兩萬騎兵之外,在其身後遠處還吊著數萬被驅趕的牛羊。
這是匈奴一貫的作風和行軍方式。
牛羊就是匈奴大軍的糧食,大軍行進,數萬牛羊驅趕在其後,隨時充當糧食。
從沙陵南下,越過白梟水之後便是沙南縣。
隻要越過沙南繼續南下就是五原郡還有定襄郡。
而這次南匈奴南下的任務並非是攻城掠地,而是分割並州所有郡縣的聯係。
所以,在進入並州之後,羌渠單於便讓小兒子呼廚泉領一萬南匈奴騎兵沿著五原郡進入朔方郡。
而羌渠單於本人則是穿過雲中郡準備過定襄郡而前往雁門郡。
此時正午陽光火辣,前方就是白梟水,想要繼續南下就要渡河。
騎在馬上的羌渠單於站在白梟水的北岸而南望。
“如果此行順利,用不了多久就能見到素和了。”
羌渠單於疲憊的臉上擠出了幾道蒼老的皺紋笑著說道:“年紀大了,換做十年前,就算奔襲千裡也不覺得累。”
在羌渠單於一旁的是須卜骨都侯。
“單於您還不老,還能繼續帶領兒郎們衝鋒陷陣。”須卜骨都侯拍馬說道。
羌渠單於搖了搖頭說道:“老了就是老了,沒什麼不能承認的。”
“即便是草原的狼王還有雄鷹,也終究有老去的一天。”
“呼廚泉說的沒錯,或許我真的應該去長安去養老咯。”羌渠單於揮了揮手說道:“下令大軍就地休整一下吧,明日再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