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暗地裡牙都要咬碎了,萬歲啊,你說的那是人話嗎你說的好像蕭風活過來是理所當然的事兒一樣!上次蕭風很可能是假死,這種假死以前也不是沒出現過,隻不過他假死的時間長點罷了。這次能一樣嗎眾目睽睽,蕭風是遭雷劈了呀!他還能活過來嗎但嘉靖已經下令,徐階不能公然反對,隻能暗罵劉彤。不過徐階自然不會隻準備這一手,他立刻從另一條途徑通往自己的目標。徐階沉聲道:“萬歲,可內閣要忙的事兒實在太多了,蕭風在時,已經捉襟見肘,蕭風這一不在,任務就更重了。彆的不說,就說科舉改製,大明水師的重建,苗疆反叛的防備,這些本來都是蕭風負責的,如今都必須要內閣分擔了!因此,臣建議,事有輕重緩急,當前隻是,最急的是農事和苗疆反叛,至於水師重建和科舉改製,不妨緩一緩。”張居正心裡一抖,知道徐階這一招的厲害。和以往一樣,徐階的理由無懈可擊,但目的卻深藏其中。科舉改製,是徐階認為對大明讀書人最大的威脅,也是蕭風全力推動的事。此事隻要一緩下來,就不可能再有重啟的機會了。徐階及其率領的文官們,絕不會再讓此事被提起來,而且大明也不可能再有蕭風這樣有分量的人物,能說服嘉靖乾這件事兒了。至於大明水師,徐階倒是讚成重建的,隻是現在的時間和地點都不對。不是對大明不對,而是對徐階不對。現在重建大明水師,船廠和兵源都定在了江南,而胡宗憲是蕭風的人,在蕭風死後也蠢蠢欲動,想當蕭黨領袖的接班人。因此對徐階來說,把這件事緩下來,就可以從容布置了。一是想辦法把江南總督換成自己的人,這樣船廠和兵源的地點不用變。若是胡宗憲確實難以撼動,那徐階就會想辦法把水師的重建地點放在山東。反正山東也有入海口,山東人也可以上船打仗。這樣一來,水師就和江南總督沒有半毛錢關係了,直接由朝廷掌控,胡宗憲手裡的牌一下就少了張大王,還怎麼跟自己鬥嘉靖想了想,雖然知道徐階提出這兩點來,肯定是有私心的,但他說得確實也沒錯。蕭風不在了,同時推進這麼多事兒,朝廷肯定力不從心。分出輕重緩急來也是對的,不能眉毛燒著了,還惦記著刮胡子。但嘉靖是肯定不會輕易表態的,這個甩鍋的優良傳統不能說丟就丟,因此他微閉雙眼緩緩開口。“諸位愛卿,有何想法,不妨都說一說。”工部左侍郎龔輝第一個站了出來。一來蕭風這個工部尚書不在了,他就是工部最大的官,他必須代表工部發言。二來龔輝是蕭風從右侍郎位置上推薦上來的,蕭風的知遇之恩,讓他覺得自己必須維護蕭風的遺誌。三來龔輝也有點私心,蕭風沒了,工部尚書出缺,按道理自己的希望應該是最大的。但當初他自認是蕭風的人,徐階西苑請願祈雨時,他沒有跟去摻和,自然也被蕭風列在了“不配”上天壇曬太陽的行列裡。因此徐階一黨必然不會把他當自己人,徐階身為首輔,這工部尚書的位子肯定會安排徐黨的人上。龔輝覺得自己已經六十三歲了,與其將來受徐階一夥的氣,還不如現在奮力一搏,做出成績,隻要當上尚書,再光榮致仕都行。“萬歲,蕭大人在世之時,百忙之中一直與臣商議船廠建造之事。蕭大人天縱英才,有很多造船的神奇設計。入世觀找來的高手工匠們,也一直參與探討,方案確實已經成熟。臣也曾親自到杭州視察,地基已經打好,船塢已有雛形。江南總督也已經開始招收船員,由汪直和徐海各派人員訓導。此事已經開始了,而且推進十分順利。首輔大人此時要暫緩水師重建,必將導致船廠廢棄,兵員解散,再想重啟就難了呀!懇請萬歲三思!”嘉靖不置可否,他知道徐階一定會反擊的。果然,工部右侍郎是徐階的門生,立刻替老師出頭。“龔大人此言差矣。首輔並未說水師不重建了,隻是暫緩而已。如今大明海上有鎮海將軍汪直和巡海將軍徐海兩支艦隊,沿海自保有餘。如今著急的事兒多的是,彆的不說,就說興修水利助農助耕之事,難道不比重建水師更加緊迫嗎”龔輝敢出頭,自然也是有所準備的,他立刻反駁道。“工部掌天下營造,就沒有不忙的時候,難道忙就不乾了嗎隻要事情是該乾的,人手不足找人便是,何須將重要之事停下來呢”右侍郎反駁道:“龔大人說得輕巧,工部能征召的人手有限,高手工匠更有限,人那麼好找嗎”龔輝胸有成竹:“蕭大人說過,入世觀在各地招收的各類工匠,不下千人,這些人足夠船廠現在的建設之用!便是不足,再招一些也容易!”右侍郎又想到一招:“就算能找到人,招人還得花大量的銀子,如今四處用錢,戶部拿得出來嗎”潘璜低頭做沉思狀,他知道,自己身上多少也帶著蕭黨的標簽,雖然沒有龔輝那麼鮮明,但徐階也絕不會視而不見。於情於理,自己都該支持龔輝。可他是戶部尚書,一向謹慎。戶部從蕭風開通互市,打擊倭寇後,才攢下一點銀子,龔輝要真是獅子大開口,自己也很為難。龔輝卻沒去看潘璜,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雙手微微顫抖。“萬歲,這是蕭大人斬首嚴世藩之後,留在工部的奏折。他說萬一哪一天他有不測,而有人要中斷水師建設時,讓我呈交萬歲!”嘉靖意外地睜開眼睛,隨即點點頭,黃錦接了過來遞給嘉靖。嘉靖看了兩眼,發呆許久,才長歎一聲,讓黃錦還給龔輝。“龔侍郎,你當庭宣讀吧,讓百官都聽聽。當初蕭風兼任工部尚書,居然還有人私下議論會不會貪財,真是可笑至極!”龔輝捧起奏折,大聲宣讀:“師兄,當你見此奏折之時,我料已不在人世。上次死而複生,感慨頗多。世路坎坷,人心多變,血肉苦弱,意外難免。若我有一日再死,未必還能複生了。隻是有幾個心願未了。其一,大明水師重建之事,我若去世,隻怕朝廷會萌生退意。入世觀的收入中,屬於朝廷的有一半,屬於我和張天賜的有一半。我做主,將我二人這一半,全部用於大明水師的籌建,各地入世觀所招上千匠人,也可助力。其二,技科科舉之事,此事隻怕受到的阻礙會更大。水師重建,或許隻是時間地點之爭,技科科舉,卻是官體國本之爭。入世觀上千匠人,就是第一科技科科舉的基礎。師兄若信任我,一定不可半途而廢。技科興,則大明興,大明興,則國運興!”徐階前麵聽著,還隻是暗自心驚蕭風對未來局勢的預判,等聽到這一句時,整個人差點跳起來!蕭風!你這個混蛋!你人都涼了,竟然還能從棺材裡把過期的胡蘿卜扔到萬歲的麵前來!嘉靖果然立刻睜開眼睛,連連點頭,在徐階的眼裡,不自覺地就幻化成了吐著舌頭的樣子。“師弟言之有理!大明水師,技科科舉,皆不可廢。”龔輝受到了鼓舞,念誦的聲音更大了:“至於大旱天災,我已有所準備。大旱不過七八月,七八月時種其他糧食已來不及,但入世觀仙藤尚可種植收獲。加上汪直、徐海船隊收購的糧食及魚獲,當可勉強支撐。若上天垂憐,早降甘霖,仙藤亦可作為二季收獲。朝廷若有餘糧,可趁機賑濟苗疆、關東、蒙古等地。以賑濟為條件,要求各地效仿苗疆,入學堂讀書科舉,納入朝廷取士範圍。奪人領土,雖可用刀兵,長治久安,需文化認同。至於蕭芹造反之舉,不過跳梁小醜,難成大器。文有海瑞,武有胡宗憲、俞大猷、戚繼光,定能讓叛軍束手。:但願師兄你永遠也看不見這封奏折。”奏折念完,整個大殿靜得像空山一樣,就連堅定追隨徐階的文官們,也默默低下了頭。徐階心念百轉,還是要努力一下,蕭風已死,如果自己連一個死人都對抗不過,以後還怎麼執掌大明“萬歲,凡事因時因勢而為,蕭風籌劃雖然完全,但卻忘記了他自己本身能力超群,旁人難及。這些事若是他來做,可能順風順水,若是交給彆人來做,隻怕就畫虎不成反類犬了,因此臣還是建議暫緩。否則各位大人,誰覺得自己能完成好蕭風留下的事兒,儘管開口。但有一點,請各位大人牢記!事若成,可得其功,事若不成,自領其罪!不能誌大才疏,靡費糧餉,禍害朝廷。各位大人,可敢立此軍令狀嗎”嘉靖的目光掃向朝堂,群臣麵麵相覷。徐階所言不無道理,朝廷錢緊事多,蕭風能辦好的事兒,你們未必能乾好啊!治理國家不能隻憑一腔熱血,還得有能力才行。就算有熱血有能力都未必能做成,這就是徐階敢跟群臣叫號的原因。龔輝咬咬牙,上前一步:“萬歲,造船廠一事,絕不耽擱興修水利,臣願一力承擔,若事不成,臣自領其罪!”徐階沉著臉,心裡在龔輝的名字上打了個大叉,你個不團結的家夥,必須找個機會把你光榮致仕!劉彤上前一步,剛上到一半,被潘璜一把拉回來了。潘璜上前一步,拱手道。“既然船廠和興修水利一事工部可承擔,則助農之事,分發仙藤,臣保證戶部可完成。若事不成,臣自領其罪!”徐階意外地轉頭看著潘璜,這個老狐狸怎麼也……這也不符合你一貫的人設啊!本來入閣還想推舉你,現在沒了!推舉你還不如推舉吏部的夏邦賢!丁汝夔上前一步:“萬歲,護農護倉,開墾關外,防備苗疆叛亂,招收水師兵員,兵部自當辦妥。若事不成,臣自領其罪!”徐階壓根都沒抬頭去看丁汝夔,這家夥就是和蕭風穿一條腿褲子的,他不跳出來才真叫意外呢。“那個,那個萬歲,吏部之事今年不算很多,這個技科科舉之事,臣覺得吏部尚可處理,隻要禮部沒意見就行。”徐階意外地看著吏部尚書夏邦賢,這家夥當初也跟著去西苑請願了呀,應該是自己人才對啊!怎麼你也……你也彆想入閣了!夏邦賢低著頭,不敢看徐階。嘉靖讚許地點點頭,目光看向徐階,因為此時禮部尚書是徐階兼任著的。徐階咬著牙,不得不表態:“禮部沒問題,科考之事,雖是禮部為主,但技科科考之後,安排官職卻是吏部之事,夏大人真能安排妥當嗎”龔輝立刻站出來支援夏邦賢:“蕭大人早有籌劃,技科中舉的考生,納入國坊為官。成立國坊之事,工部自然會協助吏部完成!”夏邦賢鬆了口氣:“若是如此,吏部可承擔技科科舉之事,如有不妥,臣自領其罪。”徐階知道大勢已成,自己再阻擋就顯得刻意了,他立刻掉頭,更換賽道,重新回到領頭羊的位置。“本來提出這些疑難建議,就是要看看蕭大人驟然離去,各位大人是否有信心共渡難關。今見各位大人信心十足,忠君愛國,臣身為首輔,十分欣慰。如此臣必然率內閣協調六部,將這些事辦成!”嘉靖欣慰地點點頭,群臣無不暗中歎服,首輔就是首輔啊,一句話的事兒,前麵的刁難都變成了考驗,事後功勞還少不了他的。蕭黨和徐黨暗暗爭鬥的這七天裡,嘉靖也忙得夠嗆,現在終於告一段落,才想起一件事來。這七天裡,表現最反常的人要屬常安公主。蕭風去世的當晚她沒有上街去送蕭風,蕭風葬入入世觀後,她也一次沒去看過蕭風。嘉靖不放心女兒,把她接到西苑來,讓禦醫給她把脈診治。禦醫們在蕭風身上差點死了兩次,一個個戰戰兢兢,拿出壓箱底的手藝來伺候常安公主。最後的結論很一致:經過蕭風一年多的精心治療,常安公主的身體雖然仍然虛弱,但極寒之像已經消失了。這也就意味著,即使沒有了蕭風,常安公主也已經性命無憂。隻要好好調養,得常人之壽應該問題不大。嘉靖在極度的悲傷裡總算找到了一些慰藉,但想想女兒能活命,都是師弟的功勞,忍不住又更為傷心了。常安卻麵色如常,給嘉靖捶了肩,跟嘉靖沒話找話地聊了半天,逗得嘉靖心情略好了一些,才出宮回府。路過蕭府門口時,常安猶豫了一下,還是讓入畫去叫門,戚安打開門,常安公主直接去了後院。劉雪兒很有誥命夫人的自覺,而且她生性善良體貼,對常安公主還算恭敬有禮。巧娘穩重溫柔,對常安公主雖然略淡一點,也還並不明顯。但重新回到蕭府來安慰幫忙的王迎香,就對常安公主不太友好,隻是不敢得罪她罷了,見到她都裝沒看見。張雲清就更激烈一些:“公主千金之軀,這府裡死了人,不吉利,彆再惹得公主頭疼腦熱的,還是請公主回府吧!”巧巧沒有什麼表示,她重啟了吃包子的模式,每天除了吃包子就是練功夫。裕王和景王跑來看她,跟她說話,她也不搭理。所以現在見到常安公主,也隻是打了個嗝,接著低頭吃包子。常安公主卻恍若未覺,跟每個人都說話,也不管彆人願不願意搭理她。一直磨蹭到天色黃昏,柳如雲也回家來了。柳如雲出身低,畢竟比不得蕭府其他人,心裡雖然也有氣,但還是很守規矩地給公主行禮。常安公主笑道:“柳姐姐,我就等你回來呢。之前你給我做過的荷塘月色,我很喜歡。這兩天身子不舒服,我想再吃一碗。”柳如雲猶豫一下,看了看張雲清和王迎香衝她翻著的白眼,還是笑了笑。“這沒什麼難的,公主你稍等一下,我去給你做一碗來。”片刻之後,一碗荷塘月色端上來了。清亮亮的雞湯上麵,飄著荷葉形狀的黃瓜薄片,上麵是麵筋捏成的小荷花。一個圓圓的荷包蛋,沉在大碗的中間,像極了一輪明月。柳如雲抱歉地說:“雞湯來不及現熬,是用的早上剩下的,味道可能不那麼鮮甜,公主湊合喝一口吧。”張雲清撇撇嘴:“那怎麼行,你這雞湯,不是正經雞湯,公主喝了壞肚子怎麼辦”常安公主笑了笑,端起碗來,一口氣喝了個精光,把荷花荷葉和月亮都吃了,然後意猶未儘地放下碗。“好吃,真好吃。上次都讓蕭公子吃了,我就喝了兩口湯,今天總算是過癮了。柳姐姐,你手藝真好。”當廚師的被人稱讚手藝好,就像女孩被稱讚漂亮一樣,隻要不是出自流氓的嘴,總是讓人開心的。柳如雲笑著點點頭。常安公主又看了一圈屋裡的人,也笑著點點頭,扶著入畫走了。屋裡一下子恢複了平時的沉悶無語,這七天一直如此。過了半天,張雲清才悶悶地開口。“她在這兒磨蹭半天,就是為了喝柳姐姐一碗湯啊公主性子就是與眾不同啊。”..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