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的趙文華,忽然覺得自己聽到的話,有點不太對勁。“這女子確實本該在花船之上的。”啥意思本該在,那就是現在不在嗎這麼說的話……舉人測的不準蕭風還沒輸嗎趙文華從地上爬起來,再度坐上椅子,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拍了拍自己的腿。“腿受涼了,確實經常抽筋!”舉人也是一愣,看向蕭風:“大人說本該在花船之上,是什麼意思難道學生測的不對嗎”蕭風看了舉人一眼:“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測字之術,如果真像你想的那麼容易,天下就人人都學,人人都會了。”舉人嘿了一聲:“大人不必危言聳聽,有何不同之處,還請明言,否則學生難以心服口服。”堂下也有人開始聲援舉人:“就是,難道這個字,還能拆出彆的意思不成嗎”蕭風神色凝重的看了那個年輕男子一眼,神情中帶著不忍,卻沒有解字,而是看向應天府尹。“請府尹立刻派人前往範家莊,直奔範武家裡,若去遲了,隻怕這女子性命不保。剛才舉人測字之前,有人著急離開,隻怕就是範家莊的人,是回去給範武報信的。南京守備,帶上巡城兵丁,包圍花船碼頭,挨船搜查買賣來源不清的女子,記住,動作要快,防止有人殺人滅口!至於如何測字,我可以慢慢解釋。人命關天,豈能以輸贏耽擱”應天府尹大驚,雖然不知蕭風何以知之,但這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是為了討好蕭風,也絕不敢耽擱的。當下立刻派人叫捕頭來,帶上捕快,直撲範家莊!等捕快出發後,眾人都敬畏地看著蕭風,不知道他是怎麼從這個字就能測出如此精確的結果來。舉人則是滿臉不信:“大人行事,果然高深莫測。隻是此時,大人該給我們解釋一下了吧。”“‘藏’字上為草字頭,這沒錯,你解為‘花下之臣’,這也沒錯。隻是測字並非單從字中來,要因時,因地,因事。否則就是膠柱鼓瑟,隻見其一,難見其二。天機是什麼天是時,機是事,時事之間,方有其地。此字測的是女子藏匿何處,女子是主體。‘女’之‘臣’者,‘姬’也,此女子已落入他人手中為玩物;‘臧’字左半邊,為‘片’字形,‘片’者,物之部分,而非全體。‘臧’本身似‘城’而非‘城’,是為片城。何為片城,似城非城應是大莊。自來大莊,高牆圍繞,以抗流匪山賊,莊丁即是守衛,故有右側兵‘戈’之像。”舉人額上冷汗涔涔而出,啞聲道:“即便女子落入莊人手中,何以肯定是範家莊呢”“女子既被藏匿,落入人手為姬,則此事必犯法條。草字頭下加‘犯’者,‘範’之形也。何況我說過,測字當因時,因事,因地,這兩日內本官所聞之莊,唯有昨日範家莊之案罷了。”舉人扶著桌子,咬著牙,直直的看著蕭風:“即便如此,大人又何以肯定是範武家呢”蕭風指著“藏”字:“‘臧’字的外圍,其實是個‘戊’字。這件案子,既然找到了我測字,則此案必破,此事當‘止’。‘戊’下加‘止’,即為‘武’字,何況‘戊’與‘武’同音,昨日我剛見過範武,此人心術不正,這麼簡單的事,還要我教你嗎!”蕭風最後的一句話,聲色俱厲,嚇得舉人兩腿一軟,險些跪倒。他知道自己這次得罪蕭風得罪狠了,之前的話也說得太滿了。但結果既然還沒出來,他就仍覺得乾坤未定,自己沒準還是黑馬呢,因此努力挺直腰杆,據理力爭。“大人何必如此,此時結局尚未可知,就算大人贏了,也不必如此惱怒,有失風度吧。”蕭風的雙眼燃燒著怒火,身上陡然散發出殺氣,舉人嚇得倒退兩步。應天府尹擔心蕭風失態,趕緊好心勸說。“大人,此人是個狂生,有失禮數,大人教訓一下也就是了。似乎不必生這麼大的氣,免得有心之人四處宣揚大人失態。”蕭風冷冷的看著舉人:“我是那等不容人質疑的小肚雞腸之人嗎我發怒是因為這女子本來性命無虞,若是慢慢查訪,總能找回來的。就算要測字,隻要不是大庭廣眾之下,不管是我現在測出在範武家裡,還是過幾天如他所測,賣到花船上,也總能救出來的。可他為了一己輸贏,輕視測字,大庭廣眾之下公開測字賭勝,擾亂天機,等我發現不對時,可能已經來不及了!”那舉人兀自不服,辯解道:“大人此言差矣!測字就能擾亂天機難道那女子安危還與測不測字有關”蕭風深吸一口氣:“‘藏’內之‘臣’字,是服從之意,隻要女子服從,尚可以‘姬’之身份活著。可若‘臣’加‘卜’,則為‘臥’,因‘卜’而‘臥’,今天的測字,就是害死這女子的原因!”此言一出,舉座皆驚,舉人更是滿臉慘白,汗如雨下,嘴裡隻是喃喃說著:“不,不可能,不可能的!”蕭風一言不發,回到主案後坐下,閉目凝神,疲憊的修養著自己因測字而損耗的精力,看也不看舉人一眼了。舉人則不死心的拿起那張紙,翻來覆去的看著,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更多的東西來了。年輕男子看看蕭風,看看舉人,看看舉人,再看看蕭風,他多麼希望舉人獲勝啊,多麼希望蕭風測的是錯的啊!堂上的官員,和堂下的吃瓜群眾們,也都被一股巨大的肅殺感籠罩著,竟然聲音漸漸變小,變得無比寂靜。寂靜中隻有極小極小的聲音在偷偷地爭論著。“張聾子,這段時間的錢不能算吧,你看你半天都沒說過一句話了。”“豈有此理,本人乃是按時間收費的,又不是按話多話少收費的,他們不說話,能怪我嗎”“你這人怎麼不講理呢何況就你這翻譯的準確率也好意思按時間收費嗎要是沒有老秀才,鬼都聽不明白你說的是啥!”“我這叫音譯,音譯你懂嗎音譯就是不管對方的意思,隻翻譯對方的發音,能不能理解關我屁事!”為防止有人吐槽我,在此聲明三件事。第一件:範的古體字是兩個:一個就是範,一個是範,不同含義,此處采用第一個,不是瞎編的。第二件:臥的古體字也是兩個:一個是臥,一個是臥,隻是寫法不同,意思是一個。第三件:張聾子聽彆人說話同樣是靠看唇語的,不要看對話流暢就以為是我寫忘了……不知過了多久,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滿場的寂靜,看熱鬨的人艱難地讓出一條通道,讓應天府的捕快們押著犯人通過人群,來到大堂上。犯人是兩個,一個是範武,另一個蕭風沒見過,不在昨天告狀的範家莊人群裡。範武昨天挨了八十板子,雖然打得不重,但也一瘸一拐的,被捕頭一腳踹地跪在了大堂上,另一個也是一樣的待遇。“大人,小人等去晚了。這範四今日在人群中看熱鬨,見那年輕男子上台要測字,料想總督大人必能測準,因此跑回莊裡給範武報信!範武得知消息後,狗急跳牆,和範四將其藏在地窖裡的三個女子全都殺害了,還推倒了窩棚,企圖掩蓋地窖。小人等經過仔細勘察,發現了異樣之處,拆開窩棚,挖開地窖,才發現了三個受害女子的屍體……”舉人兩腿一軟,再也支持不住,一下癱在了地上。那年輕男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不要命地撲上去,對著範武連抓帶咬。捕快們好不容易才把年輕男子拉開,範武滿臉鮮血,絕望地閉著眼睛,一言不發。蕭風睜開眼睛,冷冷的看著堂下的兩人,聲音平淡:“說吧,你是如何拐走彆人家女子的。”兩人都不說話,蕭風冷冷一笑,笑得人毛骨悚然:“你們以為不怕死就行了,是嗎可願意試試詔獄的手段嗎本官隨身帶著呢!”範四一哆嗦,開口道:“是範武,都是他騙回來的,小人,小人隻是個跑腿拉線的,並無這等本領啊!”範武歎口氣:“大人,小人是必死之罪,隻求少受點苦。小人常以貨郎、匠人等身份到各地流竄,伺機作案。小人相貌英俊,頗得女子歡心,又曾跟人學過魅惑之術,故此很多女子落入小人圈套,行苟且之事。小人得手後,先以告知家裡族裡為要挾,待女子慌亂無計時,再以溫言軟語勸女子與小人私奔,帶回家中後,囚於地窖中。範四擅長繪畫,他將女子畫成畫像,拿到特定的花船勾欄等處談價,價格談好後,就趁夜裡將女子帶出賣掉。因小人家在莊子的最外圍,附近沒有鄰居,加上小人一向奉承族長,故此莊子四個門中,小人負責其中一個,十分方便行事。隻是帶回來的女子中,也有性情剛烈的,雖受小人一時魅惑,但關在地窖後就自殺了。小人也隻得挖深地窖,就地掩埋。故此範四一說大人要測字找人,小人就知道完蛋了,這青天白日的,也無法將那三個女子帶走。而這三個女子,是知道地窖下埋著死人的。若是讓她三人被找到,小人左右是個死,因此兵行險著,乾脆都殺了滅口,裝作棚子年久失修,早已倒塌,填上地窖。”等範武說完後,蕭風看向範四:“既然出賣女子都是你去辦的,說吧,你都賣給哪些花船勾欄了”範四吞吞吐吐的說了一個花船的名字,蕭風點點頭:“你若是老實交代了,我可以給你個痛快。此時南京守備已經帶人包圍了花船碼頭,若是從你沒交代的其他船上搜出你所賣的人口,我淩遲了你!”範四大駭,一口氣又說出了兩個花船來,之後拚命磕頭。“大人,小人確實隻與這三個花船有交易,畢竟敢買來路不清之人的船主不多。雖然我們逼女子簽了賣身契,但總是有風險的。至於青樓和勾欄,那是不敢賣的。隻有花船這種流動性極強的地方,官府盤查的也鬆,才敢做這種生意的。”此時南京守備也回來複命了,他挨個船搜了一番,讓每個姑娘單獨見麵,果然查出了被拐賣來的女子,兩相印證,果然就是範四交代的那三艘花船。蕭風點點頭:“將那三艘花船的船主和媽媽扣下,核查範四交代的拐賣人數,與船上現有人數是否相符,若是少了,就是有過往殺人的嫌疑!”蕭風在轉向範武:“你的魅惑之術從何學來的,是從白蓮教嗎”範武猛然抬頭,看向蕭風,在蕭風目光的逼視下緩緩低頭:“大人,小人不是白蓮教的。”蕭風點點頭:“買賣人口,殺生害命,不過是一死。若是白蓮教的叛逆,那就要誅三族,你這賬算得倒是清楚。本官不是嗜殺之人,你若是老實交代,我就隻殺你一人,你反正是一死。要是受刑後再說,本官不但不法外施恩,還要淩遲了你!”範武一驚,知道蕭風這是在警告他,既然蕭風已經承諾隻要交代就不株連,不淩遲,為了防止蕭風反悔,他趕緊采取了主動。“大人,小人確實沒入白蓮教,隻是一直在替白蓮教做事而已,那也是逼不得已的。多年前,小人隻是和白蓮教做生意。在極樂丹還沒被朝廷禁止之前,小人見此物獲利極大,便找到本地賣藥之人,替他跑腿賣藥。因為小人賣藥得力,那賣藥之人告知小人他是白蓮教的,還想拉小人入教。小人知道白蓮教是叛逆,入了要誅三族的,所以不肯答應。隻是小人販賣極樂丹賺了錢,自然要到花船上享受的,就也開始吃起極樂丹來。賣藥雖然賺錢,可吃藥也費錢啊,進貨價格越來越高,小人漸漸扛不住了。後來賣藥之人告訴我,隻要我肯替白蓮教辦事,不用入會,也可以大幅降低給我的極樂丹的價格。我就答應了。有一日來了個男人,風度翩翩,英俊之極。小人一向自詡英俊,在他麵前也自愧不如。賣藥人稱他為聖使,極其恭敬。那男人教給我魅惑女人之術,讓我以後在鄉間尋找年輕、貌美、體弱的女子。我甚是不解,他告訴我不用明白,照做就好。他說年輕,貌美,體弱,三者缺一不可,我尋到後,想辦法給她吃極樂丹。若是反應比普通女子小很多的,甚至沒有反應的,定要通知賣藥人,剩下的事兒就不用我管了。隻是這等女子,極為少見,大多數女子吃了極樂丹後,都會向我求歡。我本就好色,自然不會拒絕,順水推舟,而後偷偷拐走。因此這些年下來,合適的女子沒找到幾個,我自己卻拐帶了很多女子出來。剛好範四以前找我買過極樂丹,後來買不起了,經常跪著求我給一點吃。我就找了範四當幫手,偷偷挖了地窖,囚禁這些女子以供淫樂。等玩膩了,就讓範四去找可靠的買主。範四早年做過花船打手,很是認識一些心黑手狠的船主。尤其是朝廷禁絕了極樂丹之後,本地賣藥之人擔心被查,四處藏匿,貨也越來越少,反倒是拐賣人口成了小人的主要斂財之道了。”蕭風點點頭:“你可知道本地的賣藥人現在在哪裡嗎”範武哭喪著臉道:“小人確實不知,他已經有數月不跟小人聯係了,小人手裡的藥也快吃完了呀。沒有了極樂丹,就隻能靠折騰那些女子來緩解痛苦,大人,小人真是逼不得已的啊,一切都怪那個極樂丹啊!”蕭風揮揮手,讓人將這範武、範四拉下去,當街處斬。圍觀群眾嚇得連連後退,但又舍不得不看。張聾子十分敬業的盯著兩個犯人,對眾人翻譯著犯人的臨終遺言。“他們喊的是‘啊!’”“這句不用你通譯,他們慘叫聲那麼大,聾子都能聽見了!”“你們到底想怎樣我不通議,你們嫌我按時收費說的少!我通譯了,你們又說聾子都能聽見!”蕭風看著癱在地上的舉人,冷冷的說:“你知道為何我之前問你何時中的秀才,何時中的舉人嗎”居舉人抬起頭看著蕭風,失魂落魄的搖搖頭。“卜卦之人,自受反噬,損其氣運,以補天機。你視測字為小道,視卜卦如兒戲,殊不知早已被天機反噬氣運。你才華氣運本不尋常,十二歲中秀才,十六歲中舉人,今年三十二歲,卻再無寸進,自己就不想想是為什麼嗎你今天測這一字,因區區勝負狷狂之心,害死三條人命。你無心之過,本官不會降罪,隻怕上天不容,氣運大損,再無前程,滾吧!”舉人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圍觀的人紛紛避開,生怕沾染了他身上的黴運。蕭風衝眾人一揖,神情蕭瑟的走進後堂,看著迎上來的常安公主一臉擔心,才勉強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回府吧,該吃藥了。”「:這章好長啊。」..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