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立國至今,人們聽過最狂傲,最震撼的一句話是哪一句是朱元璋的:“殺儘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老僧不識英雄漢,隻管嘵嘵問姓名。”還是朱棣的:“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或者是戰神朱祁鎮的“用人殉葬,吾不忍也。此事以自我止,後世勿複為。”或者是最後一個聖人的:“吾心光明夫複何言”可能都不是,如果要排行,一定是這位曆史上沒留下姓名的舉人的這一句。最狂,最傲,最震撼。“大人,你我比比測字如何”趙文華直接從椅子上摔下來了,是真的摔下來了。他本以為高秀才已經夠狂傲的了,想不到一山還有一山高,這位居舉人真的是狂傲的突破了天際呀!你不知道他是怎麼發達的嗎你不知道他是怎麼走到今天的嗎他連張天賜用手都能算出來!你跟他比什麼測字啊蕭風也十分意外,看向舉人,心裡忽然一動:“你家祖上不會有姓蕭的吧”舉人昂然道:“大人,學生家代代姓居!測字之術,古已有之,並非大人之獨門道術。豈不知儒門亦有測字法《說文解字》起於東漢,其中對測字之術即有記載,並非道家之書,乃我儒家經典。測字之術,無非‘裝頭接腳,穿心包籠,添筆減筆,破解對關,摘字觀梅’罷了,雖玄妙亦有限。不料此術卻被大人以仙夢粉飾,還冠名《倉頡天書》,當真是‘不龜()手藥而得千金’,學生佩服。”這番話說得人人色變,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趙文華嚇得又一次掉下了椅子。你是瘋了嗎我隻是讓你來挫一下蕭風的銳氣,我可沒讓你找死啊!你這分明是指著蕭風的鼻子罵他,拿儒家的學問冒充道門之術,投萬歲所好,沽名釣譽啊!你不但罵了蕭風,也間接罵了道門,更重要的是你罵了萬歲啊。蕭風如果是騙子,萬歲是什麼傻逼嗎沒錯,萬歲當年是當過傻逼,但他現在已經多少年不當傻逼了,而且自認為再也不會當傻逼了。你現在就是直接指著鼻子罵他:萬歲,你以為你長大了,其實你還是個傻逼!難道我乾爹不知道萬歲是傻逼嗎他現在啥都敢說,就是不敢在蕭風的測字道術上做文章,你以為是為了啥蕭風如今大權在握,手裡還有尚方寶劍,彆說你個小小舉人,就是皇親國戚,知府知州,他也是說殺就殺的。不用彆的,一句侮辱萬歲,殺了你也沒處喊冤去!再說了,你死本來也沒事,還能把蕭風的名聲變臭,惱羞成怒殺舉人總是失民心的,你也算是死有所值。問題是你彆連累我啊。你們三個是我找來的人啊,若是掃掃蕭風的威風,沒人會去追查底細,就是查出來老子有乾爹罩著,也不怕。可你要是這麼胡搞,蕭風殺了你,再上奏萬歲,一查到底,我也危險了啊!我可是有前科的啊!當年一句“口說無憑”差點送走全家,兩壇“百花仙酒”,差點送走乾爹,這次的“萬歲傻逼”,老子搞不好就真的要被你送走了!堂下很多百姓聽居舉人這一大段專業術語,幾乎就沒有幾個字能聽明白的。最慘的還是張聾子,這段話當真是要了他的老命。“舉人說,說測字之術,無非是‘撞頭姐交,穿芯抱攏,舔、舔……這,這也太粗魯了吧,我聾子都說不出口啊!”圍觀群眾十分焦急,也十分不滿:“你乾什麼我們請你是當通譯的,你專業點好不好該是什麼就是什麼,粗不粗魯也是他說的,與你有屁的關係快說快說!”張聾子無奈將自己讀得的唇語照直說了,眾人目瞪口呆,連連呸呸。“媽的,果然粗魯之極!這說的是測字,還是逛花船啊下麵又說什麼了”張聾子仔細分辨:“說大人以仙夢粉飾,還冠名《倉頡天書》,當真是‘不禁手搖而得千精’,學生佩服。”圍觀群眾都驚呆了:“這他媽說的是啥啊,剛才還是逛花樓找姑娘,現在又變成自己解決了”旁邊一直沉思皺眉的老秀才終於忍不住了,前麵什麼粗魯不粗魯的,他都沒敢說話,此時終於覺得太離譜了。“聽起來舉人說的應該是‘不龜手藥而得千金’吧,這是個典故,出自《莊子-逍遙遊》。說宋國有一個人善於配製防治皮膚受凍開裂的藥,為此他家祖祖輩輩以漂洗絲綿為業,到了冬天,彆人家不敢洗了,怕手受傷,他家敢洗,所以比彆人家多乾幾個月的活,能掙更多錢。有人聽說了,就用一百金買他的藥方。這位宋國人召集全家商議說:我們世世代代漂洗絲綿,一年也不過掙幾金,現在賣藥方一下子可以得到百金,就賣給他吧!那人得到了藥方,拿去獻給了吳王。吳王把藥發給軍隊,選擇冬天和越軍進行水戰,結果越軍手腳龜裂,拿不住武器,吳軍把越軍打得大敗。吳王便賞賜千金和封地給獻藥之人。莊子說,藥是一樣的,有人靠它得到封賞,有人隻會用來漂洗絲綿,是因為使用的方法不同啊!”眾人這才恍然大悟,一起埋怨張聾子實在是個老色批,什麼話都能和那種事兒聯係起來,我等皆是正人君子,根本就不要聽。張聾子欲哭無淚,隻好繼續艱難地辨認著唇語,心裡祈禱這兩個混蛋可彆再掉書袋了,我這倆錢掙得實在是太難了。蕭風沉吟片刻,忽然問舉人:“你幾歲中的秀才,幾歲中的舉人”舉人一愣,這個話題是啥意思,我正說得起勁呢啊,咋還忽然轉換話題了呢“大人,學生十二歲中秀才,十六歲中舉人。”“你今年多大年紀”“學生今年三十二歲。”蕭風暗歎一聲,臉上卻不露聲色:“你想比測字,可以。剛好在南京城裡,我不用天天給公主測字。你說吧,怎麼比”舉人早已謀劃許久,此時毫不猶豫:“就請在場中最需要測字之人,寫下一字,你我分彆測之,誰測的準,誰就贏!”蕭風點點頭:“在場中人,誰有重大之事,需要測字的嗎”一句話就引爆了整個現場,天啊,誰還沒有想要測字的事兒啊!大家爭先恐後地往前擠,說著自己測字的必要性,希望能成為幸運兒。“我家的雞丟了,雞丟了呀,我要求測字啊!”“雞丟了算個屁啊,這點雞毛蒜皮的事兒也要浪費蕭大人的精力我家丟的可是驢,是驢啊!”“丟雞丟驢的都往後站!我要測測,我到底還能不能有兒子了!要是沒指望了,我就不花那麼多錢納妾了!”“沒有兒子的往後站!老子要測測,老子的兒子是不是自己的!五個月就生了,還說是早產……”“兒子是不是親生的有什麼屁的要緊往後站!老子要測測老子是不是我爹親生,他不肯把家產分給我!”“當初你娘也是五個月就把你早產了嗎”“不是,我是晚產!我娘懷了我十五個月!我爹出門做生意前和我娘同房,十五個月後,我爹回來了,我剛好出生……”在一片噪雜聲中,一個年輕男子哭天搶地地衝上堂來:“大人,大人,我娘子不見了呀!你就開開恩,給我測吧!”眾人一愣,若果然如此,那麼這人確實是有優先級的。應天府尹站起身來,為年輕男子作證。“大人,此人是浦口外柳家鎮的,妻子丟失已有半月,之前來應天府報過官的。隻是人口丟失案,曆來難破,下官也正在頭疼。若是大人的賭賽,能為他測字,也算一舉兩得。”蕭風點點頭:“那就讓他寫吧,問題要問清楚。”舉人自然也沒有意見,當下應天府尹讓人準備紙筆,讓那年輕男子上前寫字。此時堂下眾人都翹首以待,也有人開始退場。“唉,你這人,擠什麼擠,踩到腳了!”“沒意思,家裡有事兒,先走了,讓一讓,讓一讓。”“切,什麼事能有這個有意思啊。正好,不想看把地方讓給我,你第一排的位置這麼好……”年輕男子十分文弱,一看身體就不太好,臉色青裡帶白的,哆哆嗦嗦地拿起筆來,寫下一個“藏”字。“大人,舉人,我想請二位幫我測測,我家娘子究竟被藏在了哪裡啊她一定是被人藏起來了,否則她不會不回家的呀!”舉人看著蕭風,笑道:“大人測字之術,我也聽說過的。什麼一天隻能測一字,什麼無關之人不能測。為免大人一會兒反悔,學生先請問一下,此人測他娘子藏於何處,可符合大人測字的規矩嗎”蕭風點點頭:“今日我還未測過字,他測的是自己娘子的藏身所在,即是相關之人,又不是生死之事,可以測的。”舉人拱手道:“若是大人先測了,學生到時若說的和大人的一模一樣,隻怕難分勝負。若是學生先測了,想來大人也不好意思說,和學生所測的一模一樣吧”這句話說得夠狠,因為舉人認為,測字就是測字,蕭風那些規矩都是故弄玄虛,欺騙嘉靖用的。他數年前開始研究《說文解字》,頗有心得,測字也經常命中,因此有事請他測字的人也不少。他是舉人身份,又不收人錢財,即使偶爾不準,也沒人會說什麼,隻是哈哈一笑,當做趣事。一個字,問一件事,拆來變去,都是大同小異的,因此誰先說誰占便宜,後麵的人隻能隨聲附和,在眾人眼裡,自然就是沒本事。因此舉人先用話堵住蕭風的嘴,讓他不好意思先測。否則以蕭風的身份,非要搶著先測,他自然事搶不過的。蕭風淡然點點頭:“今天我也開開眼界,若是測字真的如此簡單,人人可測,我也就辜負了《倉頡天書》。你先測吧,若是你先測準了,我測出來的跟你一樣,就算是你贏了。”全場都屏住了呼吸,等著觀戰。隻有趙文華的心態極其複雜。他現在居然不希望舉人能贏了!因為萬一舉人贏了,就說明測字壓根算不上道術,因為儒家也會!同時也說明蕭風的什麼《倉頡天書》,什麼夢入仙境,一概都是假的!這也說明了萬歲就是個傻逼!他居然還大言不慚的說自己在仙境裡遇見過蕭風!蕭風都是騙子,你是咋遇見他的啊騙子之家嗎萬歲等於是在全天下人麵前,被揪著脖領子狂扇幾百個耳光,以萬歲的脾氣,他大概率會先乾掉蕭風,然後乾掉這個傻逼舉人。再然後,他會查出這個傻逼舉人是自己這個傻逼找來的人,是自己扯下了他的遮羞布,是自己親手扇的他的耳光!所以,萬歲最後一定會乾掉我趙文華的,乾爹也留不住我,萬歲說的!就在趙文華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舉人已經拿起了那張紙,反複揣摩。他用筆在另一張紙上拆來添去的,折騰一通後,把紙一放,自信的一笑。“大人,學生測完了!”蕭風也是一笑:“測完了就說吧。”舉人指著那個“藏”字,對年輕男子道:“‘藏’字上為草字頭,下為‘臧’字。‘臧’字與‘否’字相對應,表示好的意思。因此你娘子眼下平安無事!”年輕男子眼睛一亮,鬆了口氣,連連點頭:“舉人有本事,有本事,請繼續說吧!”“‘臧’字外麵為‘戊’,‘戊’有“化”字形,草字頭下有‘化’則為‘花’字。‘臧’字裡麵為‘臣’,‘花’下之‘臣’,青樓恩客也。南京青樓極少,但花船極多。這個‘花’字對應的應該就是花船了,你娘子應是被賣到了花船之上,隻要請府尹大人派人去尋找,定能找到!”這番測字,合情合理,絲絲入扣,讓人歎服,同時人們也對蕭風的測字道術第一次產生了懷疑。難道測字術真的如此而已嗎看一本書,學上幾年,就能會的東西,蕭風搞得那麼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的,難道真的就是為了騙萬歲的嗎年輕男子此時全部心思隻想找到自己的娘子,顧不上施禮,轉身就給應天府尹跪下了。“大人,求大人派人去花船查找啊,求大人救救我的娘子啊!”應天府尹為難的看向蕭風。正常情況下,秦淮河上那麼多的花船,為了找一個失蹤的平民女子,大動乾戈地挨個去查,已經是不現實了。何況蕭風還沒說話呢,如果蕭風不同意自己派人去查,那自己不是費力不討好嗎萬一蕭風惱羞成怒,拿尚方寶劍一劍砍了自己怎麼辦蕭風走下大堂,拿起那張紙來,仔細地看著那個“藏”字。他全神貫注,臉色凝重,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的臉色有些發白。舉人站在一邊,麵帶微笑,嘴唇上卻帶著一絲嘲諷。蕭風半天都沒說話,要麼是他測不出來,要麼是他測的和自己一致,不管是哪一種,他都輸定了。蕭風忽然歎了口氣:“這女子確實本該在花船之上的。”趙文華一下就癱在了椅子上,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完了,這下玩大了!..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