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之中,一片黑暗裡,意識昏,
頭好痛。
像是撞到了什麼東西。
想不起這裡是哪裡,也忘記了自己是誰,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是困倦,疲憊,想要長睡不起。
好像聽見聲音,時斷時續,沒頭沒尾的。
漸漸清晰。
「—嗯,這條,姑且也算是我師弟吧,雖然天賦才情不足我的萬分之一,
但也勉強還算可以了。劍匠什麼的,交給他就行啦,以後還要靠您多多照顧呢。」
「怪不得!」
另一個聲音恍然感慨:「我就說,都隔了幾百年了,朕的永恒帝國都沒了,
怎麼還有個墨者掉下來刺王殺駕。
合著才幾百年,兩家都合流了麼?
真厲害啊!」
「啊,其實還挺複雜的,不過,就當這樣吧———·隻是,您不會怪我麼。」
「為什麼?知人善任更是不可多得的美德,誇讚還來不及呢。」
「您又高看我啦。」
葉純歎息,「隻是喜歡逃避而已。」
於是,那個聲音大笑起來,拍打著扶手,滿懷愉快:「倘若想要逃避的話,
為何要回到我的麵前呢?」
葉純沉默著,沒有回答,許久,歎了口氣。
季覺忽然感覺有一隻手起了自己的頭發,將他扯起來,氣喘籲籲的,背在了身上。
可惜,上下顛倒了,頭被掛在下麵,有點痛。
還撞到東西了!
撞了兩下。
就這樣,半拖半扛著過於沉重的累贅,像是拖著一條死狗一樣,氣喘籲籲,
回頭道彆:「那麼,請恕我告辭。」
「要送送你麼?」那個好似熱情大叔一般的聲音問。
「不用了,我搞得定。」
「送到門口吧,也不遠—這才幾步路啊,累成這樣,照顧好身體啊,有好好吃飯麼?」
話癆的大叔晞噓感慨著,仿佛還連比帶劃:「記得當年那個拋下劍匠之位的女人帶你來這裡的時候,那會兒你還瘦瘦的,小小的,就好像眨眨眼就會斷氣死掉了一樣,害得朕還擔心了好一陣呢。
結果一不留神,居然長這麼大了。」
「—有勞您的關愛,勉強還算健康就是了,姑且能活個好一段。」
「既然連贅婿都找好了,那就早點造個小孩兒出來吧!」
大叔催促道:「到時候也帶來給朕看看。不必忌諱什麼,姓不姓葉,是男是女都無所謂,朕又不是什麼食古不化的老古板。」
!
昏沉裡,季覺感覺自己的腦子又是一痛,好像又掉在地上了?為什麼要說又呢?
「都說了,不是贅婿!」
「啊?現在不流行招贅了嗎?罷了,下嫁也行,總歸是要有婚禮聘書的吧?
這小子門第如何?醜話先說在前麵,找個窮到當褲襠的墨者也就罷了,但朕就算再怎麼開明,也是不能接受後輩私奔的——
「”—·所以說,您就半點沒聽我說話是麼?」
葉純怨念歎息:「還有,長輩催婚這種事情在現在的世道,可是很討嫌的!
」
「恩,我們那時候也很討嫌。」
那個聲音越發得意:「不過朕喜歡!」
在轟鳴聲裡,好像有大門開啟的聲音。
「行了,走吧走吧。」
大叔歎息:「撐不住了就彆硬撐,不舒服就趕快回去,這地方連個侍從都沒有,萬一吐這兒,還得朕親自收。
還有,下次彆拿什麼掃地機器人過來了,用又不會用,修也又不會修,平白添堵。」
「好歹乾點家務吧,陛下——」
葉純歎息著,扛著季覺,最後彎腰行禮:「勞您照顧了,下次再見吧。」
「嘿!」
門後的聲音笑起來了,「不應該是永彆麼?」
無人回應。
寂靜之中,門關上了。
從此之後,便是長路漫漫。
無數迷亂的思緒裡,季覺時醒時昏,更多的時候,在恍惚中,好像又陷入了一場又一場毫無邏輯的夢裡。
掉進海裡了,被鯊魚追,鯊魚騎著小三輪追上來了,彆怕,我有飛機,可天黑了,飛機沒法用,好險好險,逃脫險境。
聞到了柑橘的味道,還有青檸,很甜,是夏天到了嗎?
太累了,今天不做題了,休息一下,多睡一會兒吧,好困,柑橘好甜,想要多吃一點。
聽見了疲憊的喘息聲,還有抱怨。
好像在罵季覺。
季覺是誰?卷狗是什麼?
他艱難睜開了眼睛。
恍惚裡,看到了遍布虹光的天空,一片漆黑裡,好像有星星在閃耀,還有一張模糊的麵孔,滿是塵埃。
背著他,一步步向前。
「媽媽」
季覺呆滯的呢喃。
寂靜裡,她錯愣回頭,那一張臉頰的神情仿佛柔軟一瞬,歎息著,無可奈何的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臉。
「算了,不跟你計較。」
「”——從今往後,可要牢記姐姐的大恩大德,懂麼?」
姐姐?
恍惚和昏沉裡,季覺的眼睛微微一動,好像終於分辨出了她的模樣,嘴唇動了一下,艱難開闔。
葉純驚喜的湊近了,傾聽,聽見了疑惑的語。
「—鹹魚?」」
【?】
「嘿嘿——論文—·就快寫好啦」季覺恍惚的笑起來了,得意洋洋:「餓了去給我炒倆菜,多放——辣—」
!
葉純麵無表情的,收回了拳頭。
然後又補了一拳。
想了一下,不解氣,再來一拳,還蹬了好幾腳!
把季覺放在地上之後,後退了兩步,助跑,跳起來蹬!
狗東西,老娘就特麼多餘來撈你!
下次就自己一個人在漩渦下麵爛到死吧!就算是落進孤寡老人手裡為奴為婢,磕頭哭喊著知道錯了也不會有人理你的!
就這樣,葉純下定了遲來的決心。
然後,費力的扯起他的腿,就像是拖著一條死狗一樣,氣鼓鼓的,再度出發。
歸途漫漫。
美好的一天,有一個美好的早上,一個美好的中午,和一個美好的下午。
當在破敗教堂午後的鐘聲裡,信徒們熱情洋溢的聖詩歌唱裡,蒼老的主祭端起一杯紅茶時,往往就會晞噓感歎,大半年之前的那天真是驚險又刺激啊。
得虧自己跑的早啊!
不然的話,怎麼能曬得到這麼美的太陽?
又怎麼能白手起家,賺下這麼大的基業?
滋溜~
喉嚨裡發出愜意的呻吟。
所謂,歲月靜好。
直到匆忙的腳步聲從外麵響起,有人汗流瀆背,喜形於色的狂奔而入:「主祭,大喜,大喜,大喜啊!」
「啊?」主祭錯愣,下意識的起身:「有人來捐錢了?快,快帶我去接待—」
「不是,不是那些———不,不是!」
追隨者上氣不接下氣,眉飛色舞,興奮呐喊:「我、我剛剛在荒集那裡聽說了,是盧,盧,盧長生祭主聖人他複活了啊!複活了!
死後複活,果真是聖事啊!」
「啥玩意兒?!」
呆滯之中,主祭瞪大眼晴,尖叫出聲:「你特麼的說啥?!」
「昨,昨天!」
追隨者噸噸噸端起茶壺喝完,一抹嘴,才咧嘴說到:「祭主聖人他,他忽然出現在祭廟裡,秒殺了天心會、無漏寺、血眼、朽風等等一堆土雞瓦狗,還殺了個主,重創長樂和安國「啊?」
主祭呆滯:「啥玩意兒?」
你跟我說的,是一個盧長生麼?
「不止是如此,而且還奪下了傳國之印啊!傳國之印,永恒帝國的大統傳承,而且還有赤霄顯現!」
呆滯之中,主祭哆嗦了一下,須發顫抖。
瑟縮。
「而且還當眾都說了土雞瓦狗插標賣首天爐老狗追隨者顛三倒四的述說著自己的聽聞,越來越難以克製欣喜,卻看到,蒼老的主祭卻好像,漸漸的,開始顫抖。
一定是跟自己一樣,熱血澎湃了吧!
「祭主聖人最後還說了,等我開創化邪聖朝,就要化邪為正,撥亂反正,到時候追隨者都不失封候之」
!
茶壺,從主祭手裡,摔了個稀碎。
哆嗦著,汗流瀆背,眼神渙散。
再忍不住,慘叫出聲,如喪考姚。
「一一盧長生我草泥馬啊啊啊啊啊!!!」
神他媽傳國之印,神他媽的土雞瓦狗,神他媽的天爐老狗你特麼做這麼大的事情出來,你牛逼,你清高,你厲害!
可老子怎麼辦啊?!
我、我
「不行了,馬上去收拾東西!」主祭驚恐起身,「這裡呆不得了,快,動作快點,咱們去中”
轟!!!
那一瞬間,牆壁坍塌,無以計數的磚石爆裂,呼嘯而過,瞬間,將主祭眼前錯愣的追隨者,瞬間,碾成了肉泥血沫。
飛濺。
塵埃裡,陽光照進來,照亮了那個從牆外走進來的身影。
看著他。
「化邪教團,是吧?」
主祭呆滯著,顫抖,艱難點頭。
「行,這個,留下,帶回去切片研究研究。」闖入者點頭,對身後的說:「其他有關的,全殺了,一個不留。」
拔劍的聲音響起。
聖歌不再,神堂染血,很快,一切都籠罩在火光裡,化為濃煙升上天空。
這樣的烈火和濃煙,從昨天開始,延綿不斷的從現世各處升起,一個又一個,一處又一處,一片一片。
從聯邦安全局到帝國保密局,從中土的四王,再到千島的無數牛鬼蛇神,乃至天心會、朽風、血眼、無漏寺·
所有紅著眼睛的人都開始磨刀霍霍,追逐著化邪教團的一切線索,轟轟烈烈的開始掃蕩,然後,一個個揪出來,大刑伺候,逼問。
姓什麼叫什麼多少歲家裡幾畝地祖上三代做什麼——
還有,最重要的,狗日的盧長生究竟跑到哪兒去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
可惜,兩處茫茫皆不見。
盧長生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隱藏在黑暗之中—嘲弄的看著他們的動作,
無聲孕育著下一次的攻勢和狂潮。
不知幾人破防,幾人上火,幾人落淚,紛紛揚揚的亂象裡,一片兵荒馬亂,
你死我活。
於此同時,相比傳國之印的出現、播種者的重創,就在當天,還發生了一件出乎所有人預料的‘小事」。
就在地衛埃利斯執劍而去的同時,帝國首都,尊貴的皇帝陛下在自己的行宮享受下午茶的時候,遭遇刺殺。
心臟中槍,命在旦夕。
三分鐘後,首都戒嚴,一小時裡,保密局窮搜千裡之內,最終,在三個小時之後,終於確定了案發現場一一就在帝國邊緣的一座小城之外,現世最高的雪山之上。
相距行宮六千一百零六公裡。
漫天風雪霜凍之中,襲擊者早已經不見蹤影,墊在岩石上的絨布上,拋下了一具老式的獵槍,一枚子彈殼。
還有一根白梟之羽,迎風搖曳。
涅樂!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然後一波再再起。
時間好像驟然陌生起來了,所有人看著新聞,目瞪口呆,麵麵相。
呆滯的抬頭,看向天空。
這還是否是那個自己原本所熟悉的世界?
就在茫然和仿徨裡,不由得開始思考。
從今往後的一切,又會去向何方?
一周後。
同樣的午後,同樣的陽光下。
新鄉療養院。
花壇旁邊的三角梅豔麗垂落,迎風搖曳。
季覺坐在輪椅上,手裡捏著電話,在遲疑了這麼多天之後,終究還是下定決心,撥通了那個電話。
短暫的忙音從聽筒中傳來。
很快就被接通了。
另一頭傳來和煦又平靜的聲音,「季覺?真少見啊,你主動聯係我,有什麼事情麼?」
季覺遲疑許久之後,終究還是開口:
「呂—·鎮守。”」
「嗯?」
呂盈月不解。
季覺說,「謝謝你。」
「唔?我又做了什麼好事麼?」
另一頭的聲音仿佛笑起來了,好奇的發問:「聽說你最近又被自己老師打斷了腿,好幾次—難得見她這麼生氣啊,你也是倒黴。吹捧我再多,我也沒辦法幫你求情啊,愛莫能助。」
「我——」
季覺張口想要說話,卻說不出口。
在這過於漫長的沉默,他終究,下定了決心,告訴她:「除了我之外,這也是,另一個人想要讓我告訴你的話。」
「謝謝你。
他重複了一次,「謝謝。」
沉默,再一次到來。
就像是愣住了。
卻分辨不出,究竟是明白還是不明白。
隻聽見了隱約的呼吸聲,辦公室裡細微的嘈雜聲,鍵盤敲打聲。
許久,直到太過漫長的回憶走到了儘頭。
一聲輕歎。
「—多謝你能轉告我,季覺。」
呂盈月說:「你不必在意什麼,是我應該謝謝她才對。這麼久了,我本來以為,不———·沒什麼。」
她很久沒說話。
可這一次的沉默裡,仿佛傳來了輕柔的笑聲。
「你做得很好,季覺。」
呂盈月說,「她會為你驕傲的。」
「我知道。」
季覺也笑起來了。
就這樣,在短暫的問候之後,迎來了道彆,電話掛斷了。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在寂靜裡,他依靠在輪椅上,忍不住抬頭,凝視著午後的天穹。
如釋重負。
綠葉之間,有鳥兒從琥珀色的陽光下裡綻開翅膀,騰空而起,去往了那一片無窮儘的碧藍中。
遠方吹來了輕柔的風。
「真是好天氣啊。」
在久違的疲憊再度浮現,像是溫熱的海水一樣,一點點的將他覆蓋。
季覺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夢裡沒有黑暗和火焰。
陽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