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氣晴朗,微風正好。
伊蒙睡在地上,下意識擰了擰眉,慢慢睜開雙眼。
入目,湛藍天空上漂泊幾朵白雲。
“嗯,我怎麼睡在外麵了?”
伊蒙捶了捶腦袋,思緒有些混亂。
他昨晚不是在孤山的龍巢嘛。
“吼——”
不遠處的龍巢入口,伸出兩顆碩大的龍首。
沃米索爾外形威嚴,鼻翼微微翕動,依靠嗅著判斷駕馭者是否有恙。
銀翼歪著龍首,豎瞳裡閃過一抹疑惑。
昨晚它們隻聽到一聲悶響,銀發小子飛到了龍巢外麵。
年輕就是好,倒頭就睡。
比它們這些年近百歲的老龍睡眠質量高多了。
“我想起來了。”
伊蒙看到手邊的火焰之槌,恍然了一瞬,記憶湧上心頭。
錘子和青銅圓盤碰撞,爆發了一道青銅與火紅的奪目光暈。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伊蒙是個大心臟,還能笑出來:“一覺到天亮,睡眠質量不錯的勒。”
沒死就是沒事。
親王殿下皮實耐造的很。
“吼——”
沃米索爾湊近駕馭者,上顎帶著一道明顯裂痕的龍吻微微張開,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獠牙。
叮嚀!
一枚小巧的青銅鈴鐺掉落,猩紅舌頭隨之卷曲收回。
“謝謝。”
伊蒙笑了笑,伸手磨蹭它的堅硬下顎。
手感粗糙如岩石,鱗片下滲出溫熱。
沃米索爾甩了甩龍首,喉嚨上下滾動,發出粗獷的低吼。
像是在回應駕馭者的擼龍行為。
伊蒙把這條老龍伺候滿意了,甩掉青銅鈴鐺表麵包裹的黏稠龍涎,收好錘子動身下山。
剛走到一半。
冷不丁的,伊蒙皺起眉頭,舉目環顧四周。
他察覺到一股窺視感。
右手摸上腰間的“空寂女士”,伊蒙暗暗警惕,搜尋可疑的目標。
可孤山上除了光禿禿的岩石,隻有肆無忌憚生長的雜草灌木。
連棵像樣的大樹都沒有,根本沒有藏人的條件。
“不對,肯定有人。”
伊蒙心裡剛要動搖,立馬否定這個想法。
就在剛剛,他清楚明確的感受到了一道窺視目光。
就像某個小毛賊,偷偷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藏在哪兒了?”
伊蒙眼神銳利起來,儘量巡視茂密的灌木和巨大山岩。
他第一時間想到了易形者。
河穀鎮就有高山氏族從良後的易形者,能控製高山獵犬搜尋和狩獵。
他得確定周圍有沒有鷹、狼、鹿、渡鴉之類的可疑動物。
然而,結果是沒有。
“飛走了?”
伊蒙摸不著頭腦,竟然有東西能逃過他的五感。
窺視感來的快、去的也快。
但他絕對不會感覺錯。
“是發生了什麼,讓孤山也不太平了?”
伊蒙微微蹙眉,繼續下山。
他的這座孤山可沒有矮人留下的無儘財寶。
唯一一株青銅神木,有龍巢內的銀翼守護。
潛入龍巢的風險,不亞於偷盜某條能說話的貪財巨龍的財寶。
“山腳下挖礦的人,也要每日派人審查一遍。”
伊蒙暗下決定。
或許是青銅神木和火焰之槌的緣故,孤山多了點不乾淨的東西。
現在抓不出來,等過後尋摸個辦法。
必叫他有來無回。
……
君臨。
紅堡,議會大廳。
韋賽裡斯滿麵陰霾,看著啞巴住的禦前大臣們。
“誰給我出個主意,阻止這場無謂的自相殘殺?”
他心急如焚,催促諸位大臣想辦法。
“……”
大廳靜的可怕。
韋賽裡斯升起怒意,環顧這幫關鍵時刻掉鏈子的家夥。
“陛下,事情的發展軌跡蹊蹺,怕是不是我們能夠阻止。”
首相萊昂諾一臉無奈。
奧托雙手搭在桌上,接著打破沉默,說道:“一切都是戴蒙咎由自取,我們對此早該有所預見。”
“彆說那些有的沒的,我要的是解決辦法!”
韋賽裡斯拍著桌子大喊。
那邊都快打生打死了,開會不是來聽你們的廢話文學。
其他人都不了解情況,又怎能會有辦法。
海蛇沉默不語,手搭在下巴上輕輕摩挲。
事情來的突然,讓人來不及準備。
說實話,他也有些著急。
畢竟一個是準女婿,一個是利益共進的合作夥伴。
他沒法判斷誰勝誰負,更沒法支持哪一方。
“陛下,這件事我們要另一份力量幫忙。”
林曼小老頭開口勸諫,臉上寫滿認真。
韋賽裡斯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道:“什麼力量?”
“您擁有古瓦雷利亞以來,世所罕見的強大力量。”
林曼壓低嗓音:“巨龍!”
“巨龍?”
韋賽裡斯聞言愣住。
林曼凝重道:“隻有巨龍才能對付巨龍。”
這句話,令韋賽裡斯一陣毛骨悚然。
韋賽裡斯嚴肅臉:“你可知道,它們曾讓瓦雷利亞走向毀滅。”
巨龍不是可以輕易動用的力量。
瓦雷利亞的教訓足夠痛心徹骨。
“可不動用這份力量,我們隻憑一隻渡鴉一封信,無法阻止兩位馭龍者的爭鬥。”
林曼忠心耿耿道。
“現在已經有兩條巨龍就要自相殘殺,說不定會死在彼此的口中,你還叫我往裡添加傷亡?”
韋賽裡斯打心裡遞出,激動道:“它們容易躁動放縱,一個不好便會演變成更慘烈的犧牲。”
“巨龍認可了誰,便不會再聽其他人命令。”
林曼說道:“您是龍族,曾擁有世上最強大的巨龍,更應該知道巨龍不是沒有感情的牲畜。”
駕馭好龍,利用好龍。
巨龍的強大力量是無窮無儘的。
韋賽裡斯頓時沉默,變得啞口無言。
他真的算馭龍者嗎?
隻在“黑死神”貝勒裡恩臨終前,得到認可在君臨上空翱翔了一圈。
連駕馭貝勒裡恩返回龍石島,讓其埋身龍山的能耐都沒有。
有一句話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
他恐懼龍!
害怕巨龍的強大力量,更怕家族的人將巨龍當作武器,重現古瓦雷利亞的悲劇。
但他同時又渴望巨龍的力量。
若有可能,他會讓子女全部馴服一條龍。
無論他們是否有成為馭龍者的覺悟,先將這份源於血脈的力量掌握手中再說。
“我讚同林曼大人的提議。”
海蛇突然開口,發表意見:“沒人能在見到一條龍後,還是一塵不變。”
“要想對付伊蒙和戴蒙,隻有出動相同的力量。”
韋賽裡斯大吃一驚,愕然道:“你也這麼想?”
“我是臣子,為您出謀劃策是本分。”
海蛇淡淡說道。
韋賽裡斯聽完更沉默了。
他該派誰去?
雷妮拉肯定不行,己方最強發揮最穩定的伊蒙是始作俑者之一。
家族沒有更多的馭龍者了。
奧托見此情形,瞥了老神在在的海蛇一眼,張了張口,最終保持沉默。
如今七國皆知,王國最強大的三方是王室、穀地以及瓦列利安家族。
與這些龐然大物相比,舊鎮海塔爾和綠黨式微。
他的外孫外孫女們一日沒成長起來,一日就要學會伏低做小。
“我去!”
忽然,韋賽裡斯拍案而起。
“什麼意思?”
海蛇皺起眉頭。
眾人同樣驚疑不定。
韋賽裡斯轉動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借此緩解焦慮,沉著臉說道:“我去穀地,看看他們是不是要在我麵前自相殘殺。”
王室沒有多餘的馭龍者,不代表非要俯首乞食。
他的軟弱妥協,磨滅不掉血液裡的炙熱。
坦格利安還有真龍。
“陛下,您是萬金之軀。”
萊昂諾第一個反對。
奧托裝模做樣,阻攔道:“還是由我去,相信伊蒙親王會聽勸告。”
“不必多說,我明白倆個馭龍者公然約鬥的危險性。”
韋賽裡斯擺了擺手,信念不會更改。
除了他,沒人能阻止那對混賬的父子。
海蛇見狀,臉色微微變化,有種吃了菌子的夢幻感。
他第一次見到這副樣子的韋賽裡斯。
哪怕101大議會上,對方都是掛著討好微笑,看起來毫無威嚴的懦夫。
從不像一個真龍血脈。
篤篤篤——
廳門敲響,有人徑直走了進來。
“雷妮絲?”
海蛇回過頭,看見身披軟甲的妻子。
韋賽裡斯一抬頭,詫異道:“堂姐?”
“我在外麵就聽到,你要去穀地阻止這場悲劇。”
雷妮絲眼中帶著欣慰,邊套手套邊說:“我帶你去,龍飛的更快一些。”
“真的?”
韋賽裡斯不敢置信道。
說什麼載他一程,分明是要去幫忙。
雷妮絲展顏一笑,驕傲道:“我家族的人一口唾沫一個釘,女人亦然如此。”
這個家族,指又是嫁人前還是嫁人後無人知曉。
“好,咱們這就出發。”
韋賽裡斯迫不及待,選擇相信對方。
沒時間給他猶豫不絕,一切必須儘快。
兩人當著禦前大臣的麵,動身朝外麵走。
雷妮絲轉身時,手掌搭在丈夫的椅背上,俯身低語:“我剛才看見了蘭娜爾,她先一步到龍穴。”
海蛇緩緩閉上眼睛。
“我們娘們去,把蘭尼諾留給你。”
雷妮絲最後交代一句,起身打算出門。
海蛇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雷妮絲柳眉皺起,就要開口勸誡。
“把蘭尼諾帶去,那小子可是有三條龍。”
不料,海蛇睜開眼後,隻是說了這麼一句。
雷妮絲心神一蕩,眼神都變的柔和幾分。
“平靜的海麵出不了優秀的水手。”
海蛇微微一笑:“我隻是老了,還沒把誌氣丟了。”
“不,你還年輕,我體驗過。”
雷妮絲突然開車。
“一切小心。”
海蛇抓著妻子的手親吻手背,還當自己是個年輕小夥子一樣風趣。
雷妮絲白了他一眼,收拾好心情出發。
禦前大臣們:……
他們都不避人了。
“走吧。”
韋賽裡斯催促道。
說來有趣。
除了他和海蛇以外,在場的萊昂諾、奧托、大學士梅羅斯、林曼和最年輕的泰蘭,無不是喪偶或未婚。
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他是不能感同身受一幫子老光棍。
當兩條巨龍飛出君臨,墨綠與猩紅兩色交織,天空像是被渲染鮮豔墨跡。
紅堡的王後寢宮。
阿莉森神情擔憂,望著兩條巨龍飛遠,直到變成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伊蒙和戴蒙約鬥的消息,已經傳到七國大部分貴族的城堡。
戴蒙是心狠手辣的邪惡之輩。
沃米索爾固然強大,可駕馭者卻有著年齡和經驗上的差距。
她深深憂慮伊蒙的安全,情不自禁摳破新傷疊舊傷的手指。
“沒事的。”
身後傳來雷妮拉的聲音。
雖是勸說,但話語間同樣藏著憂慮。
阿莉森慢慢回頭。
雷妮拉神情複雜,呆呆眺望巨龍消失不見的方向。
她懷裡抱著活潑好動的小戴倫,不時扭動一下帶動她的身體。
在她輕拍小家夥後背時,麵上能多出一分生氣。
“你歇一會,給我吧。”
阿莉森接過幼子。
雷妮拉沒有拒絕,空出的手輕輕撫摸逐漸有規模的小腹。
她也想去,但肚子裡偶爾傳來的胎動告訴她不行。
“她們怎麼了?”
寢宮的一角,伊蒙德疑惑詢問。
“笨!”
伊耿戳了下他的腦門,說道:“王叔戴蒙要離婚新娶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堂哥伊蒙不同意,爺倆打起來了。”
“那堂哥贏了嗎?”
伊蒙德急忙追問。
“還笨!”
伊耿自作聰明,得意洋洋道:“你能打過父親嗎?”
伊蒙德沉默了。
他其實一直將堂哥伊蒙視作追趕的目標。
從心底而言,對這位高大、俊美、神秘的堂哥的感官很複雜。
不喜歡,但很崇拜。
不喜歡在他訂婚了長姐雷妮拉。
在外公和母親口中,雷妮拉是壞人,壞人的未婚夫也是壞人。
另一方麵,堂哥占據了穀地。
在他的印象中,七國皆是鐵王座的領土。
堂哥劃出了一境之地,是在竊取家族的財富。
父親是國王,王國的一切應該是他們的。
堂哥的父親是王叔戴蒙,和他們本質上不算一家人。
與此同時,他壓不住崇拜之情。
堂哥戰功赫赫,總是能騎著龍打勝仗。
就像父親講故事裡的曾祖父,是一位強大無謂的龍騎士。
而起他還能開疆擴土,占領了密爾和石階列島。
聽說連奴隸灣都有他的追隨者。
伊蒙德在紅堡聽到過侍從私下的討論。
那些人都說,堂哥死後會在家族簡史中單開一頁,成為征服者一樣萬世流芳的偉人。
“彆聽他瞎胡說。”
海倫娜放下瓶瓶罐罐,打斷弟弟的胡思亂想。
“我哪兒瞎說了?”
伊耿不服氣。
伊蒙德湊到姐姐身邊,問道:“姐姐,你知道什麼嗎?”
海倫娜突然一怔,眼底閃過恐懼,猛地低下頭。
“姐姐?”
伊蒙德趕忙查看情況。
就見海倫娜捂住腦袋,小聲念叨:“血、鮮血灑落湖麵,湖水被染紅煮沸……”
伊蒙德大急:“你怎麼了?”
“小心地縫裡流出的猩紅液體。”
海倫娜紫眸清明過來,語速飛快,像是在抓緊時間提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