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燭火晃動,顧經年第一反應是猜測西南十四州的旱情或許是因為某人修練控火,蒸乾了熙河。
須臾,他搖了搖頭,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
白雨澤已是中州最強的異人之一,以一人之力掀起了泳江之水,那場麵足可謂震撼,但前後不過持續了半盞茶的功夫而已。
熙河的水量十餘倍於泳江,絕不可能有人能夠蒸乾熙河長達近一年的時間。
將這誇張的思緒拋掉,顧經年做出更合理的猜想,沉吟道:“是地陷改變了熙河的流向?”
“不知道。”殷景亙道,“我派人前往探查,但他們一直沒能接近連羲山深處的火山口。”
“為何?”
“太炙熱了,無法承受。”殷景亙說著,抬手打斷顧經年準備說的話,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那裡的炎熱,恐怕連你也未必能承受,我派出了很多不畏火的異人,全都沒有回來。”
“我會去。”
顧經年吐出了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殷景亙道:“這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你可知連羲山有何特彆之處?中州雖大,可在雍國以西,是數千裡的荒蕪之地,除了一些蠻夷部落,從未有人在此建國,可見西陲蠻荒太難生存了,而連羲山脈,正是雍國與西陲蠻荒的交界,另外,它是伏界山脈的餘脈。”
“那麼遠。”顧經年道,“我若沒記錯,連羲山與伏界山之間有八千餘裡?”
“是啊。”殷景亙歎道,“故而說伏界山之大,勝於雍國。”
伏界山,顧經年也曾聽說過,那是中州西部與夷海的交界,極難翻越。
沒有人知道伏界山有多高,隻知就算是能飛天的異人,也難以看到它的頂峰。
對於普通人而言,伏界山便是天地的儘頭。
殷景亙抬頭看著地圖,他的地圖大小有限,沒能把西陲蠻荒之地全都囊括。
就好像雍國的國力有限,困於與諸國的紛爭,不能征服西陲蠻荒。
“我年幼時,曾聽皇祖父說過,伏界山之所以高,是為了保護中州。它的任何一點異動,都可能給中州帶來滅頂之災。如今雖說問題不是出在伏界山,而是在它八千裡之外的餘脈上,卻也足以讓我感到……自身如螻蟻般脆弱。”
顧經年一心想離開中州,前往沃野,可這次,他卻是從殷景亙的憂慮中感受到中州之外充滿著危險。
與殷景亙長談了許久,他離開殷景亙的駐蹕之處,抬頭看去,一隻鳥兒正站在街邊乾枯的樹枝上對他嘰嘰喳喳。
天氣乾燥,就連鳥兒的聲音都有些沙啞,像是在罵人。
顧經年走到樹下,鳥兒罵罵咧咧地振翅而飛,引著他往城西而去,穿街走巷,終於到了一間破宅處。
一個黑漢正擔著水準備進門,回頭一看顧經年,愣了愣,臉上浮起驚喜之色。
“侯爺,你來接我們回家了?”
顧經年不由笑了起來。
在看到老黑的瞬間,他感受到自己與這些賠錢貨、藥渣們已經成了一家人。
走上前,看了一眼老黑擔著的水桶,裡麵隻有半桶摻著泥沙的水。
“唉。”老黑歎道,“這邊過得可太苦了。”
“再忍一忍,我們就離開。”
“好咧。”
說話間,高長竿、炎二、琴兒、落霞等人一股腦地從屋裡出來,或驚喜或幽怨地盯著顧經年。
個個都是衣裳襤褸、蓬頭垢麵,如難民一般。
“鳳娘呢?”
“那。”
高長竿目光殷切地打量著顧經年,發現他是空手而來,不由失望,指了指屋子。
顧經年推開屋門,隔著屏風,隱隱見到了那風姿卓妁的身影。
“彆過來。”鳳娘忽然喝住了他,“就在外麵說。”
“怎麼了?”
顧經年不知出了何事,微感疑惑。
鳳娘道:“沒洗頭呢。”
“我看鳥兒都會啄自己的羽毛。”
“去你的。”鳳娘嗔了一句。
顧經年真就不進裡間,問道:“查到了什麼嗎?”
“嗯。”鳳娘先是以肯定的語氣應了一句,接著卻道:“可我心情不好,不想告訴你。”
“彆鬨,說正事。”
“我偏不,我既不是你的下屬,又不是你的女人,憑什麼你說什麼我都要照做?”
顧經年一本正經地問道:“原來你想當我的下屬?”
這句話或許有些裝傻充楞,接著他又頗為真誠地補了一句,道:“我把你當成最值得信任的同伴。”
“臭男人。”
鳳娘沒好氣地嗔了他一句。
她怨他聽說她沒洗頭,既沒想著給她安排一個好的住所,也沒去打水來給她梳洗,甚至不懂得誇一句她不洗頭也很美,就那麼直愣愣地在外麵坐下了。
但不論如何,她終於開始說正事。
“西南的旱情當是與連羲山脈深處的地陷和火山有關。”
“我知道,殷景亙與我說過。”
“可他應該沒告訴你,異人們對這件事的看法。”
“有何看法?”
“有一部分異人認為,中州終於有了再次打開的跡象。”
顧經年問道:“什麼叫打開?”
鳳娘道:“你可知我是何族類?”
“鳥類?”
“去你的,我是青鳥一族,祖輩生活在昆侖山,包括你的異能來自彘人,彘人亦非中州族類,那你可有想過,我們的祖輩是如何到中州來的?”
“你是說,隻有中州打開之時,夷海異類才能進來?”
“我至少敢說,唯有中州有缺口時,夷海各族才能大舉攻入。”
“攻入?”
“不錯。”鳳娘道:“我很小的時候便聽我娘親說過,中州之所以流落這麼多異人,其實是夷海各族的放逐客們聯合在一起,準備攻入中州,沒想到進入這片天地之後,異能無法發揮,被中州人擊敗了……結果,因為缺口已經合上,隻有偶然得機緣者可以離開,其他異人隻能世世代代留在中州。”
顧經年道:“若必須有缺口才能離開中州,你為何會準備地圖。”
“缺口也有大小,容寥寥幾人的缺口時常有,拿命去試,百千人中總有一兩人能離開。可伏界山一旦生變,那可是數萬萬的夷海異類湧入,豈可同日而語?”
“真能出這等事?”顧經年道,“不是危言聳聽?”
“就算是危言聳聽,可也不是我說的。”鳳娘道,“眼下是異人之中已經在流傳,認為連羲山地陷是伏界山打開缺口的序幕,數月間,已經有更多異人往這邊聚集。”
“他們為了什麼?”
“有的與我們一樣,想離開中州去往夷海;有的想要借機感受中州之外的天地,增強他們的異能;有的是擔憂夷海諸族;其中還不乏有人想要借機成就王業,唔,那些人你也認識,在雍國造反的糜勝、關天澤。”
“他們也在連州?”
“我的鳥兒看到他們的人往連羲山深處去了,總之那一帶如今魚龍混雜,是不折不扣的是非之地。”
顧經年問道:“纓搖呢?有她的線索嗎?”
鳳娘反問道:“你呢?感受到她的氣息了嗎?”
“還沒有。”
“確實有不少人看到有火鳥墜落於連羲山深處。”鳳娘道,“隻是此處距連羲山尚遠,你感受不到亦屬正常。”
顧經年點點頭,道:“我這兩日就準備進山。”
“我陪你去。”
“不必了,此行危險,我有些事想托付於你,你是我如今最信任的人。”
顧經年原本想把陸安然帶在身邊,但聽聞連羲山十分凶險,那便唯有讓鳳娘照看了。
他大概將在居塞城的遭遇說了,末了,道:“你們在連州等我,待我帶回纓搖了,我們便啟程去沃野。”
鳳娘難得顯得溫婉起來,安慰顧經年道:“你阿姐的事……彆難過。”
“沒事,我明日把孩子帶來,你尋一處安全之地等我。”
“好。”
待顧經年走了,鳳娘聽得那推門聲,終究忍不住起身往門外看去。
過了一會,她卻是自言自語地嗔了一句。
“最信任我?你卻總與旁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