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佐伯龍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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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的山中寂寥得像是萬物都死去了,隻剩下從天心墜下的冰渣子落在那些掛了冰棱的老樹樹梢發出的沙沙聲。

穿著黑紋付羽織的男人沉默無聲地穿越鳥居和石地藏,走過漫長的鵝卵石鋪成的長路,來到神社的本殿前方。

雪堆在源稚生的頭頂和肩膀上,他的衣著淡薄,身形也單薄,踏過浩蕩的山風和海浪般的冰雪,雙手各提著用細繩捆在一起的雙刀和在透明瓶子中激蕩的烈酒。

冰雪落在他的身上,有些很快就融化了,融化的冰水浸過了他的鞋麵,他全身都濕透了,蒸騰著嫋嫋的白汽。

如果是愷撒在這裡,憑借著鐮鼬帶來的超級聽力,他甚至能聽到這個消瘦的男人身體裡有炙熱的血在血管中流淌的聲音轟鳴著傳出。

高挑纖麗的女孩也沉默地跟隨在源稚生的身後,她的長發束作高高的馬尾,眼角描著淡淡的緋紅,素白色的肌膚幾乎和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成了也一樣的色澤。

櫻永遠在源稚生身後一步的距離,她亦步亦趨,手中卻並未帶著武器,反而是拎著一把收起來的黑傘。她的大衣被雪水打濕了大半,源稚生卻總能嗅到那種帶著發酵般暖意的馨香。

路過本殿前的木雕古佛時源稚生在屋簷下站住了,他身後吹來呼嘯的風,刮得這個男人的發絲都狂亂地飛舞。櫻看不見少主的眼睛,隻看到他把一支煙從袖子裡滑出來的煙盒中抽出來,叼在嘴裡,卻並不點燃,就這麼叼著煙仰視斑駁的佛麵。

黑衣的神官們肩並著肩站在本殿的大門前,風雪同樣在他們的肩頭砌出小小的山丘u,一個神官低著頭垂著眉眼小跑來到源稚生的身邊,為他點燃香煙,“鐮倉時代的木雕佛像,家主們很多都是虔誠的佛教徒。”這個垂眉的老人溫和地說。

風打著旋兒的帶著雪花和冰晶在佛的眉眼間飛散,源稚生忽然轉頭看向已經被漫天的風雪完全覆蓋的來路,眼睛裡好像崩塌著深沉的雲。

他深吸一口迎風吐出一口煙來,提著刀的手伸向神官,神官立刻會意,躬身將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綱奉在手中,托著它們緩緩後退。

“走吧。”源稚生拍了拍櫻的肩膀,從這個麵無表情的女孩手中把傘拿走,路過古佛麵前的香爐時步伐未停,卻順手從侍奉一側的神官手中取過三支點燃的線香插進去。

他並不想求什麼,祝告沒有意義。

今天他來這裡隻是祭奠一個故人。

奉刀的神官引著源稚生和櫻穿過本殿,走入平日裡根本不會有人拜訪的後院,長廊的吊頂隔斷上掛著白色的輕紗,風吹的時候輕紗句就搖曳起來,伴著不知道何處響起的密集的風鈴聲。

後院也堆滿了雪,路明非上次來這裡的時候看到的那些枯萎的菊已經完全看不見了,連石地藏也被埋葬在雪下,石地藏前麵供奉的燭火和供果自然也大概被山裡的野狸貓撿著吃掉了。

回廊的儘頭是一間被素色屏風擋住的和室,神官拉開那道屏風,昏暗的房間中空空蕩蕩,隻有榻榻米上被疊得整整齊齊的染血的長風衣,和長風衣上被白紙裹起來的壇子。

細小的塵埃在其中飛舞的光束隨著屏風被拉開一點點落在那件風衣的上麵,源稚生揮了揮手,神官便退去了。

他側開一點身子,為櫻讓開位置,這個一路上都麵無表情的女孩似乎忽然變得恍惚。

像是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忽然壓在她的肩膀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壇子上的白紙是神掛留下的符印,一張看起來有些隨意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紙條貼在壇子朝向他們的這一麵,上麵寫著“佐伯龍治”的字樣。

刺骨的風沿著櫻的衣領鑽進去,她緩緩打了個寒顫。

她一點點地倒下,直到倚靠著和室的門框才終於支撐起疲憊的身體,櫻覺得這個冬天真是冷得厲害。

源稚生把瓶子遞過來,櫻就著呼嘯的風,猛灌了一口烈酒。

割喉的痛覺讓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源稚生就攬住她的肩膀,用另一隻手輕撫女孩纖細單薄的背為她順氣。

“烏鴉的家裡隻剩下他的父親了。”源稚生攙扶著櫻走進和室,在榻榻米的對麵盤膝坐下,他喝了一口冰酒,吹著眼瞼,“我們擔心他無法接受兒子逝世的打擊,所以一直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櫻點點頭,也在源稚生的身邊坐下,靜靜地注視著那口裝了烏鴉骨灰的小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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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烏鴉、夜叉都是少主的家臣,雖然算得上是朋友,可櫻一直是冷淡的性子,並沒有和那兩個家夥混跡一處。

她是知道烏鴉喜歡自己的,可是她不喜歡烏鴉,沒有什麼為什麼,不愛就是不愛。

很久以前她是為家族倉庫裡那些武器上油的便宜小妞,並不懂太多蛇岐八家的規矩,有些人欺負她把其他的工作堆在櫻的頭上櫻也不會反抗,是源稚生把她從那裡帶出來,教導她怎麼去做一個真正的女孩,做這件事情的人並不是烏鴉。

有的人就是這麼倔強,她認定了誰就一輩子也不會改變,哪怕有人允諾以全世界所有的財富和最高的地位也是如此。

況且在櫻的眼中烏鴉一直是個吊兒郎當的家夥,他這種人常年在黑道中混跡,心都是臟的,喜歡一個女孩並不會維持那麼久的熱情,很快佐伯龍治先生就會在某個幫會或者某次活動中見到屬於他自己的真命天女。

可是那天在前往東京鐵塔的路上他們遭遇了襲擊,少主的弟弟、真名源稚女的風間琉璃提著緋色的長劍從中間斬開了櫻駕駛的那輛悍馬。

當時同一輛車上的人隻有她、源稚生、烏鴉和夜叉,夜叉一直是這個團隊中的勇將,一身腱子肉發怒的時候倒像是獅虎在捕獵,可是他隻是挨了一拳就倒飛出去失去意識。接著櫻為少主擋住了第一刀,源稚生在襲擊開始的時候就遭到了重創,暫時失去了戰鬥力。

風間琉璃大概就要算是櫻所麵對過的最恐怖的對手了,他站在那裡,無聲的威嚴就像是海雨天風那樣撲麵而來,瞳孔裡是赤金色的曼陀羅在旋轉。

可是家臣之所以為家臣,就是要死在主人之前,她提刀和風間琉璃對衝,隻是一刀就差點被貫穿心臟。

並非櫻能擋住那個惡鬼的刀鋒,而是因為關鍵的時候烏鴉推開了他。

風間琉璃狹長的刀刃完全沒入那個看上去有些陰鬱的男人的胸膛,大灘大灘的血像是噴泉那樣被擠出來,櫻驚呆了,她用自己的短刀支在地麵,勉強站起來,全身都在顫抖,言靈.陰流以從未有過的強度觸發,數不勝數的金屬碎屑像是漫天的銀色蝴蝶那樣在衝天的火光中閃爍著圍繞穿著紅色和衣的風間琉璃旋轉。

但風間琉璃之所以退去並非因為櫻,而是犬山家家主犬山賀的座駕就在源稚生他們的車隊之後一公裡的位置。

作為家族中明麵上最強大的男人,犬山賀的強大足夠抵消風間琉璃的赫赫凶威。

“家族的福利機構會對佐伯先生接下來的生活提供保障,我們能做的事情也僅此而已了。”源稚生喝一口酒,輕聲說,“其實烏鴉跟我說起過他的老爹,他說老爹以前是個小混混,有些大男子主義,總告訴他不能讓女人受到傷害,因為女人是很寶貴的財富,她們可以繁育後代,是希望的源泉。”

他發出無聲的歎息,“大概這就是他將你推開的原因。”源稚生說。

櫻歪歪腦袋,凝視那件疊好的長風衣,忽然又覺得好像烏鴉又盤膝坐在自己的麵前,臉上做出有些蠢的表情,兩隻手都撓自己的後腦勺。

“這個世界……”她輕聲說,“究竟怎麼了?”

源稚生愣了一下,轉頭去看身邊這個女孩有些憔悴但依舊妍麗的側臉,那雙黑色的瞳孔裡蒙著薄薄的一層霧。

“神就是所有悲劇的源頭啊。”源稚生說,“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就是白王的後裔了,猛鬼眾和家族中都充斥著妄圖染指王座的野心家。所謂戰爭其實終究不過是政治的延續罷了,猛鬼眾的野心家和家族的野心家一直在背後促進這場戰爭的爆發,等到我們發現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覆水難收了。”

“我不相信神,如果世界上真有神的話為什麼他不自己統治一切呢?”

“我也不信,以前我跟橘政宗說神其實就是藏在我們的血脈中的幽靈,殺死那個幽靈就能把伴著家族千百年的詛咒都拔除。”源稚生又喝了口酒,

“我們可能距離真正找到白王的聖骸不遠了,隻要殺死它,把這個噩夢在我這裡終結,戰爭就會結束了。”

他也凝視那件折疊起來的長風衣。

“但在此之前戰爭還要繼續,神絕不能落在猛鬼眾的手中,更不能讓學院得到聖骸。”

在源稚生的心中大概一直是有一個陰影的,他從不認為白王的血脈是什麼珍貴的饋贈,倒像是遠古的惡鬼重回人間的階梯。

如果猛鬼眾真的將神代統治半個世界的白王喚醒,那他們這些身體裡流淌著白王血液的族裔會有什麼下場?

應該是作為食物被吃掉吧,他們的血管中有遠古時白王的基因,新生的白王要補全自己就要狩獵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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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那個剛才退出去的神官重又走進和室,他低著頭在源稚生的身邊跪坐下來,俯在源稚生的耳邊竊竊私語。

源稚生的臉色變得鐵青,越來越沉重,直到最後隻剩下浩浩湯湯的憤怒。

“發生了什麼?”櫻細長的雙眉蹙起來,低聲詢問,源稚生將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綱佩戴在自己的腰際,他看向櫻。

“是佐伯先生,家族的醫療機構說他現在處在帕金森綜合征的早期階段,所以烏鴉以前為他找了護工和醫療機構的專家組定期進行問診。”源稚生說,“所以我們從沒有檢查過佐伯先生的血統。”

櫻睜大了眼睛。

“對,就在今天早上,大概兩個小時之前,護工推開佐伯先生的房門,隻看到被敲碎的榻榻米和榻榻米下麵狹長形狀的空槽,空氣中還彌漫著濃烈的藥草味,此外現場還有少許疑似鮮血的液體,我們的人化驗了那些液體,確認佐伯先生其實是一個……”

“並不算強大的混血種。”

“他會去哪裡?”櫻問道。

“榻榻米下的空槽剛好能放下一把長刀,我想他是知道了烏鴉的死訊,要去為兒子報仇。”源稚生已經站起來了,他拉開屏風,滿院的風都灌進來,吹著他的和服獵獵作響。

“讓我們的人找到他,把他好好安置。”他說,“稚女……不會手下留情的。”

——

將自己全身裹在羊毛氈子裡的老人踏著滿山的積雪前行,臉上歲月留下的溝壑像是刀劍斬切過的痕跡。

他穿著白色的雨衣,分明是零下的溫度,但全身都沁出濃鬱的蒸汽。

難以想象這個年紀的老人能在雪地中保持這麼高的體溫。

前麵不遠處就是廢棄的村莊,這些年這片地區的村莊都廢棄了,大家都搬去了城裡居住,老人將兩隻手都揣在懷裡,手中各握著長管獵槍和許多年未出鞘但如今依舊鋒利的長刀。

村莊中的屋舍都廢棄了,他就用刀斬開腐朽的木門,踏進看到的第一間屋子,在屋子的最中間坐下。

隨後他從懷裡摸出來一個有保溫效果的行軍水壺,擰開之後裡麵冒出拉開血色的蒸汽,那居然是一壺濃烈的藥。

他沒有遲疑,用鼻子嗅了嗅藥物的氣息,然後仰頭把它全部倒進口中,如石雕般在黑暗中靜坐。

片刻之後老人的臉上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痛得齜牙咧嘴,眼角嘴角都忍不住地抽搐,可同時老人又在猙獰地笑。

幾分鐘後,從肢端開始他的關節依次爆響,響聲彙聚到肩部和腿部,緊接著脊椎也爆響起來,最後一聲則來自他的顱骨頂端。

他原本痛得直哆嗦,忽然停下,仰頭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佐伯謙吾在黑暗中睜開眼睛,那雙原本老邁、疲憊的眸子此刻忽然碎出……

熔岩般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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