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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著走著就又開始下雪了,開始的時候那把傘還像是雨中的蓮葉那樣能給路明非和零這兩隻漫無目的的青蛙避避雨,後來眼前都成了白蒙蒙的一片。
雪花落進路明非的衣領裡馬上就融化成薄薄的一灘冷水,他不著痕跡地顫抖了一下,零就伸手幫路明非整理了衣襟,又幫他把領子立起來。
女孩的手掌纖小,無意識中肌膚與肌膚的摩擦、碰撞也會讓路明非心中稍稍有些蕩漾。儘管大家心照不宣地沒有將那天晚上的事情拿出來對口供,可路社長向來想象力豐富,看到零白玉蔥根似的手指就想起伶仃近乎透明的雙肩,又想起一夜無聲的旖旎。
就算幾乎失去理智路明非還是顧忌著那棟房子裡還躺著一個堪比親王的女孩,繪梨衣的血統問題解決之後伴隨而來的是難以想象的世界,好像一切的權與力都對她開放,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將永遠都是清晰的、可視的。
零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哪怕幾乎要失去意識也還是咬著銀牙,路明非的肩膀上和手臂上滿是女孩的牙印,他如獵豹般肌肉起伏的背上則是一條接著一條的抓痕。
剛才那個倚靠生鐵澆築的路燈擰著眉毛抽一支煙卷的老警察開著他那輛和他一樣老得不像話的、煙囪突突突往外麵噴吐黑煙的警車載了他們一程。
老警察並沒有手機,大概也很少用過gps,開錯了路零也不吭聲,就隻是隔著凍得開裂的窗玻璃看外麵豎著領子藏在傘下麵行色匆匆的路人。
路過高聳的紀念碑和城堡般的巨大建築的時候警車轟鳴著停下來。老警察看一眼路明非和零,被刀刻了交錯深痕似的堅硬的麵上扯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揚了揚手中的煙盒子,又指了指紀念碑不遠處的零售店,推開門在寒潮還沒來得及湧進來的時候衝進暴雪中。
“你看他那件毛呢大衣的下麵,警服的胸襟上彆著二級衛國戰爭勳章。”零沒有轉頭,仰頭去看豐碑和豐碑前炮兵陣列般的噴泉,她淡淡地說,“那應該是個仍活在二十年前的老人,有些人曾真的相信蘇維埃能建立一個偉大的新時代。”
路明非點點頭,他也注意到了那枚勳章,銀質的,已經微微有些發黑了,但上麵的俄文oteЧectВehhАrВonhА還是熠熠生輝,鐮刀和錘子交錯的圖騰則是黃金鑲嵌。那東西靜靜地貼合著最靠近老警察胸腔的位置,隨著那顆老邁的心臟跳動而跳動,好像隻要他還沒有死去,他的祖國就還沒有死去似的。
話還沒說完老人又回來了,他哆嗦著手去點煙,按了幾次打火機都沒點燃,路明非把身子探到前座用自己的打火機幫他烘燃了香煙的煙頭。
“你是個韃袒人?”老警察抽了一口煙之後臉色就變得紅潤了,他重新給自己係好安全帶,一隻手握檔一隻手掌著方向盤,警車碾過碎冰和雪塵濺起一人高的白浪。想來這家夥年輕的時候也這樣開過坦克。
“中國人,我從南邊來。”路明非笑了笑。
“做生意?”
“旅遊。”
“以前你們那兒的人過來很多都是做生意。”老警察說,“伱比他們都年輕,很有朝氣。”
“因為隻有老人才有魄力來和其他的國家做交易,那些人的背上背負著很很多人的希望。”路明非說。
老人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你說話就像莎士比亞。”他揶揄著說。
“有人說我說話像普希金,不過我想為什麼我不能隻是像我自己呢,莎士比亞和普希金都沒有我偉大。”
老人眨眨眼,大概沒想明白這個出言不遜的男人到底是哪來的自信。
路明非凝視著遠處在風雪中依舊五彩斑斕的教堂和被冰雪覆蓋了的聖喬治屠龍雕像,眉毛挑了挑:“開玩笑的,其實我是逃命到俄羅斯的來著,有群國際殺手在追殺我……像莎士比亞和普希金都沒用,這時候你最好的祝福是希望我能像聖喬治,那樣說不定我還有機會活下來。”
老警察被逗樂了,隔著後視鏡去看後座那個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中國年輕人。
“那你就去列寧的雕像下麵躺著,我看誰敢找你麻煩。”他說。
路明非聳了聳肩,“這個天氣我躺下用不了一個小時就會凍死,那樣他們就不用追殺我了,隻要拿著我已經死掉了的證據回去領賞就行。”
“就前麵吧,謝謝。”零忽然衝著前麵的一片白樺林揚了揚尖尖小小的下巴,用大衣和水貂皮帽子把自己好好武裝起來。
路明非看過去,那些白樺都被剝了皮,林子前麵是一間小小的雙層獨棟住宅,小樓的大門是紅色的,每一扇窗玻璃都向外透著朦朧溫暖的橙光。
老警察在路邊停了車,朝路明非和零脫帽致意,隨後零從錢包裡摸出來一張大額鈔票塞進警察的帽子裡,路明非就搶先一步下車,在零探出踩著高跟靴子的緊繃小腿踩在雪地上之前撐開了巨大的黑傘。
“我有個朋友,他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崩潰前的國防副部長。這棟樓是我們為他置辦的產業,不過他從沒來住過……隻有兩個人有這裡的鑰匙,平時沒人住,但有專門的團隊進行管理、打掃和維持水電係統。”零說,同時從錢包裡摸出來一串鑰匙在路明非麵前晃了晃,推開門走了進去。
路明非遲疑了一下,咬咬牙也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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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起在散步的時候搭一輛警車漫無目的在莫斯科遊蕩,走著走著零說前麵有個屋子是我的產業,咱們去歇歇腳。
現在的情況在路社長看來就像是小龍女邀請尹誌平去酒館裡共度美好春宵,小尹同學心如鹿跳浮想聯翩,推門進去狂吃一聲玄鐵重劍從門後麵砸下來,神雕大俠楊過咬牙切齒當場剁了這卑鄙小人的狗頭。
可誰叫他路明非不占理,這會兒皇女殿下要殺要剮也隻有悉聽尊便。
小樓裡麵果然如零所說空無一人,窗外飄著大雪,壁爐的火光映在玻璃上居然莫名其妙讓路明非想起聖誕節。
櫥櫃裡的老唱機裡正播放柴可夫斯基的交響曲,零在壁爐前麵的沙發裡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路明非也坐過去。
爐子裡居然真的燒著火炭,火焰裡麵用鐵架子支起來一口鐵鍋,鍋裡散發出誘人的肉香,正咕嚕咕嚕冒著泡。
這麼說來就在不久前這裡還有一群人忙活個不停,他們點燃每一個壁爐、把每一盞燈都打開,將看上去很有些低調的鬆木長桌挪到沙發一邊,上麵的矮木桶裡冰著鱘魚伏特加,還在壁爐裡用鐵鍋為將要到來的主人們準備好了能暖和身子的肉湯。
“你要吃罐燜牛肉嗎?”零把一口紙箱子從沙發底下拉出來,裡麵擠著生產日期就在不久前的牛肉罐頭。
“不了不了。”路明非點頭哈腰,不知道為什麼和零在一起他就覺得縮頭縮腦矮了一頭,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路明非打了個哆嗦:“吃一點吧,吃一點……”
罐頭被撬開之後裡麵稠厚的肉汁被零倒進一口新的鐵鍋裡,路明非被指揮著在冰箱裡找到了新鮮的茴香和香芹,剁碎了之後也丟了進去。
哐當一聲零用摔碎了一支伏特加的瓶頸,路明非往旁邊縮了縮,忽然覺得自己身邊坐著的不是小龍女自己也不是尹誌平,她分明就是天山童姥才對好不好!
“橡木塞子被凍結實了,開瓶器開不了。”零給路明非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用鉗子在製冰機裡夾起球形的冰塊丟進杯子裡,透明的酒液濺起漂亮的水花。
“沒有玻璃渣子吧?”路明非雖然膽寒卻還是狐疑,零眯了眯眼睛他就義正言辭地拍桌子說“玻璃渣就玻璃渣!零大小姐倒的酒就是喝得胃穿孔我也在所不辭!”
隨後豪氣乾雲咕嚕咕嚕一口氣將那杯伏特加悶了大半。
“鏡瞳能幫我做到很多事,包括精準操控酒瓶砸碎時瓶頸的受力方向。”零小口啜飲烈酒,火光搖曳著落在她的瞳子裡,路明非這才發現零的眼睛真是很漂亮,深邃得像是星空。
他見過那雙眼睛迷離時候的樣子,並不像是很多人想象中那麼……魅惑,倒更像是林中迷惘的鹿,仿佛丟失了來路也不知道該去向何方。
那種迷惘讓路明非想起很多東西,那些無助的、困難的、悲哀的歲月,那些被狂流的濤濤宿命衝刷得不知蹤跡的過往。
“玻璃渣子都在外麵,沒在杯子裡。”零說,聲音淡然,聲線卻軟軟的。
路明非點點頭,繼續喝酒,杯子厚厚的玻璃底被他越舉越高,橙色的火光透過來都變得很朦朧了。
兩秒鐘後他呸呸呸地拉過垃圾桶,往那裡麵吐了一塊指甲蓋大的玻璃渣。
“現在我們扯平了,你不欠我什麼了。”零放下杯子和杯子裡幾乎沒怎麼少的烈酒,兩條纖長的手臂緩緩環抱住自己。
在光火中零蜷縮起來,小小的,頭發的末梢融化的雪花被溫暖的火焰燎得化作一縷縷白色的蒸汽升起來。
穿過薄薄的一層水蒸氣路明非看掛在牆壁上的葉卡捷琳娜畫像隻覺得那幅畫上的女人像是活過來了似的。
他然後呆呆地看向零,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了某些喜歡在冬天蜷在火爐前麵一整日一整日眯著眼睛打盹兒的小動物,比如貓,又比如狐狸。
這時候路明非才突然意識到原來零大小姐也並不是真的沒有感情的冰山也不是什麼平板身材的小孩了。
她坐在這裡,即使隔著厚厚的毛絨線衣也能看出來身體早已經發育得玲瓏浮凸,暴露在光火中的腳踝伶仃得像是冷冰冰的白翡翠,睫毛垂下則讓人想起那些總在九月份就開始往中國遷徙的西伯利亞候鳥的尾羽。
上一個夏天零在上海的火車站接路明非,那天她打扮得居然有點像是……夏彌的風格。
上身是吊著流蘇的小吊帶,下身穿著牛仔短褲,配上係帶涼鞋和大框的防曬墨鏡,一副海邊度假的模樣。
可惜那天上海下著雨,氣溫驟降,零就在火車站抱著胳膊發抖,趁著繪梨衣去買她最喜歡的草莓味冰激淩路明非趕緊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給零大小姐披上。
後來路明非問她為什麼要穿成那樣,皇女殿下冷冷地說“我想試試換個風格不行啊”,路明非說我看你第一眼覺得是落魄的流浪貓,莫非今天的小雷娜塔風格是性感小野貓?零就用她那雙好看的杏眼瞪他,氣鼓鼓地轉過身去一天沒跟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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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時候他就該想到的吧,皇女殿下怎麼會需要改變自己的風格?她隻要願意,站在紐約時代廣場的中央就會立刻成為接下來好幾個月裡引領時尚潮流的弄潮兒,還不是為了逗他路明非開心,自從夏彌……
——路明非想到這裡又忽然很想罵自己兩句,或者給自己一耳光。
大概是逃亡的日子裡太多的彷徨了,甚至讓他忘了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自己究竟該做什麼。
逃避從來都沒辦法解決問題,隻會讓問題變得更加棘手。
走廊儘頭大概是某扇窗戶沒有關嚴實,於是風吹過進來,純銀和純金質地掛在屋頂上的幾十幾百個風鈴碰撞著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清脆悅耳。
“等雪小一點我們就回去,然後我會幫你找到那條去你想去的地方的路的。”零說,她仰著頭去看那些互相碰撞的風鈴,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冰冷的氣息。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也許那是個陷阱也說不一定。”路明非說,“我覺得奧丁不會把秘密藏在那麼顯眼的地方,他像是在故意引導我去那裡。”
“知道危險你還去?”
“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是耶夢加得?”零把自己的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睛睜得圓圓的,曈曨中倒映著跳躍的火花。
“不全是吧……”路明非撓了撓頭發,零不接話了,她盯著壁爐發呆,氣氛就有點冷了。
“那個,你喜歡狗嗎?”路明非想找點話題,這裡太安靜了,氣氛一冷就讓人覺得尷尬。
零眨眨眼點了點頭。
“汪汪!汪!”路明非想自己大概是腦子抽了,怎麼就學了小狗叫。零冷冷地看過來,他隻好伸手去拿自己的杯子,想用喝酒來緩解此時的尷尬。
可有人扣住了他的手腕,路明非不得不用有些躲閃的眼神去看眼前的女孩。
她好像很生氣,耳垂是紅色的,修長的脖頸是紅色的,臉上也氤氳著薄薄的紅色,隻有眼睛裡閃爍著像是火光中的瓷釉那樣瑰麗的光。
他們靠得很近,零用一隻手扣著路明非的手腕,另一隻手揪住他的衣領,整個人都半跪在沙發上。
溫暖的壁爐中正發出劈裡啪啦的輕響,肉湯這會兒仍在咕嚕咕嚕冒著泡。
那團橙色的光火將流淌的火河投影在零的側臉,她的眼睛裡朦朧著薄薄的霧,呼吸勻淨而馨香。
火光中他們的影子落在後麵的牆壁上,像是夕陽下男孩和女孩將要相擁前的剪影。
零睜大了眼睛瞪著路明非,壁爐的火光已經再也無法繞過男人的臂彎將她籠罩,那團白金色瞳孔中瑰麗的輝光像是退潮一樣散去了。
路明非的心臟跳得厲害,他想莫非自己剛才是觸發了某個關鍵詞,而零的關鍵詞就是……汪汪汪?
忽然居高臨下的嬌小女孩伸手環住路明非的腰際,將小小的腦袋埋在男人的胸膛。
她的呼吸是溫暖的,兩個人的心跳在此刻似乎完全重合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將自己的手放在零的腰上。幾秒鐘後,零低聲啜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