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9.兄與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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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停下,門打開,眼前的空間高大而空廣。

這是一座極其巨大的地下空間,幾千萬年的流水侵蝕出一座匪夷所思的地下溶洞。

避風港應該坐落在一條不知道多少年前因地質運動而遺留下來的地裂上,澎湃的地熱潮水般向上湧,使地下幾百米深的凍土解凍。

四麵八方被工程機械切割出規則的形狀,巍峨聳立高達數十米能夠供上百人在上麵自由活動的腳手架緊貼著牆麵固定,獰亮的照明燈將這座所謂的最終聖所圍繞了整整一圈。

但這些燈光照不透穹頂濃重的黑暗,任何一點聲音都在這樣的死寂裡震耳欲聾並伴隨雷霆般的回聲,無處不在的水聲仿佛一條貫穿聖所的地下河流。

最終聖所的中央是有一根無比粗壯的承重柱,因為照明燈的傾斜角度所以它始終處在陰影裡。

路明非踏出電梯之後跺了跺腳,地麵居然是青銅的,發出沉悶的空空聲。

青銅的地麵上用古老的技藝蝕刻著蛇一樣蜿蜒纏繞的線條,線條裡奔流著幽藍色的水銀,剛才他們聽到的疑似地下河流的水聲就是水銀在煉金矩陣中流淌的動靜。

類似的東西路明非已經見過不止一次,隻有在煉金術上的造詣極高的大師才能建造出這種規模的矩陣。

這意味著末日派中至少還應該存在一個類似守夜人那樣的存在。

“我們在這裡存放那些最危險的東西,同時也將避風港最核心的陣眼放置在最終聖所的最深處。”路麟城和路明非並肩在矩陣的上方漫步,他們身邊都是高濃度的水銀蒸氣,隻靠著口罩和手套其實根本就遠遠不夠,電梯裡原本應該再掛著兩件全副武裝的防護服。

路明非悄無聲息地打量著四周,同時感受自己身體裡正在被逐漸壓製冷卻下來的龍血。

這裡當然不是空無一人,身穿防護服的士兵和工作人員站在那些腳手架的下方遠遠地看著這對父子,看來並不想打攪他們。

他們沿著在青銅路麵上被蝕刻出來的花紋向前,這些所有的藤蔓都在向著中央那根承重柱分叉再分叉,不斷地分叉交彙。

乳白色的水銀蒸汽從不同的噴口向外噴射讓最終聖所永遠處於空氣高含汞的狀態,龍類沒有辦法在這裡生存,死侍闖進來也會立刻癱瘓。

金屬液滴懸浮在空中,路明非覺得自己的視力都受到了影響,他們朝著煉金矩陣的正中央走了幾分鐘他就意識到自己剛才看到的並非承重牆,而是那根在避風港建築群核心處拔地而起直插雲霄的青銅柱子。

“老爹你說這東西是你們從格陵蘭海找到的煉金遺物,可它的長度超過兩百米而直徑接近二十米,簡直就是一棟實心的七十層金屬大廈。”路明非的聲音在口中的下麵顯得甕聲甕氣,他說,“它比一座山還要更重,你們該怎麼把它從幾千公裡之外運到西伯利亞?”

“它被發現的時候並非一個整體,而是散落在海床沉積有機質裡的碎片,我們在那附近建立起一座深潛基地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晝夜不停的打撈才把這東西完全撈出來,送來西伯利亞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路麟城說。

他們腳下的水銀長河形成完美的巨型圓形圖騰,圖騰的中央就是那根青銅柱。

在地麵的時候路明非並沒有多少機會近距離接觸這東西,哪怕他好幾次途經那片圍繞銅柱生長得枝繁葉茂的雲杉林。

現在在最終聖所看見居然覺得有些眼熟。

銅柱的表麵並非光滑一片,那上麵鐫刻著雲霧與龍獸,在那些圖騰擠滿的空隙中密密麻麻刻畫著龍代的文字,普通人哪怕抬頭看一眼都會被巨大的信息流震撼,路明非則覺得頭暈目眩,仿佛行走在逆流的時間長河,兩側都是流蘇的簾子,簾子後麵藏著巨獸的一角。

在終於靠近這根銅柱的時候路明非愣住了,那東西居然並沒有完全抵住青銅的地麵,相反它懸浮在距離這片地下空間最底部大概十米的高空。

數十米長黑鐵色澤的鎖鏈反複纏繞著銅柱又延伸向地下的四麵八方,黑鐵的鎖鏈上懸掛著數不清的銅製風鈴,水銀蒸汽在循環係統的推動下撞擊那些風鈴發出人耳聽不見的古老樂章。

路明非想起來了,這東西根本就和愷撒楚子航在迪裡雅斯特號中遊曳於高天原時看到的那些建築圖騰一模一樣,顯然它也來自某個古老的遺跡。

一股狂風被吹過來,汞蒸氣水流般散開,表麵的水銀流走後銅柱居然流淌著微光,散發出某種赤金的光彩。

它在含汞量高得離譜的環境中被放置了很多年可表麵一點鏽蝕的痕跡都沒有,鎖鏈忽然振動起來,狂暴的元素亂流在這片地下空間中展開。

四麵八方的腳手架上同時投下無數道圓形的光斑,那些光斑在銅柱的下方彙聚成點,太陽般的烈光刹那間驅逐了陰影,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縮。

路明非看到白色的十字被佇立在流淌過煉金矩陣之後彙聚於陣眼的水銀池子裡,扭曲的暗金色長槍刺穿人形的胸口把男孩釘死在上麵。

他在水銀中浸泡了很久很久,以至於汞已經完全侵入他的肌膚,這讓他看起來完全是灰白色的,像是用石灰岩雕刻的塑像。

他在烈光中垂著頭,手指也垂下,發絲像是死去的柳枝在風中搖擺。

路明非看清了那孩子赤裸的肌膚上如瓷器龜裂之後那樣密集的裂紋,他輕輕叩擊自己的胸膛,巨大的痛苦像是在此刻要把他撕碎了,可無論如何眼淚也掉不下來,仿佛那種痛苦首先便摧毀了他的淚腺,隨後是他的靈魂。

很多年前路明非還會做那樣奇詭的夢,夢裡他會穿過一條幽深死寂的長廊,長廊的儘頭是一間淩亂的教堂,小魔鬼就被釘在教堂的十字架上,被用黃金裝飾的利劍刺穿胸膛。他闖進去的時候男孩從十字架上抬起頭來對著失魂落魄的路明非露出一個微笑說哥哥你終於來救我了。

“看上去果然如委員會所料你們應該是老朋友了,如果你的身上真的有某個寄生型的龍王存在,那這位龍王不朽的軀殼則應該正被鎮壓在避風港300米的地下、浸泡在數千噸的水銀中無法解脫。”路麟城輕聲說,他一直在觀察路明非的神情。

路明非慘淡地微笑著。

他和路鳴澤當然是老朋友了,那孩子身上密集的裂紋就是因為幫他阻擋了來自命運聖槍昆古尼爾的鎖定所留下的傷痕。

在另一段時空他總對路明非說權與力,可在這個時空他好像永遠都在告訴路明非你該快一點、再快一點。

難怪他說他快要死了。

原來他居然是這樣的……痛苦麼?

“所以我們的刑偵專家能夠輕而易舉的畫出你心中所想的那個人的麵貌,這並非因為他的技藝高超,而是根本就在依葫蘆畫瓢。”路麟城說,“他身上的肌膚原本是完好的,就算遭受了重創也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裡恢複如初,可是在大約兩年前的11月份,有一天負責監控他的工作人員忽然向委員會報告說至尊像是要碎掉了……我們匆匆趕來的時候他遠比現在要更加虛弱,血肉龜裂之後露出古銅色的骸骨,可是沒有血流出來,奔騰在他血管中的甚至都是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汞溶液。”

路明非渾身顫抖著,即使是保持站立也幾乎用儘了他全部的力量。

他捂著心臟的位置,淚終於像是決堤的河那樣湧出來,金紅色的光彌漫那雙原本平靜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孩子的眼睛,火河從眼縫中滲出來,照亮男人的臉頰。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不不!”路明非低低的嘶吼起來。

路麟城冷靜得像是一尊雕塑,他仰頭望著烈光中的魔鬼,臉上流露出讚歎的神情。

“為了在中俄邊境捕捉他我們犧牲了很多人,他從莫斯科出發,溜進運送煤炭的火車,然後在進入西伯利亞之後徒步跋涉,沿著大鐵路一直走,似乎想就這麼走到中國去。”路麟城說,“知道為什麼黑天鵝港一定要被摧毀嗎?因為當局政府清楚的知道那裡麵到底曾關押著什麼樣的怪物,有人通過秘密的渠道告訴了卡塞爾學院這個消息,疑似龍王的東西從實驗室中逃出來了,學院當然不能坐視不管,我們出動了所有的精英,灰色名單、執行部、隱居的老人們……那場戰爭的慘烈程度超出你的想象,隻依靠一把黑色的尖刺這個孩子就殺傷了我們上百個s級和a級的精銳,最終密黨下達了清場的命令,他們投下了能夠終結一切的武器……”

“一個能使用萊茵的人類是麼?”路明非忽然問。

路麟城一愣,不明白自己這兒子是從哪裡知道這個消息的。

路明非沉痛的同時按著自己的胸膛,他大口地喘息,片刻後終於讓自己的心跳平複。

“老爹,我想在你的故事中應該還有另一個至關重要的人沒有說出來,和這孩子在一起的應該還有一個女孩對嗎?”他輕聲說。

路麟城皺眉,他抿著唇,片刻後緩緩地說:“以他的狡詐和強大原本可以在萊茵這個言靈被釋放之前就逃出爆炸範圍的,可是釋放言靈的那個人俘獲了他的同伴,確實如你所說是一個女孩。”

在莫斯科與瓦圖京大將會麵之後,路明非就從零的口中得到了這段信息的相關情報。

兩個人的說法確實能夠互相佐證。

“他應該孤獨了很多年吧,所以不願意放棄最後的同伴。”路麟城望著小魔鬼的臉發出歎息,

“萊茵被釋放的時候他把那個女孩抱在懷中用自己的後背承受了第一波衝擊,而我恰好在他的麵前,所以免於死亡,在這之後學院空投給了我一件武器,就是你看到的那支長槍。”

事實上在第一眼看到那東西的時候路明非就已經認出來了,那是命運聖槍昆古尼爾,但不知道是真品還是贗品,因為他以前看到的昆古尼爾都是仿佛木枝的材質。

“這東西叫昆古尼爾,我看資料中有寫你和奧丁戰鬥過,應該看見過類似的東西。它本身就是死亡這個概念的集合體,所以能夠壓製那個孩子的再生,他既非死去也非活著,隻是這樣沉睡。”路麟城說。

“他說他是我的弟弟。”路明非輕聲說。

“我們很早以前就意識到你和他長得很像了,如果不是做過親子鑒定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我親生的……當然,現在看起來你也和我長得很像。”路麟城說。

“所以庇護這座避難所的尼伯龍根也是以他為基礎建造起來的對麼?”

“其實對他的研究已經持續了很多年,對他那種匪夷所思的力量我們無法理解,可同時我們也並不能確定他就是龍王。但這些研究也並非毫無成果,比如依靠這根從格陵蘭海域打撈起來的銅柱我們可以基於他的潛意識構建出你所說的尼伯龍根。”路麟城點頭說,

“不出意外的話杜登博士口中依附在你身上的寄生型龍王應該就是這個從黑天鵝港中逃出來的孩子。”

也許這座避難所的幕後掌權者想給路明非營造一種他自己的靈魂正在被一個魔鬼一口口吃掉的驚悚感,可知道真相的路明非隻覺得心臟中撕裂般的痛。

每一次與小魔鬼的交易最終交易的東西都並非路明非自己的靈魂,而是此時此刻正被釘死在他眼前那個浸沒在水銀中的孩子的靈魂。

“如果我要留下來,委員會準備怎麼做?”

“彆擔心,你回家了,我們都在你的身邊。”路麟城拍拍路明非的肩膀,他轉過身去準備帶路明非離開,好像來這裡就隻是為了讓兒子看看他心中的魔鬼其實也沒那麼可怕,

“我們會為你準備一場切除手術,他會永遠離開你的生活。”

路明非愣住了。

他意識到也許這就是避風港幕後的那個人想做的。

用這前麵所有的驚悚言論鋪墊最後他要做的事情,將路鳴澤從路明非的身體裡剝離。

“好。”路明非垂著頭,低聲說。

他轉身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小魔鬼的低語在耳畔響起。

他說哥哥你來了,我好害怕。

他說所有的罪與罰由我來承擔就好了。

他說快逃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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