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會議室的時候委員們已經恢複如常了，每一個老人的臉上都帶著溫和的微笑，弧形的桌麵光明如鏡。
但路明非意識到路麟城和喬薇妮的位置發生了改變，他們剛才分彆坐在弧形長桌的兩個角落，此刻卻換在了各自隔壁。
那個中年男人將自己的雙手交迭按在桌麵上，嘴唇輕抿著，像是一尊雕像。
“你準備好了麼孩子？”杜登博士微笑，“如果做好了準備我們就繼續吧。”
“嗯。”路明非點點頭。
“你在進入能夠和龍王級目標戰鬥的龍化狀態時，除了和那個魔鬼之間口頭上的交易是否需要進行一些其他儀式？”杜登博士說，“我們認為讓你進入避風港確實存在一定的風險，但危險並非來自於你而是某個尾隨你的東西，也許我們能通過這些類似儀式的東西找到解決的方法。”
路明非平靜地看向那個老人。
如果沒有心理準備他此刻大概已經開始顫栗了，隻是這一句話就能將路鳴澤的形象定義為尾隨他的幽靈或者惡鬼。
他沉默片刻：“沒有，除了一些……英文短語。”
“比如什麼？”
“bck shee wall，在他允許的情況下我可以在電腦或者任一個聯網的電子設備中輸入這個作弊碼，然後我就能獲得某個環境的詳細地圖，能幫助我在陌生環境中找到安全的逃生路線。在夔門水下的青銅城裡我就是使用這個作弊碼和師姐一起逃出生天的。”路明非說。
聽到青銅城這個詞彙委員們流露出動容的神情。
對混血種世界的任何一個組織來說那都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密黨從青銅城內發掘的煉金技術和古老典籍讓學院的龍族族譜學、龍族古文明史研究學和煉金術方麵的儲備至少提升了接近半個世紀。
但對學院來說末日派同樣是不可饒恕的、違背了亞伯拉罕血統契的叛徒，所有的技術都被保存在冰窖最深處的湮沒之井裡，委員會隻能垂涎欲滴而永遠無法拿到手中。
“此外還有能夠讓我得到無限近前的show 。”路明非細數這些年路鳴澤給他提供過的幫助，此刻才驚訝的發現原來那麼多危機緊迫都是小魔鬼在背後默默支持著他，
“最重要的、最強力的，，當我念誦這個作弊碼的時候能夠徹底激活他的力量，視融合程度來把我推向封神之路的儘頭。”
“你的意思是這些作弊碼都是英文而非龍文？”杜登博士推了推眼鏡。
“是的。”
立刻有委員低頭用鋼筆在隨身攜帶的硬質公文本上記下這個訊息。
路明非四下張望，意識到出現在這間會議室的委員居然沒有誰選擇采用筆記本電腦或者平板電腦來記錄會議細節。
“此外我們注意到你使用了‘視融合程度將你推向封神之路儘頭’這樣的說法。”
“對抗不同的敵人我和魔鬼的融合程度是不同的，有些是30％，有些是60％。”路明非解釋說。
杜登博士放下筆：“有達到過100％麼？”
“有，對抗白王的時候。”路明非說。
測評會中斷過一次之後路明非的任何回答似乎都不能再讓委員們的心中產生波瀾，會議室中安靜得像是落針可聞，隻剩下某個委員與路明非之間問答的聲音。
杜登博士並非唯一一個提問的委員，事實上這裡幾乎所有人都在向路明非提出自己的問題，他們各抒己見絕不擾亂會場的秩序，也從不打斷另一個人的提問，氣氛甚至稱得上有些輕鬆。
手上端著銀質托盤的侍女們來回往複將一杯接一杯的烈酒放在老人們麵前，路明非喝下了加冰的伏特加，但眼神清醒得像是平靜的湖麵。
有時候他們提出的問題非常具有學術研討的價值，比如有個來自倫敦的數學家表示“當你被龍化的時候是你覺得你是你自己還是那個魔鬼”。
而有的問題又很無厘頭，比如“魔鬼在你的夢境中出現的時候會表現出人類的代謝特征嗎，比如他是不是會拉屎？或者對你有表現過類似愛情的情緒”。
路明非倒是記得小魔鬼以前說過要闖進他的夢裡變成白毛獸耳小蘿莉和他一度春宵以緩解對師姐的思念之情。
不過真這樣說出來一則略顯尷尬二則容易讓人誤會他的性取向，不管眼下的避風港到底是陰謀還是真正的避難所，都委實有些太難為人了。
一直到大約兩個小時之後測評會才算結束，直到最後已經沒有委員再舉手向路明非提問了，每一個人都低頭在自己的公文本上窸窸窣窣的寫著什麼東西。
當最後一個委員停筆，每一張硬質公文手紙都沿著桌麵滑向長桌的中央，委員們的筆跡全部被堆在一起出現在杜登博士手中。
他皺著眉看完每一個人的意見，將所有的文件紙收拾整齊，在桌麵頓了頓。
杜登博士用小木錘敲了敲桌麵以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過來，這個有部分日耳曼血脈的老人清了清嗓子，臉上露出溫和的微笑。
“我恐怕不得不告訴你孩子，在我們的評估中你的危險係數接近龍王。”他說，“不過如我所說，危險的並不是你而是某個尾隨你的東西，我們已經基本確認你口中的魔鬼、那個和你堂弟同名同姓的家夥，那應該是一隻寄生型的龍王……哪怕是能夠將自己完全隱匿起來的神秘學領域的聖言靈力鬼魂以及冥照，它們也沒有辦法做到隻出現在你一個人的麵前而規避掉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監控手段，至於將時間都完全停止這種匪夷所思的能力可能連龍王也根本沒有辦法做到。我們有理由懷疑這一切都是類似催眠的效果發生在你的身上，那隻寄生蟲正在侵蝕你的認知。”
路明非全身微凜。
龍這種生物是獨立於現有生態係統之外的高級掠食者，他們的形態多種多樣，有些從外形上更接近深海中的魚類或者鯨魚，終年與鯨群生活在一起；有些則保持著爬行動物的基本特征，比如東南亞神話傳說中的娜迦龍；還有些甚至更像是節肢動物或者蟲類，中世紀的羅馬尼亞就有過龍蜘蛛的目擊記錄。
有龍王以寄生蟲的形態存在其實也不算什麼無法想象的事情，最典型的、最近的例子就是聖骸，那東西保存著白王的基因和權柄，甚至直到現在路明非的身體裡都還殘留著來自聖骸的血毒。
如果路鳴澤真的是一隻寄生蟲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可是路明非隻是在臉上作出一絲試圖掩飾的驚惶，眼神無助地躲閃，心裡卻冷冷地注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套說辭根本沒有辦法說服路明非，因為其實能夠看到路鳴澤的其實並不止他一個人。
在多摩川的山中，那列疾馳的蒸汽火車上，夏彌伸手擰住小魔鬼的耳朵咒罵的模樣此刻還曆曆在目。
總不能連夏彌都是虛構的吧？
“自然界中當然不存在能夠寄生並操控高等生物的寄生蟲，但龍這種東西畢竟是生態鏈之外的奇跡，高等生物的神經係統太過複雜，可更早的例子並非沒有。”杜登博士說，“聖骸，你也想到了對麼？”
路明非點點頭。
“可是這麼多年來他都沒有嘗試徹底接管我的身體。”他說。
“你的敘述中提及了交易這個字眼，我們有理認為那位神秘的龍王沒有能力在越過宿主同意的情況下接管宿主的身體……有趣的正是這點，我們都知道你的父母分彆是這座避難所的秘書長先生路麟城以及我們最優秀的女孩喬薇妮，你的身體裡流淌著兩位s級混血種的血液，這意味著你自己的血脈純度也高的可怕，如果黑王尼德霍格所創造的族群中真的存在寄生型的龍王，那麼他想要發育成完全體你毫無疑問是我們這個群體中最合適的那個選擇。”杜登博士說，
“隻要你堅守底線永遠拒絕與他交易，那他就沒有辦法離開你的身體，這樣你就成了龍王的牢籠。”
路明非並不認可委員們其他的論述，可是對於自己是路鳴澤的牢籠這個觀點他卻莫名的有些讚同。
每一次交易結束路明非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存在任何異樣，反倒是小魔鬼變得越來越虛弱，顯然他們交易的並非路明非的生命而是小魔鬼的靈魂。
他迫切的想要讓自己死去、將高舉封神之路的權力徹底交到路明非的手中。
無法想象他正在經曆怎麼樣的折磨和苦難，以至於對這個世界如此失望。
失望得隻想歸於永夜。
“所以我的麵試是宣告失敗了對嗎？你們要把我趕出避風港。”路明非問。
他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心中在默讀數字。
隻是幾秒鐘後杜登博士就發出爽朗的笑聲。
“不，我們當然不會把你趕出避風港，相反我們要把你留在這裡，你是絕佳的研究對象，也是那位龍王唯一的囚籠，隻要你永遠不出現在人類與龍類的正麵戰場上，你就永遠用不上和那個魔鬼交易……隻要再過一段時間我們找到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避風港會成為他的埋骨之地！”杜登博士拍手，“就在剛才委員會進行了記名投票，選擇讓你留下的票數超過了三分之二！”
娜塔莎拔出路明非身上的電極，輕微的刺痛甚至沒法讓他哪怕皺一下眉頭。
路明非的眼角餘光始終注視著自己的媽媽。
那個中年婦女在杜登博士宣布這個結果最後居然並非如釋重負的解脫，而是臉色蒼白，仿佛被抽掉了骨頭。
“那麼在結束之前我們還有最後一個環節，旁聽的陪審團成員中有我們的刑偵大師，他能夠通過你的描述作出那個魔鬼的畫像。”杜登博士朝著後麵揮揮手，最角落裡的男人排眾而出，將素描畫送到路明非的手中，
“我親愛的孩子，你可以仔細看看這是他嗎？”杜登說。
那確實是一張素描畫。
一個看起來怪怪的男孩穿著有些拘謹的西裝和方頭皮鞋坐在窗台上，藤蔓從上方垂下來，瞳孔用鉛筆的淩亂線條代替，用以替代路明非所說的金瞳，臉頰柔和，五官有七八分與路明非類似。
他有很明顯的吊梢眼，像是在注視著畫像外的路明非。
看到這東西的瞬間都沒有愣住了，他的瞳孔微微擴大，顯然不理解為什麼一個刑偵專家僅僅靠著那麼隻言片語居然就能畫出這樣神似的肖像。
“我本來還有些問題想問你的，不過看你的表表情我已經得到了問題的答案。”杜登博士微笑著來到路明非麵前，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你很疑惑為什麼我們居然能讓那個魔鬼的樣貌這麼清晰這麼真實地出現在你麵前對麼？與你曾見的那些曾曆的那些如出一轍，簡直栩栩如生。”
“我聽說有些言靈或者煉金矩陣能夠幫助使用者看到其他人的內心，你們動用了類似的能力嗎？”路明非歪歪腦袋。
他這是第二次在某個畫像上看到路鳴澤的影子，第一次是他自己的3e考試試卷上，說來有些奇怪，在構圖和人物的神態動作上這兩張圖居然一模一樣。
“路秘書長，就在剛才委員會進行投票的時候同時通過了對路明非先生參觀最終聖所的決議，這項決議的結果在24小時之內都是有效的。”杜登博士看向路麟城，說完這句話之後才轉身為路明非整理了一下衣領，
“我可以保證在避風港中絕對沒有能夠窺探其他人心靈的東西，那種能力已經超出了人類的範疇。接下來你的父親會帶你前往這座避難所的最底層空間，那裡被我們稱為最終聖所，到了最終聖所之後你心中的所有疑慮都會被解除。”
路明非心中一動。
他心裡有種隱隱的預感。
圖窮匕見了。
藏在避風港後麵的那個家夥終於要露出狐狸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