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讓林語心中剛剛升起的詩意快速散去。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阿布相對於其他的阿富汗人，確實比較開明，但也僅僅是比較開明。和蘇尼亞這種敢高舉大米果汁的人來說，簡直沒法比。對方在這時候突然提起阿富汗的哈紮拉人，那絕對不是無的放矢，絕對是有目的。林語緩緩轉過頭，將目光落到問話的阿布身上，看了一會兒，用英語反問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問？”反問的話，讓阿布扭頭和林語對視，即便是車輛搖晃，也無法讓這位謝裡夫的腦袋搖動分毫。就在林語擔心他脖子會不會出問題的時候，阿布扭回頭，目光飄忽地看著車窗外的沙漠，說道：“因為，哈紮拉人一直在說，他們是從你們這裡過去的，而且，他們的族群中，確實有很多人的長相，和你們很像。”此話一出，旁邊的幾個人立馬露出看好戲的表情，似乎是想聽林語如何解釋。但是，林語看到他們的表情，不但沒慌，反而很淡定地笑了。哈紮拉人，是阿富汗境內的一個族群。和其他族群有名有姓有來曆，並且族群有顯著特征不同，這個族群沒有名字，沒有姓氏，沒有來曆，也沒有顯著族群特征。他們的族群中，有黑發黑眼的人，有棕發黑眼的人，有棕發藍眼高鼻梁的人。根據這個族群自己的說法，他們是當年蒙古帝國西征大軍的一支。但實際上，他們是蒙古帝國西征大軍的仆從軍，從各個地方搜羅過來的仆從軍。也隻有仆從軍，才會出現不同族群的搭配。而阿布問出的這句話也非常巧妙。內裡的含義，無非就是覺得自己是在幫哈紮拉人，幫助這個不知道來曆的族群。說一千道一萬，其實就是在削弱他們普什圖人。笑過之後，林語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來，我現在給伱們數一下被我們的老祖宗乾到西邊去的族群有多少。”“首先，就是帶有上帝之鞭稱號的阿提拉，他們的族群在我們這裡叫做匈奴，是被打過去的。”“現在東歐的匈牙利一直自稱他們是匈奴人的後代，並且以此為榮。”“但實際上就是扯虎皮，目的是為了抗衡歐洲的文化族群吞並。”“而匈奴西遷之前，他們還將一個叫做大月氏族群打得西遷，在我們的曆史資料裡，他們後來叫做貴霜。”“他們的帝國疆域，從塔吉克斯坦綿延至裡海、阿富汗及恒河流域。”“而都城，就是今天的巴基斯坦白沙瓦。”“匈奴過後，也有一些小型草原部落陸續西遷，這都是後話。”“但第二次大規模西遷的突厥，你們肯定有印象，畢竟到現在為止，裡海周邊國家，阿富汗境內，都有突厥血脈留存。”“甚至，伊斯蘭世界中唯一一個歐洲國家土耳其，還在以突厥正統自居，但其實他們就是伊斯蘭化的希臘人。”“又過了幾百年，來自蒙古高原的鐵木真，用手中的彎刀開始征服世界。”“這一次，是他們主動出擊，不是被動離開，所以前進速度很快。”“蒙古帝國分崩離析，後續的曆史，你們應該也記得吧？”他不懷好意的詢問，也讓車上的這幾個外國人臉上露出了蛋疼的表情。沙特作為阿拉伯世界現在當之無愧的老大，他們一直有一個夢想，那就是重新建立起當年那個橫跨亞歐非的阿拉伯帝國。但是，他們的阿拉伯帝國，就是被蒙古帝國給捶死的。蒙古帝國分崩離析，就在他們阿拉伯人想要趁勢而起的時候，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帖木兒，又將這一大片土地占據。帖木兒帝國不知道什麼原因分崩離析的時候，奧斯曼帝國又趁虛而入，將原本屬於阿拉伯人的地盤占據。一直到一戰時期，阿拉伯人才借用英格蘭和法蘭西的力量，從奧斯曼人手裡，拿回屬於自己的土地。現在被翻出來，在刺激自己前進的時候，又覺得很蛋疼。旁邊，蘇尼亞的表情則更加精彩。因為伊朗現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族群，就是這一係列的戰爭，遷移導致的。曆史書上的文字看起來波瀾壯闊，但是落到他們這些人身上，那就是要實際去解決的問題。一個不好，這些脾氣暴躁的家夥就會拎起AK，用AK來講述道理。再加上阿美莉卡，英格蘭，法蘭西，俄羅斯在其中推波助瀾，更是讓這種情況難辦到了極點。煩得要死。在他煩躁的時候，剛才問出話的阿布也慢慢醒悟過來，仰起頭，看著林語問道：“所以，哈紮拉人和你們沒關係？”“俄羅斯人，還有外蒙古國人和他們的關係更親近。”林語順手用出一招挑撥離間，將相關的話題轉移開，將皮球踢到俄羅斯和蒙古國身上。畢竟，一個自稱是黃金家族正統，另一個是蘇聯的繼承者。國道來往的車輛很多，再加上總有傻子覺得自己聰明，所以行進的速度並不快。早上從武城離開，晚上的時候，一群人才抵達酒城。看著前方星光點點的城市，林語來到中巴車的車頭，張開雙臂，大聲說道：“現在，讓我為你們濃重介紹，這座當年打得匈奴人向西逃竄的將軍而得名的城市。”“而這位將軍，留下了一個專屬於將軍的最強戰功和最強稱號。”“那就是封狼居胥，冠軍侯！”最後一句話，林語用的是普通話，還用儘力氣，大聲地喊了出來。聽著他的話，一群人沉默著看向前方星光點點的城市。從魯省出發，這一路上，林語就像個導遊一樣，一直在為他們介紹路過的山，路過的水，還有路過的城。但是，在車隊越過那條黃河之後，他整個人明顯變得興奮起來，甚至，還能很明顯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衝動，一股熱血。用言語快速介紹完這個城市，林語拿起掛在胸前的對講機，呼叫前麵領頭的羅平：“老羅，老羅，打電話聯係我們之前預定的酒店，今天休息一下，明天前往發射中心。”車隊打頭的車裡，羅平調一下對講機頻道，吩咐第二輛車注意速度後，一腳油門到底，往出發之前就聯係的航空航天集團下屬酒店開去。因為有提前預定，住宿和吃飯並沒有浪費太多的時間。吃完飯，正當林語躺在床上，準備查收這幾天的工作郵件時，房間門鈴被人按響。打開門，卻發現是阿布站在門外，手裡拎著一個還在冒熱氣的茶壺，看到林語，展示了一下茶壺，問道：“我們能聊聊嗎？”“可以！”林語拉開門，微微側身，將門口的通道讓開，讓門外的阿布走進房間。順手把門關上，又從入門右手邊的櫃子裡，找出酒店贈送的零食，確認裡麵沒有豬肉和豬油，這才拆開放到茶壺旁邊。這才在阿布麵前坐下，笑盈盈地看著對方。阿布主動拎起茶壺，將兩人麵前的杯子用熱水燙一遍，重新倒滿茶水，將茶杯推到林語麵前，順勢就開了口：“這段時間，我在你給的那些書上，看到了很多東西，也看到了很多疑惑，所以，我想趁著這個機會，和你聊一聊。”“什麼東西？”林語下意識反問，同時他心中也充滿了疑惑。因為自己給的是曆史書，裡麵的東西雜如繁星，如果不說清楚是什麼，他也說不清楚。畢竟，現在還有很多資料沒有上互聯網，找也找不到。“首先是王朝之間的名字！”說著，阿布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和一支筆，先後在紙上艱難地勾勒出幾個名字。秦，前秦，後秦，西秦1號，西秦2號。漢，西漢，玄漢，東漢，蜀漢，劉漢，成漢，後漢，北漢，南漢，陳漢。把這些字全部寫完，阿布順手一送，就將紙張送到林語麵前。字歪歪斜斜的，但是並不妨礙林語認識這些字，隻是，在把這些朝代的名字看完之後，他發現，自己似乎不太認識秦和漢這兩個字了。手指摩挲紙張，林語皺著眉，反問道：“有問題嗎？”聲音很平靜，很溫和，似乎在他看來，這些名字並不稀奇。但是聲音落到阿布耳朵裡，對方卻是一愣，隨後飛快地說道：“我發現這些王朝之間的建立者，他們很多人之間其實並沒有親屬關係，甚至，還有一些人族群都不是一個族群，他們為什麼會選擇帶一個秦，或者帶一個漢，作為自己國家的名字代號？”這句話，讓林語笑了笑。他伸手拿過對方手中的筆，劃掉了秦和漢之前的詞彙，將紙張重新放到桌上，說道：“首先，看這些書，必須要搞清楚一點，那就是這些王朝，在他們的時代，隻有一個字！”“那就是秦！”“還有漢！”“前秦，後秦，陳漢，劉漢，是我們後人為了區分他們，做的一個標記。”“然後他們為什麼會選擇秦，或者漢作為自己王朝的名字，主要是為了宣揚自己的正統性！”“因為秦，是我們曆史上第一個大一統，並且建立了郡縣製，從分封走向中央集權的王朝。”“漢，則是推翻了秦，在秦的基礎上更進一步的王朝，也更加強大。”“所以，用這兩個字作為自己的國家名字，很正常。”“也很收攏人心。”磕磕絆絆的用英語解釋完畢，林語立馬就將目光鎖定阿布，想從對方臉上看出一些對自己有幫助的表情。同時，他決定找個機會，學一下波斯語，普什圖語和烏爾都語。因為不管是什麼話，隻要翻譯成英文，然後再翻譯過去，表達的含義都會有所區彆。對麵，阿布右手不知不覺地抓住茶杯，眼睛飄忽，時不時有一道光閃過。似乎是在將剛才聽到的英文，翻譯成自己需要的普什圖語。就這樣，當那一杯茶被他撒掉一大半的時候，他終於清醒過來，點一下腦袋，又反問道：“然後，是你們似乎非常非常討厭戰爭，但是在發生戰爭時，你們卻似乎又是最果斷的，這是為什麼？”“因為，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林語身體靠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幽幽的回應：“在日本，兩個村之間的戰爭，就可以載入史冊。”“在歐洲，一個侯爵或許隻有幾十戶農民。”“但是在我們這裡，曆史上每一次戰爭，都是數以萬計，十萬計的人。”“人口減少在千萬級的戰爭，我們的曆史上也發生過幾次。”“每一次都是生靈塗炭。”“我們對戰爭的態度，首先是儘可能避免，但如果無法避免，那就直接開戰，不要浪費時間。”“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政治手段拿不到，那就隻能用戰爭解決。”“方便，快捷。”經過大腦簡單的處理之後，阿布伸手拿過紙張，拿著筆，在紙張上寫下幾個普什圖語的詞彙。林語看了一下，發現一個字都不認識。把這幾個詞彙寫完，阿布又一次抬起頭。這一次，他表情十分嚴肅，嘴巴張張合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又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林先生，在發射完成之後，我想在周圍的城市逛一逛。”“可以嗎？”聲音一開始還很清晰，到後麵，已經變成了蚊蠅一般的聲音。對麵，林語仔細分辨一會兒，才明白了話語中的意思。瞥見阿布那副吞吞吐吐的表情，林語心裡忍不住一樂。在阿富汗的戰略，高層給了極大的支持，畢竟身邊安全了，才有精力去搞經濟發展。帶阿布來火箭發射中心之前，林語就考慮過相關的可能，在申請發射觀看席位的時候，也做了相關的申請。高層批複了。現在，隻需要順水推舟。但是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要不然，人家會嫌棄。拿起桌上已經涼掉的茶水送到嘴邊，小口小口地喝著，一杯茶足足喝了十幾分鐘，林語這才點一下腦袋：“發射完成之後，您可以在周圍的城市裡轉轉，費用我掏了，不過為了你的安全，需要有人全程陪同。”“不過，您過來已經十多天了，再加上旅遊的時間，少說一個月左右，您不擔心阿富汗國內的局勢嗎？”得到了許可，阿布的臉上立馬有了笑容，連連點頭說道：“謝謝！”“至於我們的人，目前已經打散了，大部分都分布在各個山溝裡修養，少部分人，在伊朗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