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深知許多事拖著拖著便過去了,怎忍心女兒受片刻皮肉之苦?從小到大她都沒動過馨姐兒一指頭!
於是一麵朝徐寧使眼色,示意她安撫老爺,自個兒便帶著徐馨繞過花廳悄悄回後廂去。
徐寧跟便宜爹沒多少共同話題,本來他也沒怎麼疼過她呀!不過因利而合。
好在靜王還是可以說道說道的。
遂揀日前公主府中見聞娓娓道來,誠意伯果然聽得聚精會神,光是靜王與溫妃娘娘還不夠,若能與長公主也有所結交,對他的仕途將大有裨益。
但長公主是個有錢的寡婦,外男不宜招惹,此事隻好拜托寧姐兒去做。
徐寧笑道:“我倒想幫爹爹的忙,怕人家怨恨我搶風頭。”
林嬌兒不就是個例?
誠意伯沒當回事,在他看來寧姐兒出身在那裡,受點委屈也是應該的,忍一時風平浪靜。
徐寧冷笑,若徐婉被人指著鼻子挑釁,怕是便宜爹早就急吼吼出頭了吧——彆看徐婉這會子禁足,那也是因她做了錯事,象征性地罰一罰,否則乾嘛不請家法呢?
徐寧道:“我不知林小姐受了誰的指使與我過不去,可她公然發難,擺明了沒把伯府放眼裡,爹爹難道任由她踩到頭上麼?”
誠意伯好麵子,受不得激,如此一說果然惱羞成怒,“混賬,我豈會怕他?”
這說的當然是永寧侯。子不教父之過,他可不會跟區區小女子過不去。
試想那林寬同窗時便與自己不對付,仗著好家世沒少作踐他,雖然後來一樣承爵,可伯跟侯到底差了一等。奈何大家都在朝內當差,低頭不見抬頭見,也不好十分撕破臉。
這回卻是他自己將靶子送上。
誠意伯沉下臉,吩咐管事,“下個月林老夫人的壽禮不必送去了。”
不還以顏色,還真當徐家好欺負。此時在徐建業眼裡,儼然演化成兩個家族的意氣之爭。
徐寧放心了,不必她自己出手,林家也會約束好林嬌兒的嘴,不許她到處渾說。
省卻多少工夫。
未幾,大小姐歸來之事便已傳遍闔府。
杜氏悄悄道:“怎麼就她一個?”
不是說跟文思遠同時失蹤的麼?
徐寧莞爾,“娘,您把她想得膽子太大了。”
真帶上文思遠進門,嫡母恐怕會立刻暈倒,況且文思遠怎麼敢回來?真這麼乾,便宜爹就不止請家法,而是拉去沉塘。
現在好歹有一層遮羞布擋著,隻說徐馨去莊子上養病,勉強還能擋擋外頭流言蜚語。
杜氏難免為女兒緊張,“不會影響你跟殿下婚事吧?”
“當然。”皇命難違,誰敢抗旨,且看徐馨梳著婦人頭的模樣,便知她已決定一條路走到黑——王氏壓根不敢問她是否失身,隻儘可能回避掉這個問題。
可徐馨的歸宿無疑成了壓在每個人心上的大石。
徐寧不管這些,她的終身大事都還沒解決,還顧得了彆人?
怎料嫡母卻鬼鬼祟祟來跟她商議——王氏不敢跟老爺提起此事,怕一點就炸,誠意伯早就放話,等寧姐兒出閣,便讓徐馨落發出家,伴著青燈供佛了此殘生。
可王氏怎能放任女兒去當姑子呢?若非如此,卻隻好自儘。
徐寧唯唯不語,其實隻要肯出筆豐厚嫁妝,給徐馨另找樁親事並不困難,多的是貧寒子弟期盼上進,但王氏顯然不滿足於此,她要的是門當戶對。
京城是沒辦法了,附近大都知根知底,唯有遠嫁才最合適。
而王氏想出的人選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她希望侄兒能當這個冤大頭。
徐寧都難免對王珂產生同情了,造了什麼孽攤上這家子,雖然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可嫡母提出的辦法未免太不像話。
徐寧婉轉道:“表哥不會答應的。”
當日靈岩寺人去樓空,王珂可是親曆者,他再單純,又豈會猜不到發生什麼?
然而王氏一意孤行,事到如今唯有娘家能幫她遮羞,她本就沒打算聽取旁人意見,之所以來找徐寧,隻希望她彆添亂罷了——六郎對寧姐兒多麼言聽計從,若她攔阻,這事便黃了。
徐寧當然答應,她跟王珂已然斷的乾淨,犯不著再去人家麵前挑唆。
隻她以為嫡母的計劃絕不會成功,卻不料王氏巧舌如簧,還真把二太太給說動了。
大姑子的態度可謂極儘謙卑,隻求她給馨姐兒一處容身之所,好生養著便是……作為補償,她願意讓馨姐兒帶走一半的家產作陪嫁。
這條件誰聽了能不心動!
當然王氏話裡或許有水分,可哪怕隻得三四成,也是金山銀山,這麼一頭肥羊錯過未免太可惜。
二太太遂坐到兒子床頭,諄諄對他講述這樁親事好處。
王珂已然恢複飲食,隻意態依舊消沉,每日呆呆躺著,不知身在何處。
捕捉到徐馨這個名字時,他茫然轉過頭來,“大姐姐?”
二太太道:“你馨姐姐被歹人誘騙,受了不少委屈,倘若咱們不幫她,她還能指望誰去?”
王珂沉默下來,原來說的是婚事啊,可現在他覺得那些都跟自己很遙遠了。張燈結彩,洞房花燭,夫妻交拜……得是跟喜歡的女子一起,否則,有什麼趣兒?
二太太隻當他介意徐馨失貞,忙道:“娘也不是勉強你與她在一起,你若不喜歡,娶回來當個擺設便是,這還不簡單?”
男人三妻四妾稀鬆平常,到時候娶幾房美妾,等生了兒子,挑個合適的記到徐馨名下,諒來她也沒什麼話說。
王珂感到很疲倦,渾身跟散架似的沒一處著力點,他懨懨躺回到被中去,懶得見人。
二太太便當他默認了,六郎性情柔順,從來最聽她話,馨姐兒縱然驕傲點,去了晉州諒來也不敢拿喬,不怕她飛出手掌心去。何況有這麼大的汙點在,往後婆婆跟前如何抬得起頭?
二太太越想越覺得這親事好極了,早先怎麼沒意識到呢?當然大姑子主動來提更好,求人總是要理屈三分的。
這日徐寧從鬆鶴堂請安回來,正碰上一身新裝的王珂,較之日前頹唐,今日的他似乎多了點精神。
徐寧含笑點點頭,“大姐姐在裡頭呢。”
徐馨最近往鬆鶴堂來得越發勤快,跟文老太太也變得親熱起來,祖孫倆時常一同用飯,叫誠意伯一麵欣慰女兒懂事,一麵又懷疑恐怕因文思遠的緣故——老太太在其中到底充當何種角色,有沒有為那兩人提供便利,這真是個迷。
王珂聽她提起徐馨,便知道母親那個荒唐的主意她也聽說了,急急道:“三妹妹……”
徐寧溫和洗耳恭聽,“表哥但說無妨。”
王珂話到嘴邊卻又給咽回去,隻苦澀道:“三妹妹,你最近過得好麼?”
又來了,潛台詞還是“我過得不好”。徐寧見識過不少感情豐富的物種,但像王六這樣優柔寡斷婆婆媽媽的真是少有。
她不覺歎了口氣,“表哥在意的便隻是我麼?怎不問問大姐姐在外如何,二姐姐禁足解了沒有?”
因為我隻關心你。王珂揚起瘦削蒼白臉龐,淒然一笑,“是我疏忽了,謝妹妹提點。”
徐寧並非要教訓他,“我隻是覺著,人得先自愛而後才能愛人,六表哥這樣不思飲食,非但傷人,亦且傷己,我瞧著也難受。”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似乎是對愛情的絕妙讚譽。可人生不單單隻有愛情這一件事,要考慮的多著呢。何況王珂還是王家二房獨苗,將來這一支都得靠他撐起,這樣自暴自棄怎麼能行?
王珂怔怔看著她。
徐寧正色,“表哥,我希望你學會自己決斷,無論何時,都不要輕易妥協,大丈夫當頂天立地,你說是不是?”
也是婉轉勸他,彆被長輩牽著鼻子走,就當內疚感作祟吧,徐寧還是希望他能娶個彼此情投意合的妻子——她這段一開始就是逢場作戲,不能算。
而且嫡母出的主意一聽就不會成功,怎麼能瞞著老爺進行呢?還帶走一半家產,真想得出來!
徐寧言儘於此,王珂卻仿佛仍有話說,好在不知從哪冒出的徐婉幫她解了圍。
她笑吟吟道:“六表哥,你到哪兒去了?我正找你呢。”
終日閒著無聊,便又托人從外買了不少話本子當消遣,就等著六表哥這位說書先生上門,她連茶水都備好了。
一麵說著,一麵警惕地望向徐寧:這人未免太貪得無厭,那頭纏著靜王,對六表哥也絲毫不肯放鬆,老天爺怎麼不降道雷把她劈成兩半呢!
眼看王珂張口結舌,再度陷入兩難局麵中。徐寧笑了笑,抽身離去。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