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產生美,多虧林嬌兒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徐寧相形之下倒顯得賢淑穩妥多了。儘管略有點小脾氣,但也無傷大雅,娶個庸庸碌碌隻會忍氣吞聲的王妃有何用處?該威嚴的時候就得威嚴,人才知道敬畏。
長公主對今日一番考察很滿意,看徐寧也越發和顏悅色起來,“阿恒,你親自送三小姐回去。”
又叫人包了幾樣點心並兩壇子桂花酒釀一並帶走,倒省得客人開口。
徐寧情知適才饞相被人瞧見,不由得暈生兩靨,“公主,我自己可以雇車。”
這一帶乃京師最繁華的街市,多的是租賃行。
長公主皺眉,“你一個女孩兒家哪能孤孤單單的,多不安全。”
說罷不由分說命人將馬廄裡那匹青驄馬牽出,馬車麼,現成的就有。
徐寧還欲推辭,齊恒已起身向外走去。
徐寧躊躇一番,仍是咬牙跟上,再假惺惺下去,就有故作可憐的嫌疑。對不同男人要有不同應對方案,似靜王這般聰明人,花言巧語對他沒用,倒不如說真話。
不過她真覺得靜王沒必要護送,本來嫡母就對她處處逾製頗有意見,若還做得太過顯眼,怕是要生吃了她——在正式出閣之前,她不願有何風波。
“殿下,勞煩您把我送到拐角處就行了。”稍微折中。
徐寧的語氣是很誠懇的,甚至可謂推心置腹。然而在齊恒的角度,僅能瞧見她低垂時露出的一截粉頸,以及湖藍衫裙下微微顫動的蓮瓣,如同池上水波,勾得人心中癢癢。
他不著痕跡挪開眼,“無妨。”
徐寧好容易明白,這便是他的回應。可惡,你自然無礙,受累的是我好麼?
但是要說服此人比說服石頭還難,徐寧隻能認命地坐回到馬車上,心裡琢磨著編個什麼合適的由頭,譬如她腳崴了?這般顯得合情合理些。
半夏抱著兩匣子點心,悄悄隔簾張望,“姑娘,靜王殿下時不時回頭看哩。”
比之上回似乎顛倒過來,那次婉小姐頻頻借目傳情,殿下隻是無動於衷,可見殿下真正在意的隻有自家姑娘而已。
半夏打心眼裡為徐寧高興。
徐寧哂道:“大概怕我偷溜了罷。”
吃一塹長一智,落跑新娘的故事豈能重演?但靜王也太多慮了些,周遭都是他的人,自己插翅也難逃,有什麼可擔心的?
半夏覺得自家姑娘看人看事太悲觀,“您怎就不能相信,殿下真心對您好呢?”
因為我對他也不是真心的呀,徐寧在心中默默道。
投桃報李這個道理她還是知道的,既然她隻把齊恒視作長期飯票,就彆怪人家把她當成飯搭子。
但除了愛情,她是否能嘗試建立超越男女之情的友誼?
下車後,徐寧掏出三百兩銀票——品花賭注一百,鬥詩又足足添了一倍,還好林嬌兒是個信守承諾的,不必她上門去要。
從中抽出一張來,忍痛遞向對麵。本來應該隻給五十,奈何她沒有零錢找不開,隻能大度些了。
算是謝他幫忙的酬勞。
齊恒瞥了眼春蔥似的指節,“不必,你自己留著。”
也是,堂堂王爺哪看得上這麼點小錢。徐寧於是心安理得收回,又從袖中掏出個荷包來,“雖到了秋日,最近天氣分外和暖,我見您常著深色衣衫,想必免不了蚊蟲叮擾,便特意做了個香囊,時時佩戴,可保無虞。”
雖是惠而不費的東西,可為了挑揀上等艾葉、藿香、薄荷也用了不少功夫,又一針一線縫合成型,可見誠意。
齊恒終於有所動容,但看向徐寧的眼神卻帶了點懷疑之色。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徐寧驀地想起林妹妹的名句:是單給我一個人的,還是彆的姑娘都有?
徐寧訕訕道:“殿下放心,這東西我隻做了一份。”
王珂那邊不需要她再送了,況且既將舊物原樣退回,等同於斬斷情絲。
齊恒嗯了聲,相信她有能力處理好這些徒勞無益的人際關係——倘他將娶的王妃對旁人心有所屬,到底他也麵上無光不是?
見他坦然將荷包懸在腰際,徐寧方才鬆口氣,這便是建立交往的第一步,就算表麵夫妻,當著人也得和樂融融不是?
將來溫妃娘娘麵前,還需要他多配合呢。
徐寧又道:“我聽聞殿下所患哮症……不知可有適宜的方子,我也能為您另外做幾個香囊,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入秋了還好,逢著春日花粉高峰季節,哮症尤其容易發作,得備點平喘解痙的中成藥。
齊恒淡然道:“此事自有府醫料理,無須姑娘操心。”
徐寧碰了個軟釘子也不著惱,隻暗自琢磨著,莫非他這哮喘竟是假裝的不成?曆史上為了圖謀大業韜光養晦的不在少數,越王勾踐還能臥薪嘗膽十年呢!故意露個把柄與人,好讓敵方降低戒心,不失為種自保的手段。
不對,原書後期靜王好像因哮症身處險境,差點性命攸關,但,具體情節她卻想不起了——誰叫他倆都不是主角,配角沒人權哪!
這麼一尋思,靜王和管事都已走遠,半夏急道:“您快叫住呀!”
這麼難得的相處機會,哪能放任從手裡溜走,公主府的宴會可不是日日都有的。
保不齊下次見麵就已是紅燭高照。
徐寧想了想,“挺好的。”
她對著名義上的未婚夫多少還會有些不自在,既如此,不妨乾脆跳過那一步,等拜完堂就好了。一回生一回熟,他自去圖謀他的千秋大業,她也能安心當她的管家夫人,男主外女主內,多好的合作關係。
半夏:……
這一點都不浪漫,人家還沒看夠呢!
內造的點心不宜久放,徐寧於是差半夏分送給各處,除了老太太所住的鬆鶴堂外,王氏和方姨娘處也都送了些許,另外配一盅甜酒。
方姨娘長袖善舞,回贈了些自家做的風醃柿餅,好叫杜氏母女嘗嘗新鮮。
徐婉很瞧不上這副笑臉迎人模樣,“娘,您何必對她們百般討好?”
她這一天氣都要氣飽了,明明公主府送了帖子,她卻如困獸般關在籠子裡動彈不得,而徐寧在外不知如何風光。
一想到此處,牙根都要咬碎了。
方姨娘歎道:“否則我還能怎麼辦,上趕著與她們作對麼?”
識時務者為俊傑,情勢已然無法更改,她隻能認命,好歹給自己找條路子——說起來都怪婉兒糊塗,不但得罪靜王那頭,連老爺也不似從前疼愛,原先答應的好親事不定會怎麼樣呢。
方姨娘心比天高,斷不能坐以待斃,“你爹耳根子軟,慢慢哄著,總會回心轉意,到時候再讓你三妹從旁勸上一嘴,這氣也就消得差不多了。你放心,娘不會叫你所托非人的。”
嫡庶雖說是道坎,可老爺正在春風得意之際,多的是同儕想與他攀交情,從中挑個差不多或是略次一等,也堪為婉兒良配,等楓哥兒再大些便去鄉試,或是靠蔭補謀個一官半職,她方家總歸也能出人頭地。
徐婉聽著母親暢懷日後,臉上仍是一片鬱卒。
姨娘為她謀的親事再好,終究不及三妹妹的好,憑什麼,明明是同等出身,她卻注定要被她壓上一頭?
她不甘心!
方姨娘其實也沒那麼好受,尤其在收到徐寧近乎施舍般賜下的糕點,更令她有種屈辱感。可連她都膈應,大房那位更不消說了。
王氏才真叫自顧不暇,女兒遲遲不歸,侄兒又尋死覓活鬨絕食,非將這個家攪散了不可。
方姨娘歎道:“你六表哥當真可憐,本來都情投意合了,偏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攪和這樁天賜良緣,我看,沒個月是緩不過來了。”
然而棒打鴛鴦的是皇帝,叫他往何處說理去?這才真真叫人一倒黴喝涼水都塞牙。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徐婉驀然想起那兩人之前舉動,六表哥固然情根深種,但,三妹頻頻朝他獻媚,似乎也不是全無好感。
莫非她仍惦念著六表哥,這陣子才不敢去荷香苑看他?近鄉情更怯,多看一眼都倍添痛苦。
難怪她對靜王總是不冷不熱的。
徐婉隻覺心如擂鼓,腔子裡激蕩得厲害,她忽然想到一個計劃,這或許是對三妹絕佳的報複。
如果一定要嫁人,為何她不能嫁給六表哥呢?本來她倆才是最早交好的,是三妹後來居上搶了她的東西。
她不過撥亂反正罷了。
而這將成為梗在徐寧心中的一根刺,注定會令她抱憾終身。
徐婉不自覺微笑起來,望向鏡中嬌柔嫵媚麵容。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徐寧大吃一驚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