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心靜王前來問罪,誠意伯終日提心吊膽,大姐兒的事注定瞞不住了,人家會不會伺機報複。
他連府衙都不大敢去,這半年靜王殿下奉命來吏部辦差,每日也總要巡視個兩三趟的,難道他該稱病?
稱病太久也不行,侍郎一職可是肥缺,他不願意多的是人想乾,稍稍露出點怠惰來,保不齊就被頂替掉了。
唉,天底下怎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呢?
徐寧見父親鎮日噓聲歎氣,很有些瞧不上,這會子知道害怕了,早前也不想想捅了多大的簍子。
到底一家子骨肉利益相關,徐寧還是貼心地幫父親想了個法子,“您何不主動提出退婚呢?”
就以大姐姐隱疾為名,反正都這樣了,不可能更差,索性還顯得光明磊落。靜王為了麵子考慮,說不定還會維持原判,如此一來,徐家的名聲反而得以保全。
誠意伯皺著眉,“萬一殿下真的答應?”
那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
徐寧徹底無言,以退為進都不懂,就他這樣還想入內閣當首輔呢,不如找塊豆腐撞死。
看來便宜爹不會有什麼大出息,早些洗洗睡吧。
聖旨來的那日適逢休沐,故而誠意伯有幸親迎,可瞧他滿頭大汗的模樣,便知底氣著實發虛:莫非靜王在萬歲爺跟前參了他一本,要削了他官職?他這侍郎還當不當得成?
然而等聽完聖旨內容,徐建業的嘴便張開不響了。
內侍見他目光茫然,輕笑道:“伯爺怎不起身謝恩?”
徐寧忙捅了捅老爹胳膊拐,眾人方才齊齊俯身下拜,“謝主隆恩。”
這廂又輕聲吩咐半夏,“去把我妝台上那盒金珠取來。”
禦前的人輕易得罪不起,總得給點好處,他們才不至於造些口舌業報。
內侍看在眼裡,就覺得這徐三小姐果然是個懂事的,且十分能乾,否則怎能從嫡姐手上搶來這麼一門好親?日後有緣自己不妨多結交結交。
掂了掂金珠的分量,內侍含笑納入袖中,“咱家這就走了,伯爺無須費事。”
徐建業方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應該禮節性地留張太監喝杯茶,唉,今日真是忙糊塗了!
這時候再說也遲了,隻能訕訕地將人送到門口,臨了又塞了封銀子,指望他在溫妃娘娘跟前幫自己說點好話。
當爹的還不如女兒伶俐,真是罕事。張太監笑了笑,乘轎離去。
回至府內,眾人團團迎上前來,王氏再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出:溫妃素來不是最愛挑剔麼?當初連大姐兒都被她評頭品足指摘了一番,何以會放任庶女成為兒媳?何況聖旨指名道姓為徐家三小姐,可見她是心裡有數的。
方姨娘則一陣含酸,再想不到看著笨笨的三丫頭竟因禍得福,唉,婉兒不寫那封信該多好,早知靜王殿下如此好說話,她本來也可以為女兒爭上一爭的,這下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溫妃重臉麵,自然容不得心術不正之人嫁去王府,尤其詆毀的還是自家姐妹。
麵上卻強打起精神恭賀杜氏——瞧太太一臉吃了蒼蠅的模樣,怕是該恨上這母女倆了,總算有點熱鬨可瞧。
徐建業經曆了從大喜到大悲再到大喜的轉變,整個人近乎虛脫,更令他費解的是,到底如何發生的?
遣散閒雜人後等,徐建業將女兒喚到書房。
徐寧就顯得平靜許多,這樁親事於她雖是意外之喜,但也未必毫無可能,至少現在看來溫妃靜王都是理性的人,選擇了消耗最少的辦法。
徐建業看在眼中,更懷疑她與靜王早就有了幽期密約,若非兩人暗通款曲,怎會輕易答應換人?
徐寧唇邊露出譏諷的冷色,“父親眼裡我便是這等人麼?還是把殿下也視作色欲熏心之徒?”
徐建業訕訕道:“爹不是那個意思,你又何必動氣……”
不管怎麼說這樁親事都於徐家有利,他自然得接受,何況聖旨都宣讀了,也容不得他反對——想他堂堂一個伯爺還得對女兒做小伏低曲意討好,徐建業難免有些憋屈。
徐寧道:“殿下都不在意嫡庶,您以後也彆老把嫡庶掛嘴邊了,沒的叫人議論伯府輕狂浮浪,沒點大家氣度。”
徐建業忙道:“爹明白,都明白。”
立刻吩咐管事將三小姐的份例提到與大小姐一等,論理徐婉也該一視同仁,奈何徐建業還記掛著告密之仇,非得責罰一番才解氣。
可是溫妃念著報恩也就罷了,皇上為何也不問青紅皂白就同意了呢?
到底是愛子,不該這樣對待呀。
徐寧道:“依您看,五殿下口碑如何?”
靜王序齒行五。
徐建業說起女婿那叫一個欽佩,“才乾優長,乃人中之傑。”
否則如何能壓倒前頭那幾個兄長,隱隱有與東宮爭鋒之勢?
徐寧道:“或許正因如此,陛下才想壓壓他的勢頭。”
獅群裡隻能有一隻領頭的雄獅,年長的獅王日益老邁,看著底下嘯聚山林,心裡豈有不害怕的?
適當打壓也是種平衡。
溫妃母家不顯,但也正因如此,倘若她想為兒子結門好親,朝中多的是世家遙相呼應,三個和尚沒水喝,能一家獨大自然最好。
溫妃卻是知曉景德帝猜忌多深,於是另辟蹊徑,借著報恩為名方便韜光養晦,徐家,不過是順勢而為的那個勢罷了。
徐建業被說服了,真如此倒令他放心不少,看來人家不會為大姐兒遷怒到他頭上,他也能鬆口氣了。
對徐寧越發慈愛,“好孩子,難為你這陣子殫精竭慮,回去養養精神,彆的自有爹娘為你操心。”
大姐兒這一出走倒省事不少,她的嫁妝順理成章挪到三丫頭身上,無須另外置辦——就算徐馨這會子再回來,徐建業也懶得給她一厘錢,她樂意跟文思遠吃糠咽菜,受些罪原是應該的。
杜氏應酬完來訪的烏合之眾,臉上亦有些疲態,可想到女兒終身得以解決,又發自內心感到高興。
她拉著徐寧的手諄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就安心準備出嫁罷。”
頓了頓,“王家那頭,娘會好好跟他們說的。”
徐寧點頭,“我明白。”
她是靜王的人了,該少與外男見麵,婚前尤其該避嫌。她將是個合格的王妃,渾身上下連頭發絲都挑不出錯處。
杜氏知道她的心性,身為母親,實在沒什麼可教導的,她的那套早就過時不適用了,而寧丫頭打小也比她更堅忍更有決斷,她唯一能囑咐的隻有一句,“若受了委屈,隻管回來告訴我,我替你做主。”
哪怕她隻是個失寵的妾室,在老爺跟前說不上話,但,她也會拚儘全力捍衛她的女兒。
徐寧感覺眼眶熱熱的,仿佛有什麼東西將要滑落。
她埋在母親肩頭,用力將那點淚意憋回去,隻甕聲甕氣喚了聲娘。
杜氏輕輕拍打著她瘦削的肩胛骨,“娘在呢。”
徐寧的眼淚終於決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