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怪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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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看在眼裡,深覺納悶。

她記得娘家侄兒們往日對寧姐兒多是淡淡——這也難怪,寧姐兒的脾性並不很討男子喜歡,太講究教養,難免失之沉悶無趣。不比婉丫頭弱質纖纖,慣會倚姣作媚,想是方姨娘自小熏陶所致!

倒是六郎生就一雙慧眼,沒把珍珠當魚目。

也是他的造化。

王氏心裡轉了十來個彎,決定改日同二嫂子說道說道此事,當然交換庚帖得等馨姐兒出閣以後,這孩子唯我獨尊,斷不能容忍彆人排到自個兒前麵。

想起女兒嬌生慣養,王氏不由得歎了口氣,當初椿哥被老太太抱走,徐馨又是養在她身邊第一個孩子,難免溺愛了些,原以為長大後能慢慢調理改正,哪知愈演愈烈,到底還是走得太順了!

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她這個樣子,讓王氏如何放心將徐馨嫁到王府去,靜王可不會處處捧著她縱著她。

儘管腹誹,到底母女情深,席散後王氏還是揀了幾樣女兒愛吃的菜色親自送到閨房中去,一推門卻唬了一跳。徐馨趴在枕頭上,兩眼腫得如桃兒般,披頭散發像個女鬼。

王氏趕緊將門掩上,省得醜態被人瞧見,又吩咐婢女取些冰塊來消腫,這才愛憐地將女兒摟到懷裡,“傻孩子,怎麼弄成這樣?”

原以為不過是賭氣,哪曉得真傷著了。

徐馨哇地放聲痛哭,王氏斷斷續續聽了半日,方才弄清楚始末,不禁失笑,“就為這種小事?”

多的是未婚夫妻互相避嫌的,拜堂那日總能見著。靜王此舉,恰恰說明他是個守禮的君子。

徐馨哽咽道:“可他都專程到家裡來了,也不想看我一眼。”

她雖算不上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在京城也頗有聲名,徐家大小姐的美貌是人人誇讚的,誰知靜王對她沒半分興趣,這讓她多少有些自尊受挫。

王氏心想彆人誇你多是看在你父親麵上,你還當真了?但徐馨顯然分不清客套與實話的差彆,王氏也不便打擊女兒自信——何況馨姐兒樣貌確實不差,摸著良心也不能說她難看。

可靜王要娶的隻是徐家大小姐,與她本人並不相乾,她該如何對女兒講述其中的差彆呢?

徐馨趴在母親膝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抽泣著,王氏沒奈何,隻得道:“這樣吧,下次殿下再過來,我讓你躲在屏風後頭悄悄瞅上一眼,你看如何?”

然而徐馨已經不是小姑娘了,不像兒時一顆糖就能打發掉。她淒然抬頭,“溫妃娘娘為何不叫陛下聖旨賜婚呢?”

去年楚王要娶李閣老的孫女,惠妃可是親自去向皇帝求了聖旨呢。她自認不比李鳳娘差,嫁的夫婿也是半斤半兩,憑何婚事要被人壓上一頭?李家底蘊還不如徐家呢!

王氏啞然,李閣老清流出身,為人剛直有俠氣,本不欲與皇家聯姻,麵對惠妃招攬也多番推阻,若非如此,惠妃何必去求皇帝——君無戲言,聖旨一下再不能改。

可徐家與溫妃娘娘一拍即合,自然無須多費周折,如常倩人說媒下定也就是了,往好處想,正顯得溫妃娘娘為人寬厚,給了他們家選擇的機會,隻是於情於理,都沒必要拒絕這樁婚事罷了。

偏大姐兒糊塗,一味在麵子上逞強,也不看看李鳳娘嫁得高不高興,楚王定親之前府裡先有了兩名側妃,其中一位據說還珠胎暗結,到時候若生出個庶長子來,不定如何自處呢。

王氏勸道:“你先胡亂吃點東西,等明早眼睛消腫了,娘帶你去鬆鶴堂請安,讓你祖母消消氣,今日之事就當沒發生過。”

料想還是在兄弟姊妹前丟了麵子下不來台,可小孩子嘛,說說笑笑打打鬨鬨就過去了,誰會當真?

馨姐兒就是太彆扭,遠不及寧姐兒那般心胸曠達,也不知隨了誰。王氏思來想去,她自認是天下第一等厚道人,馨姐兒多半隨她那個小肚雞腸的爹了。

徐馨並未從母親話裡得到多少寬慰,但哭累了似乎也沒那麼難受了,等王氏一走,到底還是將碗裡小半個饅頭掰碎了慢慢吃起來,菜湯混雜著眼淚,也不知是苦是鹹。

她承認自己此前對靜王殿下抱有過分的期許,可那不是應該的麼?誰不想嫁個兩心相悅的丈夫,舉案齊眉郎情妾意,難道非得如自家爹娘這般貌合神離?

看著方姨娘日日上門挑釁,母親還得忍著氣同她周旋,徐馨便覺一股寒意漫上心頭,她以後也要過這種日子麼?跟一個不愛自己的丈夫,日複一日慢慢老死。

這晚,她做了個怪夢。

朦朦朧朧中,徐馨仿佛見到那恍若謫仙的男子,兩人皆身披紅綢,他牽著她的手緩緩下拜,聲音平淡而溫存,波瀾不驚。

似乎於灰暗中窺見一抹亮色,原來她要嫁的是這樣出色的夫婿,徐馨感到由衷喜悅。

但,快樂並未維持多久,下一幕她便仿佛被扼住咽喉,那人暴戾地斥責她隻知富貴享受,還誤打誤撞收了人家賄賂,害他被禦史台參奏。

徐馨由衷感到委屈,她怎麼可能做那些事,光徐王兩家的資財就足夠她揮霍半輩子的,除非……這時候母家已經敗了。

不管因何緣故,她跟靜王的感情日益冷淡,又因為她入府多年沒生下孩子,溫妃娘娘竟放話要挑兩個人到身邊伺候,徐馨隻覺腔子裡有如火燒,恨不得從喉嚨伸手出去,狠狠扇那女人幾個耳光,敢這樣對待她!

幸好,側妃尚未確立,靜王卻接到詔令領兵出征,徐馨鬆了口氣,現在沒人欺負她了,她可以過點安生日子。然而幸福總是短暫的,沒過多久傳來消息,靜王血染旌旗戰死沙場,留下她青春美貌獨守空房。她不得不遵從聖意,從宗室裡挑了個男孩過繼到自己膝下,為靜王一脈延續後嗣,可又怕那孩子念及生母對她陽奉陰違,徐馨便使計將那女人治死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到底還是東窗事發,她被折磨下獄丟進大牢,臨終時隻有三妹妹來看她,原來時移世易,當初三妹妹被祖母嫁給文思遠,這樁誰都看不起的親事,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文思遠連中三元平步青雲,三妹妹遂也雞犬升天衣錦還鄉,她這點子施舍與好意,不過是報複自己當初的炫耀罷了。

徐馨一口老血,可笑啊可笑,原來三妹妹才是故事裡的主角,而她們這些人不過是陪襯罷了。枉她風光得意了半輩子,到頭來還是黃粱一夢,她素日的心高氣傲簡直像笑話。

偏徐寧還麵帶微笑看著她,“大姐姐或許有所不知,文狀元當初喜歡的是你,隻是自慚身份之彆,不敢前來提親罷了。我真得感謝大姐姐割愛,否則哪有今日苦儘甘來?”

徐馨仿佛想起花叢後躲躲閃閃的那雙眼睛,原來,文思遠竟是深愛她的。而他之所以對三妹這樣好,也不過是看她的麵子,是三妹沾她的光才是!

而她卻因為一時門戶之見錯過屬於自己的天定良緣,徐馨愧悔不已,忍不住又噴出一道鮮血,軟軟昏倒在潮濕腐敗的稻草上。

一陣天旋地轉,徐馨倏忽睜開眼,下意識摸向周遭,柔軟的床榻已被冷汗浸得冰涼透濕。

夢境裡的一切如此具體真實,仿佛的的確確發生過一樣,但,怎麼會?她徐馨這般天之驕女,當真會淪落到那種地步麼?

外頭有人叩門,是徐寧清脆的口音,“大姐姐,你起身了沒?太太讓咱們一並去向祖母請安。”

若非嫡母交代,她才懶得這麼早起呢,一日之計在於晨,多珍貴的。

徐馨抹了把濕漉漉額發,鏡中人蒼白如鬼,可她也懶得梳妝了,隻沙啞著喉嚨道:“進來。”

徐寧方才小心翼翼來到跟前,她承認自己嚇了一跳,原來嫡姐素顏這麼恐怖麼?看來婚姻果然是墳墓,還沒走進去就已經被摧殘得不成人形了。

不過高情商的徐寧還是儘力誇讚嫡姐美貌,麵容憔悴,就說她有古典美,反正國畫都不怎麼寫實;神情枯槁,就誇她身段苗條,體輕似燕,多有趙氏姊妹風範呀!

放往常,徐馨定得被這些恭維哄得陶陶然,但今日卻隻是瞬也不瞬地望著她,徐寧莫名有些心虛,“大姐姐,你怎麼了?”

徐馨的回話更令她摸不著頭腦,“最近,文先生有來找過你麼?”

徐寧當然坦誠沒有,她自認拒絕得已經夠清楚了,何況,這會子王六才是主要目標,旁人她才不感興趣呢。

徐馨仿佛鬆了口氣,“那就好。”

徐寧敏感地捕捉到這份古怪,大姐姐為何對文思遠如此在意?一個教書先生,又是馬上要分道揚鑣的了,難道還惦念著師徒之誼?

生怕被她瞧出端倪,徐馨掩飾著起身,“咱們走吧。”

看來,小妹對文思遠並無男女之思,而文思遠也沒那麼非她不可。那麼,即使自己從中橫插一杠子,也不算搶她的罷。

徐馨深知自己不該聽風就是雨,胡亂就將怪夢當真。但,臨死前的慘淡一幕卻如夢魘一般紮根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

她心情沉重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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