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徐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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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四月,芳菲未儘。

很好的陽光伴著陣陣花香灑在鬆軟舒適的床榻上,徐寧不自禁打了個清爽的噴嚏,悠悠醒轉,“什麼時辰?”

侍女半夏邁著穩穩腳步進門,嫻熟地將銅盆巾幟放在一旁木架子上,“姑娘,該去向老太太請安了。”

誠意伯規矩大,往往未至五更丫鬟仆婢便已忙作一團,倒是她們這一方小院能偷得浮生半日閒,這自然是因為姑娘禦下溫和的緣故。

但,焉知不是三小姐自己想偷懶呢?半夏清楚地知道自家姑娘起床氣有多大,每晚必得睡足五個時辰,否則第二日定是懨懨的——但,姑娘向來罕言寡語,真如此也看不出來就是了。

徐寧拋給她一個討饒的眼色,意思大人不記小人過,她沒旁的愛好,隻睡覺一項難道有錯嗎?沒有比這更省錢的興趣了。

奈何半夏忠心為主,嘴裡猶自嚕嚕蘇蘇,“二小姐天將明就去了鬆鶴堂,您就算不跟她比,好歹不能差得太遠罷?”

到底是府裡的老封君,當孫女的多多儘孝吃不了虧,如今大姑娘的婚事業已塵埃落地,下剩兩個小的總得為自己打算,而名聲猶如錦上添花,將來說親時大有裨益。

徐寧但笑不語,倘若討好老太太有用,她也不介意費點功夫。但,老太太娘家文府早已沒落,如今隻剩得空架子,連爵位都不剩,唯一一個出色些的子侄輩,如今倒還在這府裡當清客外兼打點牙祭,窮愁潦倒,委實看不出有甚得意處。

她亦知道老太太有意當紅娘,將這府裡的姑娘指過去一個,結為秦晉之好,好為娘家牽線搭橋,那她更不敢湊上前了。

何況老太太性子孤拐得很不易相與,與大老爺、徐寧的爹爹徐建業亦非親生。嫡子早亡,不得不捏著鼻子將庶子撫養成人,如今庶子羽翼豐滿,在府裡說一不二,可想而知老太太心裡是何滋味,不能對供她衣食的家主開刀,底下兒孫卻免不了招些晦氣。

但隻要不被她揪住錯處,便沒什麼好怕的。

徐寧梳洗完施施然坐到鏡前,打著嗬欠任由半夏為她挽發。

半夏執起一支赤金紅寶的步搖,“姑娘,今日打扮得嬌豔些罷?”

大小姐出閣,做妹妹的添點喜氣也是應當。

徐寧打量著鏡中清水出芙蓉的麵孔,仍是搖頭,“不必。”

她太清楚徐馨的脾氣,事事都要爭先,容不得旁人出半點風頭,何苦在這關口與她置氣?等徐馨走了,有的是機會打扮。

半夏無可奈何,隻得如往常一般用通草絨花做點綴,又加了朵壓鬢的玉蝴蝶,於灰撲撲中多了抹亮色。

徐寧滿意頷首,“這樣就很好。”

踩著點來到鬆鶴堂裡,當中已黑壓壓的圍坐了一屋子。

迎著老太太涼颼颼的眼風,徐寧處變不驚,恭敬俯身,“孫女給祖母請安。”

看什麼看,她並不曾耽誤時辰,反正老太太又不會早些開飯——特特將她們拘在這裡,就為了恩威並施呢。

二姑娘徐婉多等了半個多鐘點,腹中早已饑腸轆轆,自然沒好氣,出口便是夾槍帶棒,“還是三妹清閒,日上三竿才起身,不像咱們都是勞碌命。”

大姑娘徐馨微不可見皺了下眉,說誰勞碌命呢?誰跟你一樣。

但見徐寧姍姍來遲,多少有些不悅,雖則小妹一向對她俯首帖耳,也沒有叫她乾等的道理。

徐寧不慌不忙,露出一抹抱歉的笑,“昨兒忙著為馨姐姐高興,快子時才沾枕,故而今早起得有些遲,馨姐姐不會怪我吧?”

原來如此,徐馨釋然了,她在家習慣了眾星捧月,理所應當覺得所有人都該把她當主角,小妹如此為她牽腸掛肚,她又怎麼會怪罪呢?

徐婉沒想到世上竟有這種假惺惺的人,大姐也真是傻瓜,什麼都信,遂冷笑道:“真的嗎?不是因為嫉妒才睡不著覺?”

徐寧眼珠滴溜溜一轉,依舊笑吟吟的,“二姐推己及人,也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你!”徐婉當即眉立。

待要還嘴,卻被徐馨及時製止,“行了都彆爭了,一家子姊妹該和和氣氣才是,光天化日豈不叫人笑話?”

所幸徐馨雖孤高自傲,也知曉大宅子裡最重要的是體麵,她身為長女更有義務出來主持公道——至於底下弟妹們是否妒恨,那有何關係?正佐證她這門親事的珍貴,高興還來不及。

幾人相繼入座,徐婉臉上仍舊氣結。偏這徐寧花言巧語,專會哄得嫡母與大姐高興,明明父親最疼自己,姨娘也比那位得寵,自己的吃穿用度反及不上她,真真氣煞人也。

徐寧安之若素,內宅是女人們的天下,光父親疼愛抵什麼用?庶務全歸嫡母操持,寄人籬下還不得老老實實的。徐婉卻是抓住了次要矛盾而忽視主要矛盾,活該過得艱難點。

老太太看著一屋孫女爭奇鬥豔,心中莫名惆悵,骨肉雖多,沒一個與她有血脈至親,來日她若撒手去了,還有誰能照拂文家?不成,她得早些讓這事落地,等徐家與文家再結一門姻親,她也能安心閉眼了。

徐寧明知上頭在打量自個兒,也懶怠理會。她是決計不會扶貧的,雖說以老太太的眼力,不會太坑害自家孫女,可十幾年來她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如何能去吃糠咽菜?由奢入儉難。

老太太若真為娘家好,想必也會挑中徐婉,誠如徐婉自己誇口,她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哪怕為了愛女不受委屈,將來也會好好維係與文家的交情。

想明白這層,徐寧也就安心用膳了,她從不肯虧待自己的脾胃。世間之大,唯飲食與睡眠不可辜負。

幸好她隨遇而安,亦不挑嘴,十分好養活,尤其她飲食習慣與兩位姊姊大相徑庭——徐馨為了打造人設,恨不得吸風飲露,每頓隻用半碗米飯,一碟子小菜,另外喝點湯就是了;徐婉處處與大姐彆苗頭,亦不肯落後,且她因是早產兒緣故,本就體弱,膳食愈發清淡,恨不得餐餐喝粥。

隻徐寧是無肉不歡的,且偏愛濃油赤醬的菜色,落在徐馨眼裡,就覺得小妹十分知趣,這才叫本分的,不敢與她爭搶。

但,今日餐桌上多出的一道清蒸鰣魚同時引起眾人注意。

鰣魚原是貴物,產量稀少極難養活,多作為進獻給宮裡主子們的貢品,彆看這短短數寸的一小條,外頭幾十兩還未必能買到呢。

想必是沾了靜王府的光。

未婚夫送的東西,徐馨怎麼也得嘗嘗聊表敬意,然而徐婉怎肯由她獨享這等稀罕?兩邊幾乎同時伸出筷子夾住魚身,卻又都不肯鬆手,爭搶之間,那條鰣魚在餐桌上摔得稀爛。

徒留下姊妹倆大眼瞪小眼。

徐寧平靜放下碗筷,揩了揩嘴,“我吃好了。”

愉快地起身離開,瞥了眼幾乎不成模樣的“貢品”,心中並無半點不舍。

這麼小小窄窄的一條,不知有無二兩肉。且清蒸的水產品再好,總帶點子腥氣,不如紅燒乾煸麻辣剁椒來得美味。

她又開始懷念娘做的鬆鼠鱖魚了。

雖然不必苛求纖瘦,可太胖了也會有礙健康,飯後適當散步消食是必要的。

徐寧繞著鬆鶴堂轉了個大彎,方才優哉遊哉回到自己所住的小跨院中。

她生母杜氏正在窗前刺繡,一針一線,平穩地落在繡布上,沒有半點錯亂。

徐寧知道這是心定的緣故,杜氏早已過了爭寵的歲數了,早幾年或許還指望給她生個弟弟,但,那之後再無消息,杜氏也漸漸歇了念頭,橫豎她現在過得不錯,女兒也乖巧聽話,那些個勾心鬥角的事,讓彆人去做罷。

直至女兒坐到她身邊,杜氏才發覺,咬斷一截線頭,“怎麼不多待一會兒?陪老太太說說話。”

徐寧笑道:“鬆鶴堂又不缺我一個。”

何況老太太與嫡母王氏關係太差,這幾年隻剩下麵子情,徐寧自然知道該選哪邊站——王氏當年生下第一個兒子時,老太太借口她庶務繁忙,也為了讓她安心繁育子嗣,竟強行將孫兒抱到鬆鶴堂撫養。後來王氏雖使計將椿哥兒要回來,可到底也已經遲了,椿哥兒更親近他祖母。

這件事成了婆媳間的一根刺,從此互相看對方不順眼,恨不得生吞了彼此。

但照徐寧的看法,全怪便宜爹不作為,既怕得罪嫡母,落個不孝的罪名,又拗不過發妻,結果乾脆躲了起來,任由兩個女人來回拉扯。

要不怎說婆媳問題的關鍵在於老公態度呢?

徐寧決定,她日後要嫁的人家決不能為這種瑣碎頭疼。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她還有很多樂趣沒嘗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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