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力罕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少,最後終於悠悠地醒來。自己沒有再被吊著,而是躺在一張乾淨的床鋪之上,腳上指甲蓋塗著草藥,膝蓋處也塗著一些藥膏,下身現在還是到處刺痛,動一下也是極為難受。
特彆是那膝蓋處,關節微微一曲,便似刀割一般,疼得葉力罕冷汗涔涔,生不如死。
外邊的天光已經大亮,自己掃視了一遍睡覺的地方,心下猜測還是在那個自己住的寺廟裡,而自己身處的,應該就是和尚的廂房了。
昨天他一聽梁川這個喪心病狂的禽獸要對自己的妻子下手,雖說自己的妻子與自己沒有半點夫妻情誼,十幾年夫妻生活猶如水深火熱,可是那畢竟是睡在自己枕邊的人啊,更何況還有自己的孩子。。那可是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念想了。
想到這些他也就認命了,自己不曾大負了大遼,可是大遼對自己。。
他身子是動不了了,更沒有動的意義,自己是人家砧板上的魚肉,現在輕舉妄動,那跟自尋死路有何區彆。
葉力罕的眼睛睜得大大,無神地看著屋梁,腦子裡一片空白。
梁川三個人什麼時候站在他後麵,他都沒有察覺,又或許是不想察覺。。
“郎中看過了,其他傷都沒事,就是那個膝蓋以後陰天下雨會妨事一點,不過也沒有大的損傷,你在我這裡多休養兩天,家裡有什麼要差遣的,我讓人去跟你妻兒說一聲。”
弘逸和尚慈悲心腸,雖然說是葉力罕是一個契丹人,可是在佛前眾生平等的思想還是深深印在他骨子裡的,在他看來,他與漢人有何區彆?
“你們給我一刀痛快吧。。早來晚來遲早是要來的。”葉力罕的聲音裡沒有半分求生的,心下隻求速死,免得再做更多對不起自己民族的事來。
梁川聽著葉力罕的話,也不吱聲,招呼著招弟將飯菜端了上來,見葉力罕一動不動,說道:“招弟你喂他點吃食飲水,彆死在這佛門聖地,汙了弘逸大師的寶地,濫造殺業。”
招弟的眼圈黑了一圈,眼袋大得快裝得下一個球了,這兩天跟著梁川把他累得快趴下,梁川體格好,他可不行,現在還要伺侯這個殘廢,舀起的吃食送他嘴邊,連嘴皮子都不動一下,心下就有些惱了,張嘴就是罵道:“你這契丹狗,彆不知好歹,昨夜裡不直接宰了也算仁之義儘了,再裝我就去拿把刀剁了你!”
梁川笑了笑道:“招弟你不用嚇他了,他要是怕死咱們也就不用這麼累了,行了你和弘逸大師先去休息吧,我與葉兄弟說兩句話。”
招弟拿著勺子往那碗菜粥裡自己舀了一口吃的,往自己嘴裡送了進去,端著碗往屋外走了出去。
弘逸和尚唱了聲佛見這個並無大礙,自己沒有在佛前枉殺人命,鬆了口氣,便也出去了。
梁川坐了下來,一言不發。
兩個人,一個躺著跟屍體一樣,一個坐著,臉上微微掛著笑。
空氣仿佛凝固了許久一般,窗外鳥鳴歡樂,屋內卻是一股肅殺。
良久,竟然是葉力罕先開了口。
“我不姓葉,我姓耶律,耶律罕。”
“這就對了,叫什麼葉力罕,聽著就繞口,好好的宋人誰會起這麼個名字。”
“你說大遼要亡了,真。。的嗎?”
梁川歎了一口氣,萬裡江山都是轉瞬,他是過來人,所以他知道,不僅僅是大遼,連大宋也捱不久了。
“真的。”
梁川語氣裡沒有帶著一絲煙火,隻有一種超脫的過眼雲煙。
“我們三代人隱姓埋名,忍辱負重,賣了近百年的命,可憐連大遼是什麼樣的也不知道,大遼竟然要亡了。。”耶律罕淡淡地說著,裡麵竟然不儘的悲涼,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可悲的就是自己身不由已,為之奮鬥一生卻又不知為何奮鬥,何其悲哉。
“我爹小的時候,常常聽我爺爺醉了說那北地草原廣袤無邊,土地都是黑色的,牛羊肥美成群,騎著馬能跑上幾天幾夜,我小的時候也聽我爹這樣講,可惜我連那草原是什麼樣隻能在心海裡幻想。我的兒子。。是沒有機會再聽我跟他講這些話了。。”
“我見過草原,確實很美。”
梁川的一句話倒是讓耶律罕意外不已,現在有幾個遼人見過祖先的那片青青草原,他一個身在天南的宋人竟然說自己見過草原。
梁川心想,自己的腦桌麵那張草原的圖片確實不錯。
“你是大宋朝廷的人,看樣子應該也是朝廷的人,我想知道你乾嘛與我過不去,清源也有不少黨項人吐蕃人甚至是化外色目人的細作,為什麼就隻盯著我一個人?”
兩個人的話匣子既然打開了,那話就講不完了。
“不是我想盯著你,是你家那頭母老虎暴露了你,你看看彆家都好好的,我一個也找不上門去,好好的非得去我店裡鬨事,你這後院管得不怎麼好啊,還好今天你隻落我手上了,萬一哪一天不知好歹去官府鬨事,嘖嘖,這落到我手裡還好,要是落到旁人手裡,不鎖你去邀功請賞那都對不起大宋人民。”
“唉,我爹也說過。。”
“現在不是感歎的時候了,小老弟,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咱們男人生在天地間不能保妻子周全,那算不得男人,你現在叛變了組織,契丹人肯定已經容不下你了,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已經將死之人了,你還問我有沒有打算。”耶律罕癱在床上一動不動。
梁川嘿嘿一笑:“那好,你起來,說說吧,把你那些個一起來我家鬨事的兄弟都招了,一個也彆落下,回頭要是我在你兄弟那裡對不上人頭數,那。。可彆怪我心黑手狠啊。”
耶律罕突然被子一掀,然後人坐了起來。這麼大的動作將梁川嚇了一跳,梁川以為這小子賊心不死,還想跟自己犟來著。
“你。。你還來?”
耶律罕還記得梁川的那兩柄斧子,梁川的力量絕對不是他能抗衡的,更何況現在自己腳已經廢了。
“拿紙筆來,人有點多,說了。。你記不住。”
耶律罕的臉上毫無表情,看得梁川許久才反應過來,頓時大喜,朝外邊大喊:“招弟快去拿紙筆!”
一張泛黃的宣紙,上麵密密麻麻的一排名字寫了下來,都是看著就讓人有點奇怪的生名,跟漢人喜歡的李富貴陳二狗這種土名不一樣,這些人大都姓葉,名字裡淨是生僻字,什麼耶律元,耶律光,耶律得歸,原來都是姓耶律,改成姓葉的讀起來就更拗口,尋常人家很難會用這些字眼,跟耶律罕原來的化名一樣,取了一個化音名來掩飾自己的真實姓名,
耶律罕不僅將他們的姓名寫了下來,連他們的年齡,住址,擅長武器,家裡的人口數全部都寫了出來,內容極為詳儘!
梁川是看得暗暗心驚,紙上寫了半晌已經有近三十個人,加上親屬,百來號人都有了,這些人可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勢力啊,萬一這些人沒控製好,可是能造成不小的威脅。
今天抓到了一個舌頭,沒想到竟然可以將整個清源的據點連根拔除,這個真是太驚喜了。自己青堂的威脅解除了,現在契丹人的威脅也解除了,以後就能安穩地睡覺了。
耶律罕在這些人信息的最後麵還加了個備注,就是他們的官職大小,雖然他們這些官職都是地下官職,效力僅限於內部人員,在外麵拿不手,可正所謂擒賊先擒王,這個信息對梁川來說確是極為重要。
梁川指著裡麵一個標注頭目的人名說道:“這個就是你們的頭頭吧?”
“是。”
“想必他們在你們身上搜刮了不少財物吧,不然的話,按理說們這行的,朝庭都會給你們不少的錢財,一個個才肯賣命,你們這日子過的,比普通的人家還差!”
耶律罕苦笑了一聲說道:“你說我的差。。我還能喝上兩口酒,他家怕是鍋都快揭不開了。”
梁川壓根沒想到,這沒錢還有人乾這賣命的行當?一臉好奇地看著耶律罕。
耶律罕說道:“我們這些人明麵上是宋人實則契丹人這你是知道的,可是我們宋人不待見回了契丹,契丹人更不待見我們,我們除了胸口一個狼頭紋身其他的與你們宋人無異,在契丹人眼裡他們就不認我們是同胞。”
梁川一直有一個疑問:“你們在胸口紋著狼頭這不是太直接了嗎,漢人一看就知道你們的身份,不怕暴露了?”
“我們沒那麼傻,現在也就是我們覺得無所謂了,就隨便紋一個狼頭了事,像我們的老大耶律重光,身上滿滿的都是紋身,龍飛鳳舞,把狼頭隱藏在其中!”
原來如此!
在大宋紋身不僅不是社會敗類的標誌,相反還相當的時尚,沒有一定的社會地位隨便紋身還讓人看不起。水滸裡魯智深史進還有蔡慶都在身上紋身,他們可不是平頭小老百姓,要麼是軍官要麼是官差,最次的也是一個小地主,農民誰有那閒功夫去紋一枝花?
這些契丹人也倒是聰明,把狼頭藏在其他的紋身裡麵,這樣其他人就不容易發現他們的真實身份,果然有點意思。
“大遼學到了你們宋人的麵子卻學不到你們的裡子,等級的森嚴比你們宋朝來得有過之而無不及,上下尊卑極為苛刻,高高在上的權貴視底層的人民為螻蟻,吸食下麵人的血肉,我們寄身在你們宋朝是有家不得回,隻能任由這些螞蟥吸食壓榨!”
耶律罕越說越激動,兩個拳手握得緊緊的,有一股怒火將要噴湧而出。
“此話怎麼講?”
梁川皺著眉頭繼續說道。
“大遼朝堂上的人以為我們在外都是過得春風滋潤的好日子,特彆是我們這些在清源這種上縣的細作,在他們眼裡更是肥雞,定是油水豐厚收入巨萬。每每到我們的據點,總是以各種名目巧取豪奪,今日要錢明日要禮,我們猶在地獄之中苦苦掙紮,隻可連我們的子子孫孫還要受這種苦無窮無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