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以後的鳳山又歸於了平靜,遠方的山巒隱約還看得見形狀,可是山的顏色隻剩下濃墨,白雲歸隱於山岫,倦鳥暈鴉返回了樹枝頭的窩巢,各種的不知名的小昆蟲開始出沒,草叢裡田埂上,蟲鳴蛙叫聲聲入耳。
範殿元和老馬兩個人坐在甘蔗地邊上的田埂上,春天的夜晚有一絲料峭,山吹下來讓人忘卻了白天太陽的炎熱。田埂邊的渠道裡一股清涼的溪水正從南溪邊上緩緩地流過來,流向四麵的甘蔗地。
兩個人吹著溫柔的晚風,腳泡在清涼的水裡,彆提多愜意了。這幾日不再是忙著往南溪岸邊跑來回挑水種地了,而是拿著鋤頭在地裡挖引水渠。
水車不負眾望地發揮了它巨大的功效,它就像一頭老黃牛,不能喂草料,也不用人去鞭趕,一天到晚不停地旋轉著,溪水源源不斷地從溪裡引上來,流到水槽裡,再流到地裡的水渠,滋潤著百畝大地。
範殿元他們白天忙著開溝挖壑,引水渠按照梁川說的,要合理減少占地麵積,又要是通向所有的甘蔗地最近的距離,這樣才能減少水在地麵的蒸騰作用,減少不必要的損耗。
甘蔗地裡本身就是一壟一壟,中間的溝開得很深,培土又蓋得很高,甘蔗這種作物容易倒伏,埋土不埋得深的話,夏季的一場台風就能將這百畝的甘蔗地全部收了。
甘蔗地裡有溝壟隻要引水流到了就能流進甘蔗糖田裡,水下滲到地裡甘蔗就能起到灌溉的作用了,省了大把的力氣。
忙活了整整三天,能覆蓋整片甘蔗地的引水渠終於挖好了,腳底板感受著那溪水的清冽,兩個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範殿元今天打了二兩高梁燒子,花了他好些錢,可是他高興啊。旁邊擺著一盤乾煎魚肉,這魚還是老馬的兒子每天幫梁川看魚簍然後梁川送給馬蛋的謝禮。他們北方人不喜歡喝魚湯,經常煮了湯都是給馬蛋喝了,然後魚肉撈出來幾個人加菜吃了。
雪白的魚湯不用加任何調料,就放幾顆粗鹽,再放幾根小蔥,煮出來的味道都相當的濃鬱,可是大人就是喝不習慣。馬蛋喝著這個魚湯,還彆說,才多久,原來乾癟的身子現在氣色很好,肉好像也長了不少,好像是錯覺,老馬都覺得這個蘿卜頭長高了。
乾煎的魚肉魚皮都燒得微焦,粘著一點粗鹽,魚肉煎透了以後,土腥味會減弱許多,吃到嘴裡那股子鹹鹹的味道讓人很舒服,再就一口劣質的高梁酒,雖然不是好酒,但是聊勝於無。
乾完一天的農活,泡著腳,吹著晚風,吃著魚,還能再喝二兩酒,身上的每個毛孔好像歡樂得都在呻吟,酒能解乏,低微的酒精度讓肌肉徹底地放鬆了下來。
兩個人端起粗瓷酒碗都是小小地泯了一口,讓酒在嘴裡回味一會再緩緩咽進肚子裡,不舍得一口悶掉。這酒有些苦澀,但是喉頭滿是糧食的餘香。。
兩個對視一眼,笑了。
“老範咱們的命真大,沒有死在兵亂的西北,也沒有死在逃荒的路上,來了興化還有一口飯吃,嗬嗬,現在這日子比往日可強多了。”
“祖宗保佑,咱們命不該絕,過夠了這麼多苦難,也該換咱們時來運轉了。”
“咱們老家那地種麥子都打不出三兩,可是大家都還搶著種。這地方的人不能種稻,連小麥都看不上,地索性就荒在那兒,寧願種些沒用的作物也不種糧食。種的這些甘蔗甜是很甜,可又不能當飯吃,你說奇不奇怪?”
範殿元喝了一口酒,沉思了很久,嗬,老馬一輩子稀裡糊塗的,他哪裡會曉得這些南人的道道。這些南方人可精明著呢,就衝這種不用人力的水車,北方有幾個人想得出來?
種甘蔗?隻怕還不是吃或賣這麼簡單,自己的東家大小家天上神仙一般的人,家裡生意不計其數,會做虧本買賣?她都對這個梁川俯首貼地,也不知道這個梁川腦袋是怎麼長的,怎麼能想出來這麼多的主意。
“老範你想啥呢,來,喝!”
老馬把範殿元從思緒中拉了回來了,繼續跟他說道:“蛋娃跟我說過一件事,他說人家何麓不久後要開個學堂,能讓娃不要錢去上學堂,就是那個天天給蛋娃送魚的那個,梁川郎。你說說,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啊!”
範殿元想了一下說道:“這事如果是假的也就算了,咱們也沒什麼損失,但是如果是真的那就要好好珍惜了,咱們是沒那個條件供娃去讀書,隻能委屈了孩子,可是彆人給了咱們機會,咱們就得抓住。蛋娃比你有出息,不能像你一樣,一輩子在地裡扒泥,就是咱們老祖宗保佑,幾代的泥腿子還能出個筆杆子。”
範殿元想了想又道:“咱們種這甘蔗肯定是能賺錢的門道,否則大小姐不會屈尊天天往地裡頭紮,在家裡繡花賞景不舒坦嗎,以後咱們就多看看,要是這路子走得通,咱們過幾年也種!”
“老範還是你的話在理,這些日子挑水可差點沒要了咱的老命,娃可吃不了這個苦,這何麓的梁川郎真是大善人,免費辦學堂,圖什麼?”
範殿元也想不通梁川這個人,他聽說了很多關於這個人的奇聞軼事,據說現在何麓半個村的人都在他手下乾活,自己種的這甘蔗地好像也有他的份,並不完全是鄭家大小姐一個人的,他還能打死老虎,文采也非常了得。這樣一個人辦一個學堂讓大家去讀書,是為了做善事嗎?
這個世道難道還真的有人會為了彆人而努力活著的嗎?
兩個人吃著魚肉,完全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節,酒碗你來我往,感受著春日夜晚的清涼,珍惜著這一刻的太平。能活著,能有一口飽飯,在以前覺得就心滿意足了,現在還想著送娃去讀書,嗬嗬。
孫厚樸回家以後,便迫不及待地吩咐夥計去地裡收集一千株茶苗,一千株上好的龍團勝雪啊,這可都是引種自建州的好茶苗,自己家的茶農經過改良,培育出的最適宜長坑環境的茶樹!
這茶苗適宜長坑可不一定適宜興化,兩地的風水土質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最適宜的在建州,自己手頭的也是經過改良的,口感上還是差了建州貢茶許多,所以他們長坑孫家生意做得火熱,但是還是走低端路線。
他知道梁川不是一個省油的燈,表麵看上去是一個鄉巴佬,可是鄉巴佬可不會寫那麼精彩的對子放在店裡讓人去挑戰。他最擔心的就是梁川其實是一個躲在山裡的不出世的高人,高人喝茶那道道可就多了,自己與其他拿些下等貨去糊弄梁川,不如大大方方地成人之美,滿足他的予取予求,況且,自己喜歡的人還得靠他去爭。。
一千株茶苗和一個自己中意的女人,哪個比較重要自己還是知道的,錢再多也換不回一個良人來。。
梁川也沒想到這個孫家大茶商的少爺這麼急不可奈,算了一下路程,相當於這個有錢富少一回家,連個過夜覺都沒睡齊整了就打包好茶苗就又往鳳山趕了回來了,他究竟是單身了多少年,這麼急。。鄭若縈那丫頭在他們眼裡就這麼有吸引力,這麼多人想打她的主意。
鄭若縈正好也在鳳山,因為梁川真的幫他解決了甘蔗田的灌輸問題,不可思議。但是梁川給她的驚喜足夠多了,多得讓她已經麻木,已經對梁川造成的意外習以為常,要是梁川搞不出點什麼新鮮的花樣,那她才覺得梁川肯定有問題。
她很高興梁川幫他解決了問題,但是她很不喜歡又看到孫厚樸。
孫厚樸給他的感覺太強烈了,她能明顯地感覺到這個男人對她的渴望,她甚至從對方的眼睛裡就能看到一股迸之欲出的強烈愛意。她承認孫厚樸是她這些年來眾多愛慕者、相親者中最為出眾,也是最為有錢的人,家世相貌樣樣不差,甚至可以理解成她是‘高攀’了,按理說她也是一直期待著這樣一個人的出現。隻是,現在這個人出現的時候,她感覺坐立不安,想逃避,想抗拒。
孫厚樸再一次路過鳳山,他注意到了那架碩大的水車,從溪裡麵舀起水然後源源不斷地送到地裡,他的茶田都是階梯式的,用不上這種水車,但是他一看就知道這個大家夥對於農田的重要性。
給他的感覺是震憾。
震憾之下,他當機立斷,給梁川拋出了一個更大的人情,這一千株茶苗他叫自己家的茶農幫忙全部種上去,現在隻需要梁川提供一個地點就行了。
梁川不知道這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他的人生哲理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兵來有將擋,水來有土屯,問題來一個解決一個,就是不怕還沒遇到的問題。
梁川家後麵的那座荒山,早就想開發一下了,有現成的勞動力和農業生產資材,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