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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
李懷英坐在船頭,撐著膝蓋,仰頭望著月亮。月光如水,柔和的光線幾乎讓他快分不清現實與幻境。
流水潺潺,落葉浮在湖麵上,慢悠悠朝著遠處飄去。李懷英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忽地俯身趴在船頭,伸出手觸摸著湖麵。
冰冷的觸感蔓延而上,白皙的手背刹那間浮上醉紅。李懷英捂著臉,癡癡低笑了幾聲,瞧起來竟有幾分瘋癲。
遠處傳來風吹草動,李懷英漸漸收了笑聲,緩緩抬眼朝著聲源處望去。
幽黑的雙眸不帶半分神采,直到腳步聲逐漸遠去,李懷英才收回目光,乖巧道:“我想回去了。”
“是。”
……
東宮。
宋程曦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後,才將目光移到李懷英身上,問他:“玩得開心嗎?”
李懷英點點頭,給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地喝著。宋程曦見狀,湊到他身邊,有些不滿道:“不給我倒一杯?”
李懷英瞥他一眼,冷淡道:“自己倒。”
宋程曦隻當他是在耍小脾氣,隻“嘖”了一聲,便什麼也沒說了。
喝了杯水解了渴,宋程曦順手將宮人送來的甜粥推了過去,“不是很喜歡嗎?吃吧。”
李懷英盯著甜粥看了半晌,摸摸自己的肚子,才遲鈍開了口:“飽了。”
瞧見他呆呆傻傻的模樣,宋程曦也失了和他計較的心思。他伸出手將那甜粥攪了幾番,低頭嘗了一口。
……味道確實不錯,怪不得李懷英喜歡。
不過他不大喜歡吃甜的。
宋程曦吃了幾口,便讓宮人將甜粥撤了下去。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後,宋程曦轉頭看了一眼李懷英。
他正坐在榻上,專注地盯著畫卷看。
碎發懶散地搭在他額前,昏黃燈光下,白皙的脖頸顯得異常脆弱。
宋程曦壓下心頭躁動,邁開步子走到他麵前,將畫卷拿了過來,“時候不早了,要看明天再看,該睡了。”
李懷英瞥他一眼,“嗯”了一聲,便自顧自鑽進被窩裡,背對著他閉上了雙眼。
宋程曦幾乎一瞬間就察覺到了怪異。但他也沒細想,隻想著是自己上次傷了李懷英,以至於他到現在還在生氣。
想到這兒,宋程曦放柔了聲音:“虔安,你還在生氣?”
李懷英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含糊道:“沒有。”
宋程曦坐在他身旁,盯著他頸側的搏動看了許久,方才剪掉燈芯,起身出了殿外。
聽到腳步聲,李懷英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在黑夜之中,猛地睜開了雙眼。
*
另一頭。
秦越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謝雲清將書頁合上,背著手走到他身後,往他頭上來了一記,“醒神。”
秦越瞬間清醒了,摸摸自己的後腦勺,抬頭幽怨地看著謝雲清,“好痛啊。”
謝雲清清了清嗓,將手背到身後,裝模作樣問道:“背會了?”
秦越“呃”了一聲,手忙腳亂地翻著書,嘀咕道:“沒呢。”
“……那你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打瞌睡?”
“這不是太累了嘛,我、我再背會兒。”
瞧見秦越眉眼間的倦色,謝雲清猶豫半晌,轉身回了座位上,“算了,放你一馬,回去睡覺吧。”
“欸?”
秦越有些意外,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似的,揉了揉耳朵,才又去問他:“你說啥呢?再說一遍?”
“再不回去,你今天就留在這裡,把明天的一起背完。”
“……我走了我走了!明天再來!”
秦越一溜煙離開了原地,謝雲清哭笑不得,揉揉自己的眉心,合上了書頁。
正欲上榻歇息之際,帳外忽地傳來異聲。謝雲清動作一頓,暗暗握緊了枕下的匕首。
腳步聲越來越近,刀刃出鞘。謝雲清剛準備出手,卻在聽到來人聲音後,愣在了原地。
“雲清!”
是二哥的聲音!
謝雲清鬆開匕首,奔到謝承清麵前,攬住他的脖子,一把跳到了他身上,高高興興喚道:“二哥!”
“好小子,果真結實了不少!”
謝雲清聞聲,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從謝承清身上下來了。
“二哥,你怎麼來啦?”
謝承清笑眼看著他,“爹讓我過來的,我也正好來這邊探探情況。”
說完,他的目光又變得有些心疼,“聽爹說你每天都在練武,這裡的太陽那麼毒,是不是經常被曬脫皮?哥給你帶了點藥來,你平時多抹抹。”
說完,謝承清將身後的一大包東西推了進來。謝雲清見狀,趕緊跟在他旁邊一起使力氣,“二哥,這麼多東西你怎麼帶過來的?我、我沒有那麼嬌氣的,你帶過來累不累啊。”
謝承清捏捏他的臉,有些不滿道:“不嬌氣也得給我嬌氣,那裴晏華究竟有什麼好的,讓你心甘情願為他做到這般地步。你這前二十年不該吃的苦,全在今年吃完了,就那麼喜歡他?”
“二哥……”
“行吧,不說他了。他不疼你,二哥疼你。”
說完,謝承清將大包小包的東西全部拿了出來,絮絮叨叨道:“這是擦臉的,這是擦手的,要分開擦,不能隨便弄,還有這個……”
謝雲清認真聽著他說話,心頭一暖,道:“謝謝二哥。”
謝承清有些無奈,“當真與我生疏了?”
“沒有。”
謝雲清說完,給謝承清倒了杯水,“二哥,你和大哥在那邊怎麼樣?”
謝承清接過謝雲清倒的水,喝了一口,才道:“還好,有大哥在,乾什麼都輕輕鬆鬆的。”
“大哥沒來嗎?”
頂著謝雲清期待的目光,謝承清慢悠悠開了口:“佳人相伴,大哥自然抽不開身。”
“誒?大哥和……”
“小沒良心的,就指著大哥問,不問問你二哥怎麼樣?”
“……噢。”
謝雲清隻好止了話頭,表情還有些茫然。謝承清見他這副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在他頭上摸了幾爪,才道:“逗你玩兒呢,大哥和我都挺好的,倒是你,過得好不好?累不累?”
謝雲清聞聲,認真回答他:“過得還算好,累是有些累,但還能忍受。”
謝承清盯著他看了半晌,忽地歎了口氣,“雲清,你變了好多。”
謝雲清搖搖頭,“哥哥,我並沒有變。”
謝承清怔了片刻,忽而笑了一聲,“哥哥沒有你聰明,從來都看不透你。但做個愚人也沒什麼不好,有些事情,一知半解就可以了。你乖乖的,不要傻乎乎地去送命,知不知道?”
謝雲清撇了撇嘴,“我知道。”
謝承清摸摸他的臉,“乖。”
謝雲清有些難為情,“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謝承清有些醋了,“就許裴晏華這樣,不許哥這樣?”
“……哥哥!”
謝承清收回手,輕哼了一聲,“有了媳婦忘了哥,罷了,饒你一次。”
謝雲清揉揉發紅的臉頰,才忽然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道:“哥哥,你住哪兒?”
“彆擔心,有住處,爹都安排好了。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好好睡覺,哥就不打擾你了。”
“哥哥,你明天還會在這裡嗎?”
“半個月之後才走。”
“好!哥哥,我明天射箭給你看!我射得可準了!”
“行。”
目送謝承清離去後,謝雲清正欲轉身進入營帳,卻被徐寂嚇了一跳。
徐寂靠在營帳前,頂著謝雲清驚疑不定的目光,慢慢站直了,意味深長道:“想不到你小子還有這一麵。”
謝雲清臉色騰地就紅了,狡辯道:“我哪麵了?”
徐寂掏了掏耳朵,“我老了,耳朵不大好,但恍恍惚惚好像聽到個什麼……哥哥?哎呀,這不是小孩兒才會用的疊詞嗎,我怎麼就在這軍營裡聽到了呢?”
“難不成——軍營裡還招收小孩兒?”
謝雲清惱羞成怒了,“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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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寂哈哈大笑一聲,捋著自己的胡子,繼續逗謝雲清:“呀,小孩兒生氣了?”
謝雲清伸出手將徐寂的胡子撕了下來,“你、你不許說,我才不是小孩!”
說完,他晃了晃手裡的胡子,威脅道:“師父,你彆逼我。”
“欸——死孩子,還我胡子!”
“那你不許說!”
僵持半晌,終是徐寂先低了頭,“行行行,我不說了行吧,把胡子還我。”
得到徐寂的承諾,謝雲清輕哼一聲,才將胡子還給了他。
徐寂將胡子貼回原處後,瞥了謝雲清一眼,“想不想去打仗?”
謝雲清眼前一亮,湊到他麵前,眼巴巴看著他:“想。”
徐寂微微一笑,繼續引誘:“想不想幫裴晏華報仇?”
謝雲清眼睛更亮了,“想!”
徐寂捂嘴咳了幾聲,才故作淡定開了口:“想……咳咳,想不想當我徒弟?”
“想……誒?”
“行。”
謝雲清迅速反應過來,急匆匆跑進營帳裡,給徐寂倒了杯茶,又急匆匆跑出來給他敬茶,跪倒在地,高興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徐寂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忍不住笑道:“傻小子,還以為你會拒絕我呢。”
謝雲清仰頭看著他,反駁道:“我不傻。”
“好了好了,知道了,起來吧,大半夜的受了你一拜,整得我自己都不會了。對了,書上的東西你都已經學會了,既然如此,過幾天,我就親自教你實戰。”
“時候不早了,回去睡覺吧。”
“好,師父再見!”
目送徐寂離去後,謝雲清便轉身進了營帳。
……
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臨近篝火時,戰馬高高揚起前蹄,又猛地落在水窪處。
“籲——”
水珠四濺,裴晏華一翻身下了馬,“情況如何?”
平遙皺緊眉頭,“還是不肯說。”
“嘴倒是挺硬。”
裴晏華冷笑一聲,接過平遙遞來的鞭子,吩咐道:“把東西拿來。”
“是。”
腳步聲逐漸遠去,裴晏華將目光移到傅啟鈴身上,順勢將杯中涼水潑到了他身上,冷聲道:“想死?”
傅啟鈴緩緩睜開雙眼,瞥了裴晏華一眼,又收回目光,平靜開口道:“你不如殺了我。”
裴晏華笑了一聲,“殺了你?那豈不是便宜你了。”
“既然你不肯說,那便讓我來猜猜。”
“上次在軍營裡,你應當認出我了吧?”
傅啟鈴還是沒說話,眸光微微閃爍。瞧見他的反應,裴晏華心下冷笑,“想傳消息給宋程曦?”
傅啟鈴沒反應。
裴晏華用皮鞭挑起他的下巴,笑吟吟問道:“亦或是——李、懷、英?”
傅啟鈴眼睫一顫,強裝鎮靜閉了眼。裴晏華慢條斯理地抽回皮鞭,隨手放在了桌上,“我還沒急著找他報仇,他竟然敢主動找上門來,嫌自己命長嗎?那我便送他一程。”
“……你殺不了他。”
傅啟鈴冷冷看了裴晏華一眼。
裴晏華嗤笑一聲,語氣不屑:“若是主人死了,你覺得狗還能活多久?”
“裴家人注定死在宋程曦手裡。”
裴晏華居高臨下地看著傅啟鈴,“那就拭目以待吧。”
“主子,東西都拿來了。”
“嗯,放桌上吧。”
傅啟鈴聞聲,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那是什麼?”
裴晏華勾起唇角,“你猜啊?”
“你……”
話未說完,傅啟鈴看到桌上的東西,眼瞳一顫。他突然發了瘋一般掙紮著,怒道:“你怎麼會有這個!”
裴晏華懶得理他,吩咐道:
“平遙,看好他。”
“是。”
“裴家該亡!該亡!哈哈哈哈哈……若不是裴卿書功高蓋主,不懂得收斂鋒芒,又怎會落到這般境地!李家、宋家、大周會落到這般境地,都是因為裴卿書!裴卿書自取其亡!!”
裴晏華腳步一頓,隨後轉過身,麵無表情地掐上了傅啟鈴的脖頸。
“你們踩在我父親和眾多將士用性命守護的這片土地上,方才得以苟延殘喘。如今時過境遷,你們便可以不記前人之功,出爾反爾嗎!”
“若不是我父親拚死守護,匈奴早就攻占了這片土地!什麼狗屁大周、什麼狗屁以身殉國……哈,在那群野獸眼裡,全是笑話。你以為大周是怎麼來的?我告訴你,如今的大周,是我父親帶著萬千將士,用自己的命,以血肉之軀祭出來的!”
裴晏華眼眶紅得要命,眼見著傅啟鈴幾乎快喘不過氣來,裴晏華終於鬆開了他的脖頸,冷聲罵道:“賤人。”
“咳咳……”
“想激我殺了你,我偏不如你所願。我偏要你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著,我是如何為裴家報仇的。”
傅啟鈴急促地咳了幾聲,裴晏華冷冷掃他一眼,便轉身離開了原地。傅啟鈴張開嘴正欲說些什麼,卻見平遙眼疾手快地將他的下巴卸了。
……
天色漸明,裴晏華徹夜未眠。
眼底一片烏青,裴晏華睜開雙眸,忽然有了一種極為急切的感覺。
他想見謝雲清,現在就想。
他這麼想著,也就這麼去做了。晨光之下,戰馬奔騰,裴晏華喘了口氣,拽緊了韁繩:
“駕——”
戰馬宛若離弦之箭,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
謝雲清早早便起了床,同謝承清一道去吃了早飯,剛想回去找徐寂,卻在轉角處猝不及防被人拉了過去。
“誰……”
“子渚。”
謝雲清登時愣在了原地,半晌後才回過神來,有些高興又有些驚訝,“容安,你不是……”
“讓我抱會兒,好嗎?”
察覺到他情緒的異樣,謝雲清閉了嘴。裴晏華將臉埋在他肩頭,沉默片刻,將他的腰攬得更緊了。
謝雲清輕輕拍著他的背,哄小孩兒似的,力度不大。裴晏華閉上雙眼,眼淚從眼睛滑落,悄然浸濕了謝雲清的衣衫。
“子渚,子渚……”
話一出口,已然泣不成聲。謝雲清聞聲,慌忙回他:“我在,容安,我在。”
“子渚,我有些失望。”
“我以為會有人記得父親、會有人記得裴家的。可……”
裴晏華後麵的話沒能說完。
淚水盈滿眼眶,裴晏華失聲痛哭,再是說不出話來。謝雲清給他擦了擦眼淚,認真道:“他們不記得,百姓記得。”
“江山是百姓的江山,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昏君當政,少不了暴亂,明君當政,多不了盛世,卻也少不了平穩。”
“容安,有時間我帶你出去走走吧。或許你要的答案,就在這片土地上。”
裴晏華悶聲應了一聲。
謝雲清輕歎一聲,抬頭吻去了他眼角的淚水。那滴淚仿佛還含著苦澀,不斷灼燒著謝雲清的嘴唇。
吻落在唇間。
……是豔的,是燙的。
偏偏不是苦的。
裴晏華眼睫一顫,怔怔看著謝雲清。謝雲清摸摸他的臉,哄道:“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