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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四起。
鮮血淌滿地麵,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著詭異的光。
慘叫聲幾乎快刺破耳膜,他眼睜睜看見母親的頭顱被砍下,滾燙的鮮血染紅了門前的牌匾。
頭顱滾到麵前,那雙含著不甘情緒的眼睛被血紅浸透,死死盯著他所在的方向。
……死不瞑目。
他似乎是打了個冷顫,又似乎是做了些掙紮。
可他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他被人死死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口腔內傳來鐵鏽味,是他咬破了那人的手。
血液逐漸在臉上乾涸,被烈火炙烤,帶來熾熱的痛意。
他在掙紮,可直到淚水模糊視線,他都未曾離開原地一步。
於是他又眼睜睜看著父親跪倒在他麵前,看著烈火灼燒著他的臉。
火光亮得嚇人,父親似乎對他說了一個“逃”字,可他們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遠了,他壓根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火種撒下地麵,大口吞食著屍體。原本充滿歡聲笑語的家在此刻安靜得可怕,隻隱隱約約傳來“劈裡啪啦”的燃燒聲。
他終於不用再受製於人,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咚——”
他重重跪倒在地,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弓箭牢牢握在手心,溢出的木刺紮破手心。他卻猶如不知痛一般,死死握住弓箭不肯鬆手。
這是父親教過他的,武器不能脫手。
可身後那人卻奪過他手中的弓箭,毫不猶豫地扔進了火海中。木刺劃破老繭,他遲鈍地抬眼望去,目睹了那把弓箭的歸宿。
火焰瞬間高高竄起,他在此刻才終於徹徹底底明白了天人永隔的意思。
他才十六歲。
但他以後再也沒有家了。
涼風朝他襲來,他這時候才感覺有些冷。父親的長槍在黑夜之中閃爍著耀眼的光,他擦乾眼淚,撿起母親和幼弟的頭顱,一步一步爬到父親的麵前,將頭顱放到了他的身側。
血跡早已在臉上乾涸,他在原地跪了許久,終於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拿起長槍。
可父親的話卻忽地在他耳畔響起。
武器一旦脫手,就永遠失去了拿起它的資格。
他閉上雙眼緩了許久,強迫自己伸出手合上了母親的雙眼,便毫不猶豫地起身跟著那人離開了原地。
他什麼也沒有拿,因為他什麼也拿不起。
他隻能被迫背負血海深仇。
是讓他在之後的十三年每每於夢中驚醒、反反複複發作、如同沉屙宿疾般的血海深仇。
*
十年後,京城。
正值良宵,街上人來人往,喧鬨聲不絕於耳。明燈高懸,向外溢著柔和朦朧的光線。月色正好,微微閃爍的月光傾泄而下,似是流水,源源不斷流動著,襯得夜市似是仙境一般。
明月樓。
裴晏華隨意靠在美人榻上,懶散地撥弄著手中的琵琶。他青絲微微垂地,衣衫領口微開,露出誘人的鎖骨和一層薄肌。白皙的腳腕上戴著銀色腳鏈,泛紅的玉石在紅紗衣的遮掩下若隱若現。
淺琥珀色的眼眸似是被水浸透,脆弱感十足。偏偏那眼型形似桃花,雙眸含情,讓人多生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窗子處傳來輕微的響動,裴晏華起身拉起衣衫,將視線移向那處。等待片刻,那處果然出現了一名男子。那男子身著夜行衣,渾身上下被捂得嚴嚴實實,就剩下一雙黑得滲人的眼眸暴露在外。
“主子。”
男子朝著裴晏華行了個禮,裴晏華將琵琶隨手放至一旁,問道:“如何?”
“屬下無能,跟丟了。”
男子跪下,裴晏華起身走到男子麵前,居高臨下看著他:“三日後,我要消息。”
“是。”
“回去吧。”
男子點了點頭,在起身的瞬間消失在了原地。裴晏華移開目光,抱著琵琶赤足走到窗旁,推開了窗。
*
“公子,夜間風涼,您這病才好,可彆又染了風寒。”
“竹語,我再玩會兒便回去,可以嗎?”
“這……好吧。”
夜市繁華,那小公子見征得了小廝的同意,便彎起眼眸,歡歡喜喜朝著前方走去。
一路順暢,走到花樓時,琵琶聲驀然響起。謝雲清腳步一頓,好奇地仰頭望去。
這一望,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燭光灑在窗前,美人正垂眼撥弄著懷中琵琶。暖黃色的光線似是點點星光,落在美人睫羽、落在美人發尾,將明月也襯得黯然失色。
美人上了豔紅口脂的薄唇微微勾起,腕間寶石流光溢彩,披在肩上的紅紗熠熠生輝。鎖骨在琵琶的遮擋下若隱若現,那雙修長白皙的手不斷撥弄著琴弦。
琵琶聲如同玉珠走盤,清脆動聽。
半晌後,琵琶聲戛然而止。裴晏華抬眼望向謝雲清,正欲起身離開,卻不知是想到什麼,衝著他微微一笑,才關窗離去。
謝雲清一時有些恍然。
身後那人受到裴晏華的指引,加快腳步離開了原地。
“哎喲,少爺,小……小的終於找到你了,我們該回去了。”
竹語扶腰喘著粗氣,緩了好一會兒。見半晌也沒得到謝雲清的回複,他試探性喚道:“少爺?”
謝雲清回過神來,指了指明月樓。
“竹語,我想進去。”
“啊……啊?!”
竹語猛地瞪大雙眼,慌慌張張開口道:“少、少爺,這裡,這裡可去不得,去了……去了小的會被老爺打斷腿的。”
謝雲清有些不解,“有何去不得?”
“這……少爺,您……”
見竹語說不出個所以然,謝雲清轉身便進了花樓。竹語見狀,迅速反應過來,趕緊跟上了謝雲清的腳步,邊走邊說:“少爺,這裡真的……哎呀,少爺,您!等等小的!”
花樓門口人潮洶湧,姑娘叫賣聲嬌得能掐出水來,猥瑣男子攬著門口攬客姑娘的細腰便進了門,總不見得是什麼好地方。
竹語本以為謝雲清看到此情此景,應該會毫不猶豫轉身離去。誰知他家公子此刻心中滿是燈下美人,哪兒分得出來注意力去想其他的。
主仆二人就這麼進了花樓。
竹語悔不當初。
“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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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女子見狀,眼眸一轉,便故作嬌弱朝著謝雲清身上撲去。謝雲清微微側過身,那女子便撲了個空。
女子倒也不生氣,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肩膀,媚眼如絲。謝雲清移開目光,露出發紅的耳尖,小聲道:“姐、姐姐,你們這裡是不是有會彈琵琶的人?”
“彈琵琶?我們這樓裡的姑娘都會彈琵琶,不知你說的是哪位啊~”
女子說著說著,便又想往謝雲清身上湊。竹語見狀,趕緊擋住了那女子,板起臉嗬斥道:“說話就好好說,不要往我家公子身上靠。”
“不、不是女子。”
“不是女子?”
那女子笑容一滯,竹語見狀,趕緊掏出碎銀,在女子麵前晃了晃,道:“我家公子問話,你答就是了。”
女子見狀,臉上又掛上了討好的笑容,“那位呀?那位可是我們樓裡的花魁呢,叫花月,這價格也不便宜呢。”
“他在哪裡?”
“等會兒您就知道了。”
女子接了碎銀,帶著謝雲清和竹語走到位置上坐著。
“那位的價格不便宜,是因為每一晚的價格,除開有貴人來的那幾日,其他的日子,都是坐在這裡抬出來的。”
謝雲清聽了半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頭看向竹語道:
“竹語,回去把爹上次給我的東西拿過來。”
竹語瞪大眼睛,“公子,您……”
感受到女子的目光,謝雲清又掏出一錠銀子遞給了她,“多謝。”
女子見狀,臉上的笑容更甚,“行,您吃好喝好,有事兒再叫奴家~”
話罷,女子便轉身朝著下一個目標走去。竹語又勸了一會兒謝雲清,見他仍然不為所動,隻好跺跺腳,轉身離去。
身旁不時傳來女子的嬌笑聲和一些葷話,謝雲清瞥了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他白皙的臉龐泛起薄紅,連脖頸也有幸沾了幾分。
還有些女子想往謝雲清身邊湊,之前那女子見狀,有意無意地往謝雲清身邊走,幫他撞開了一些人。謝雲清身邊終於清靜了些,感激地看了女子一眼,“多謝。”
女子笑了一聲,將自己耳邊的鬢發攏到耳後,“不用謝,你給錢了。”
又等了好一會兒,竹語終於拿上東西,氣喘籲籲地跑到了謝雲清身旁。瞧見他身後跟上的幾個人,謝雲清看了竹語一眼。
竹語喘了幾口氣,撇嘴道:“小的去拿東西的時候,被大少爺發現了。”
“我回去會和哥哥說的。”
竹語搖搖頭,“大少爺說,讓您玩,如果不夠的話他那裡還有。”
謝雲清點點頭,轉回頭去。
顯然不是第一次聽到“大少爺”的這番話了。
……
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裴晏華才終於出來。
台上布了紗簾和屏風,但隱隱也能窺見幾絲珠玉發出的亮光。那雙纖纖玉手緩緩探出,落在琵琶上,撥弄出清脆的聲音。光影模糊了麵部輪廓,謝雲清閉上雙眼,聽著堂中悅耳的琵琶聲,在腦中緩緩勾勒出了美人容顏。
他尤善於丹青,過目不忘的能力極強。這一閉眼,裴晏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便浮現在腦海。
他看見在燭光下,美人唇角含笑,眼眸微彎,修長的手落在琵琶上,動作極輕。卻像是一滴雨珠落在他心尖,在他心中蕩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謝雲清眼睫微顫,緩緩睜開了雙眼。
琵琶聲戛然而止,屏風和紗簾緩緩撤去。謝雲清怔怔盯著裴晏華,嘈雜的堂內似乎突然變得安靜了,連掉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老鴇的聲音仍在耳邊回蕩,可謝雲清覺得自己什麼也聽不清。半晌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收回目光低著頭,有些無措地扣著自己的手指。
“各位貴人都聽清楚了嗎?那麼……現在開始競拍!”
“四百兩!”
“五百兩!”
……
……
“九百兩!”
男人們對視一眼,都沒再繼續加價。老鴇麵上一喜,正欲開口確認,謝雲清卻在這時開了口:“一千兩。”
“一千一……”
“黃金。”
堂中一片安靜,半晌後炸開了鍋。
“多……多少?”
“一千兩黃金?我不是在做夢吧?啊?!一千兩黃金!”
……
老鴇開始的時候還挺震驚,聽完謝雲清的話後,簡直笑得合不攏嘴,“還有貴人要抬價嗎?”
四周又安靜下來,老鴇樂不可支,“行!那今夜我們花月的歸宿,就是這位貴人了!”
裴晏華淡淡看了謝雲清一眼,便收回目光,抱著琵琶下了台。老鴇領著人去數錢,謝雲清被人帶著上了二樓等待。
*
房中傳來陣陣香氣,謝雲清被嗆得咳了幾聲,便起身去開了窗。正當他準備轉身坐回原處時,卻僵在了原地。
裴晏華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後,一襲紅衫,雙手背在身後,正笑吟吟俯身望著他。
謝雲清撐著窗台勉強站直了身子,正欲開口說話,裴晏華卻突然俯身湊到他耳旁,輕聲喚道:“貴人。”
他的聲音似春雪般溫柔,細聽還有幾絲嘲諷之意。謝雲清卻沒聽出來,隻覺自己的心似是被羽毛撩撥了一下。他迅速反應過來,心虛地往身邊挪了幾步,迅速靠到桌前,喝了好幾口水才緩過來。
裴晏華哼笑一聲,坐到謝雲清身旁,也不說話,就這麼盯著他看。
這小公子一襲藍衣,胸前勾著金竹刺繡,腰間掛著血玉,一看就是富貴人家。他又生得極好,杏眸澄澈,唇紅齒白。身上還帶著些竹香,讓人心情平複得極快。就是有些清瘦,肩膀單薄,腰也極細,似是被風一吹就能倒。
裴晏華思索半晌,對謝雲清的身份有了大致猜測。
兩人沉默半晌,謝雲清坐在他對麵,小聲道:“你……你琵琶彈得很好。”
“嗯。”
裴晏華托腮看著他,笑眼問道:“你來找月,就是為了說這個的嗎?”
說完,那雙修長的手緩緩摸上了謝雲清的腕骨。涼意蔓延,謝雲清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低頭道:“不……不是。”
裴晏華瞧見他泛紅的耳尖,挑了挑眉,“那……你來找我做什麼?”
這小少爺是個好說話的,裴晏華便換了稱呼。
謝雲清聞聲,抬起頭來看向裴晏華,認真道:“你、你可以再彈彈琵琶嗎?我想聽。”
裴晏華有些意外,“就這個?”
謝雲清點了點頭。
裴晏華不死心地靠近了謝雲清,引誘道:“真的沒有彆的了?”
眼看那帶著蒙汗藥的巾帕就要靠近謝雲清的唇,謝雲清猛地站起身來,逃竄到榻前,慌亂道:“我、你……你彈琵琶的時候,很好看。”
他說完,抿了抿唇,又低下頭害羞得不肯說話了。裴晏華挑了挑眉,收起巾帕,轉身拿起了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