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研究員,顧名思義,就是跟隨獵殺者小隊進入汙染區的研究者。
男人顯然明白這個稱謂的意思,他怔愣地停下腳步,注視著梁燃的背影越走越遠。
紅月在地麵灑下猩紅色的月光,梁燃一邊走路,一邊不合時宜地想象起茉莉。
從張林關於妻子的隻言片語裡,她腦海裡隱約出來了一個輪廓——一個有主見的勇敢女孩。
即便這個世界沒人教導過她什麼是“愛”,但她還是教會了張林怎樣去愛她,最重要的是,她也有在好好地愛自己。
車子到了,梁燃按部就班地刷信息上車,踏進車門時,她隱約聽到風中傳來張林不太熟練的祝福聲。
“如果…”
他稍微提高了些音量:“我希望能在、在回城名單上看到您”
“謝謝。”
梁燃轉過身,禮貌性地點了下頭。
回到家後,梁燃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一切,端著剛泡好的咖啡直奔臥室書架,然後從書架最下麵的一層抽出了兩摞厚厚的筆記本。
末世時代,各類自然資源都極度稀缺,咖啡豆也早就無處生產,現存的那些都是用高科技封存保留下來的。梁燃當然沒資格擁有這種東西,所以她家裡的那丁點存貨是她從研究所偷偷順回來的,研究所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敲個悶棍還得給個甜棗,梁燃一直在打白工,精神損失費肯定得給點。
現在梁燃泡了濃濃一杯咖啡,在床上盤腿坐好,兩本筆記被她規整地攤在麵前,擺出的是通宵學習的架勢。
更準確來說,是通宵回憶。
從剛才梁燃和張林的最後幾句對話來看,梁燃明顯知道什麼是隨行研究員,並且把這個當作拒絕匹配者、逃離基因匹配的方式之一。
事實也確實如此。
梁燃剛才不是突然靈光乍現,也不是什麼腎上腺上頭,隨行研究員的概念她早就知道——
最開始是從原主的日記中了解到這個職業,畢竟這是原主的理想,之後她偶爾會在其他研究員諱莫如深的討論中,聽到些許關於這個職業的事跡,更有人在這三年裡不斷猜測梁燃應該很快會成為隨行研究員,因為梁燃的命在他們眼裡很不值錢。
聽得多了,梁燃就去仔細研究過這個職業,並且發現這個職業可以幫助她暫時逃離子宮法令。
因為主城明文規定,正在任務期間的獵殺者小隊成員可以暫停履行多項義務,其中就包括繁衍義務。
但梁燃始終沒把它放在最優選,而是最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
因為梁燃隻是最普通的三等公民,無論是力量、速度、還是身體的恢複速度,她與汙染區內的異種都沒有一戰之力。梁燃的確經常在這個世界感到疲憊,也不是很在意自己以後的死活,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決定蓄意自殺,不意味著她想暴露身份被切片研究,更不意味著她想被汙染區的異種撕碎吃光。
簡言之,她真切地希望明天就世界毀滅,但今天跳樓是絕對不可能的。
隻是剛才子宮裡的氛圍確實讓她難受了……
想到這兒,梁燃深深吐出口氣。
她之前認為汙染區是末世最恐怖的東西,但作為現代來的穿越者,剛才那種任由製度擺布的無力狀態才更讓她感到四肢發麻。所以現在的梁燃迫切地想要逃離這一切,並且再也不想因為什麼基因匹配進入子宮,最起碼近期都不要再進去。
而隨行研究員這個職業能讓她立刻逃離當前困境。
這已經是梁燃能想到的最快的逃離方式了。
此時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夜幕降臨,藍紫色的極光在天邊漸漸漫出色彩,與紅月交相輝映。但梁燃沒心思去關注窗外奇詭的美景,她灌了口咖啡,認真翻開兩個本子的第一頁。
它們的扉頁上簡明扼要地寫明了記錄重點。
——《末世研究員隨行守則》
——《如何融入晨曦小隊》
前者是解釋什麼是隨行研究員,交代如何在汙染區保住性命的,後者則是剖析如何以一個三等公民的身份融入高基因團隊裡,成為他們認可的隊友。
晨曦小隊是梁點的獵殺者小隊,所以顯而易見,這兩個筆記是那個死去的梁燃寫的——她在試圖成為姐姐小隊的隨行研究員前做了充足的準備。
如今,時隔三年,梁燃再次沉下心去研究這兩本她早就看過的書。隻是以前的她是為了從中學習模仿梁燃的筆跡,內容倒是其次,而現在內容成了最主要的東西。
寂靜的房間內,一時隻有分針轉動的“滴答”聲。
梁燃快速翻閱紙張,瀏覽著裡麵著重強調的東西。上麵把這個職業的一切都記錄得很清晰。
——隨行研究員是有無限價值的一批人。
獵殺者小隊進入汙染區後,異種的侵襲總是突入其來,沒有人有時間去查找異種資料,確立最佳的獵殺模式,更讓人頭疼的是,汙染區有許多沒被人類發現的新異種與變異種,所以獵殺者們經常要以生命為代價,去驗證擊殺異種的最優解。
但這時如果隊伍裡有個研究員,許多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因為研究員常年與異種作伴,熟悉各類異種的體征,即便是全然不認識的異種,他們也能觸類旁通,調動腦內信息進行推測,給出獵殺者們當下最合適的獵殺建議。
根據相關數據表明,有隨行研究員的小隊,隊伍裡獵殺者的存活率大幅提升。
但問題是,研究員的數量極少,以及他們在汙染區很難存活下去。
目前研究所的研究員雖然以一等公民為主,但他們的基因序列等級並不高,幾乎沒有a級,更何況極為稀有的s級。而這是主城前期選擇的結果,當初為了捍衛住主城安全,以及儘早召集一批人去汙染區尋找物資,主城把最強大的那批一等公民全部安排進軍隊學習作戰技巧,把次級的一等公民安排進研究所。
後麵形成了惡性循環。
現在研究員基本都是b級與c級,一旦在室外遇到強大的變異種,或者遇到數量龐大的異種群,他們幾乎沒有逃脫的能力。
正因如此,獵殺者隊伍已經很少配置有隨行研究員了,但也有例外,比如那些擁有巨大發展潛力的新隊伍。為了保全他們,主城會以重利利誘或者以家人為籌碼,與失去科研能力的研究員進行溝通,讓他們陪同新人小隊前往汙染區。
至於什麼是失去科研能力的研究員——
年老的、狀態不穩定的、時日無多的研究員等等,這些都算失去科研能力的人,或者說,這些人正在迅速失去科研價值。
進入學習狀態後,梁燃翻書的速度越來越快。
她的記憶力一向很好,也很擅長熬夜,曾經在舊世界常年穩居專業第一,最強的時候,她可以隻睡幾個小時,兩天一夜刷完所有科目的考試資料,然後擠出時間整日泡在實驗室裡。
隨著時間流逝,窗外的極光消失了,人造太陽被執法隊點燃,世界從極暗驟然變得極亮。
刺眼的光照進梁燃的臥室,桌子上有水紋在輕微晃動,梁燃打了個哈欠,推了推半透明水杯,那些水紋頓時晃得更厲害了。
梁燃彎了下唇角,半撐起臉頰,伸出手指追逐起可愛的影子。
“早安。”
玩夠了,梁燃對著水紋輕聲打了個招呼,把書桌上的本子放回原處。
走出臥室門的時候,她困倦地低下頭,隱晦地對著不遠處的監視器展示了下自己的黑眼圈。
“下次不通宵研究異種了。”
她嘟囔道:“看杯子都出現重影了。”
早上七點,研究所。
林百來實驗室的時候有點提心吊膽,畢竟就在前天,他乾了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舉報了自己的頂頭上司。
這造成了他昨天一大早就跟研究所請了假,在家裡做了半天的思想鬥爭,他根本不知道要先跟組織彙報自己的創舉,還是先去監管部領自己的獎金。
畢竟哪個都很讓人興奮。
但還沒等他抉擇完,林百就收到了監管部發來的舉報失敗回執。
附帶的還有一張罰款單。
“怎麼會這樣?”他不解地問組織。
組織很快就給他了回複,“梁點指揮長死後,我們就派人長期舉報梁燃,但從沒成功過。”
“怎麼會舉報不成功,她根本就不思悔改!”林百憤怒地回道,“我前天問她對梁指揮長的死亡怎麼看,她竟然說自己從沒想過以死謝罪!”
“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她,”林百談起以前的事,“晨曦小隊從沒失敗過,那麼危險的深度汙染區他們都活著回來了,結果竟然死在最普通的邊緣汙染區。”
“肯定是梁燃的錯,她第一次去就讓隊伍全軍覆沒,連帶我們也遭了殃。”
“本來梁指揮長說過的,她會帶領我們走向平等自由可她死了,她死了我們怎麼辦?上周我妹妹去看病,都是同樣的病,憑什麼醫生給她的藥就缺這個缺那個,給一等民就是滿滿一包?!”
組織對接人也沒轍:“沒有辦法,組織猜測應該是因為梁燃現在的身份,研究員嘛主城需要她,有人保著她的。”
“也不知道多厲害的人才能把她拉下馬,讓她受到應有的懲罰。”
林百憤懣地關掉了傳訊器,但惱怒之餘又忽然有些後悔,他一個小囉囉,不該和關係戶硬碰硬的,這不現在尷尬了吧。
就在林百的腦子亂成一團時,梁燃的聲音突然響起。
“站在門口乾什麼,怎麼還不進來?”
梁燃一邊給解剖刀消毒,一邊看向門口的方向。
林百猛地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實驗室門口了,他尷尬地打了個招呼,訕訕走到梁燃麵前,“你您需要我做什麼?”
梁燃衝他點了下頭,“幫我調配下試劑,材料在櫃子的三排二列,粉晶色固體,四百度高溫熔化後給我,”梁燃把注射劑遞給林百,“我需要十毫升。”
“好、好的。”
林百接過注射劑後,下意識舒了口氣,他擦了擦手心裡的汗,快步走去櫃子那裡開始調配試劑。
實驗室每個櫃子的右上角都貼著紙條,標明了每個材料的作用。
“鉑爾粉晶體,可用來檢測異種是否畏光,推薦使用量01。”
林百默念著櫃子上的字,順手拿過量杯,從櫃子中取出十克鉑爾粉晶體。
緊接著他的視線緩緩下移,注意到紙條上的最後一句話。
“不可作用於人體,具有輕微毒性,易致盲。”
“”
林百的手忽然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