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頻繁加班,江又翎的壓力依舊沒有減輕。
工作堆積如山,他想著把手上工作能處理好的先處理好,儘可能減少繼任者的工作難度,這樣一來,他的休息時間壓縮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
馮捷已經給他帶了三天飯了,他把飯放在江又翎桌上,在他麵前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提醒道:“江特助,工作是做不完的,要注意身體啊。”
江又翎笑了笑,手上的筆一刻不停:“我明白。”
回到工位上,馮捷凝視著自己的桌麵,耳邊是江特助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音。
在這個好不容易閒下來的午休時間裡,他竟然產生了一種摸魚的愧疚感。
這太可怕了。
他強頂著這種微妙的情緒打開公司小群,輸入一句:
【江特助太不容易了。】
是的,雖然他升職了,但馮捷仍舊悄咪咪地混跡在公司小群中,潛伏在前線,隨時給大家帶來第一手八卦。
此言一出,激起反響熱烈。
【有瓜嗎?帶著我的小板凳就來了。】
【小板凳+1】
【+2】
【+3】
馮捷汗顏了一下,又打上新的一句。
【沒有。隻是工作原因,和江特助有接觸,發現他的工作量真的好恐怖,根本不是正常人水平】
【切,我還以為有什麼新瓜,結果就這?補覺去了。】
【江特助工作辛苦還用你說?這不是全公司公認的事情嗎】
馮捷據理力爭:【那不一樣!雖然他一直都很忙,但就我觀察,他最近的工作簡直像是死線到了,要把好長時間裡的活全部壓縮在幾天裡做完。】
【我可以證明,我們部門最近有項目,也要加班到很晚,但是我下班的時候,總是發現江特助還沒走,要知道,那時候都十一點半了。】
【這麼一說,是有點怪。】
【說不定是要準備去休年假?】
【什麼,江特助原來有年假?】
【樓上,你這話說得……全公司誰沒有年假啊,隻是以前江特助從來不休罷了。】
【彆說年假了,江特助節假日都不休息吧?】
【淚目了,這就是模範社畜嗎】
【從來不休,現在突然休了?那是有點奇怪。】
【看來江特助經過這段時間,終於意識到了上司是靠不住的,憤而醉心工作,用年假療愈自己。】
【受了情傷,確實需要治愈。】
【你們……怎麼說得像江特助暗戀秦總實錘了一樣?】
【不是為了愛,誰能乾這麼久秦總助理。你行嗎?我反正不行。】
【我也不行】
【s你們的發散想象,就不能是圖秦總錢給得多?】
【錢給得多,罪也沒少受啊。】
【應該不是錢的問題,我同學在隔壁集團做hr,據她說,她們領導有承諾,隻要能挖到江特助,薪資待遇隨便開,hr績效獎金翻倍】
【靠,這麼大方,他們還招人嗎,讓你同學內推我一下?】
【醒醒,人家是缺江特助這樣的人才,不是缺人。】
【說得也是,我上次還聽我們領導背後念叨江特助早該升職了,他還有兩年多就退,一直想把江特助弄來接他的班。】
【小道消息,據說江特助根本不缺錢,他還有寰宇的股份,完全可以躺平收分紅,為愛才留在秦總身邊,默默做了這麼多年助理,不求回報,隻求陪伴在秦總身邊。】
【?樓上,你這小道消息也太邪門了。】
【這種小道消息我一分鐘能編八百條】
【我也有小道消息,江特助才是寰宇的幕後操控者,秦總隻是給他打工的。】
【蚌埠住了,畫風一下從霸道總裁俏助理變成了傀儡皇帝腹黑攝政王。】
【你彆說,有點好磕。】
【醒醒,現在版本是總裁移情彆戀,癡情助理黯然神傷了。】
馮捷:“……”
他眼看著話題走向越來越歪,默默關閉了群聊,第無數次慶幸:幸好,秦總和江特助都不在群裡。
·
另一邊,江又翎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江又翎一看來電界麵,隻覺一股不好的預感又從心中升起。
但手上動作沒有猶豫,他接了起來,語氣仍舊是無比專業,恭恭敬敬:“老夫人,您好。”
那邊傳來一個頤指氣使的女聲,連一句寒暄都沒有,直接道:“跟小鬱說一聲,周六中午來我家裡吃飯。”
江又翎對秦鬱行程十分了解,當即回複道:“秦總這周六已經定了行程,是和合作方的飯局,恐怕沒有時間。”
“那就這周日。”對麵停了片刻,又補充一句,“對了,你也一起來。”
江又翎無聲蹙了蹙眉頭,但語氣依然恭敬:“……好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對麵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忙音,江又翎習以為常,打開手邊的記事本,給周日添加了一項行程。
照理說,這是秦鬱的私人行程,應該要報給他決定,不過以來電人的身份,她的邀請就算是秦鬱也沒法拒絕。
秦老夫人,秦述的母親,也就是秦鬱的奶奶。
秦述的父親去世得很早,秦老夫人當時也才是個二十出頭的女人,她並沒有選擇改嫁,而是自己打好幾份工,獨自帶大了秦述。
她也是寰宇的股東之一,雖然她日常不參與公司事務,但身份擺在那裡,沒有人敢對她不敬。
秦老夫人同秦鬱的關係還算不錯,隻是兩人的性格都不擅與人親密,所以也並不算特彆親近。
對秦鬱來說,她是個親切的長輩,但對其他人來說,就並不是如此了。
江又翎回想起那句“你也一起來”,深吸了一口氣。
直覺告訴他:又有什麼未知的麻煩要來了。
·
周日轉瞬即至。
江又翎跟著秦鬱一起上了車,去往秦老夫人的彆墅。
秦老夫人住在井江城外的彆墅區,好處是環境優美,空氣清新,壞處是位置偏遠,每次去都需要很長時間車程。
江又翎不是第一次去,一上車就輕車熟路地拿出筆和準備好的文件,開始加班。
他專注工作,車內沉默無言,氛圍沉悶。
安靜持續了一會,反倒是秦鬱先開了口。
“你最近加班很多。”
江又翎手上翻過一頁,乾脆地承認了下來:“是,想把手上幾個項目先確定下來,所以比較忙。”
秦鬱沉默片刻,又道:“不用太著急。”
對他來說,能說這樣一句,已經是十分難得的關懷了。
江又翎心道:那怎麼行,再耽擱真要做不完了。
他去景陽的消息現在已經在小範圍內傳播了出去,具體時間還沒確定,但江又翎自己已經定了個日期。
比起改變計劃,他更希望用加班的方式解決工作。
然而領導暗示這麼明顯了,他也不好不做表示。
江又翎看了看手上的文件,戀戀不舍地把它們放回包裡。
他靠在車窗邊,在心裡思考著一會該如何麵對秦老夫人。
說來,他也很久沒有見過秦老夫人了,上一次見還是去年的股東大會,散會的時候秦老夫人走出來,江又翎和她匆匆打了個照麵。
江又翎十分禮貌地同她打招呼,秦老夫人則熟視無睹,仿佛沒看見他一般,直接離去。
秦老夫人一直都不太喜歡他。
從江又翎見她的第一麵,江又翎就知道這件事。
秦老夫人是個嚴厲的人,當然也對他這個秦述從外帶回來的養子抱著警惕心理。
一開始江又翎還不明白這種敵意從何而來,後來才明白這件事的根源:秦老夫人聽了很多豪門八卦。
高門圈子裡總是不缺奇奇怪怪的事情,不要說多少養子實際上是家族為認回私生子掛的名頭,就算不是,收養的養子蟄伏多年,奪權上位這種事也並不鮮見。
當然江又翎不可能是秦述的私生子,不過他的出現,確實讓秦老夫人不怎麼高興。
他們第一次見麵是秦述帶著秦鬱和江又翎去拜訪她,江又翎低眉順眼,帶著笑容喊了一聲:“秦奶奶。”
江又翎的外表是長輩最喜歡的類型,他說話又溫和,一向招人喜歡,很少在長輩處碰壁。
除了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對秦家父子倆都十分熱情,唯獨對他視若無睹,像是沒看見他這個人似的。
還是在秦述的提醒下,才不情不願地回應了他。
接下來的時間裡,秦老夫人把傭人全支開,跟他獨處了一個下午,一會讓他去廚房端茶,一會讓他在炎炎烈日下拿水管澆花,完全是把江又翎當傭人使喚。
被這麼支使一通,江又翎後背都濕透了,但仍舊沒有顯露出分毫不滿,對秦老夫人無比尊敬。
他也並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例如“以後您就是我的親奶奶”之類,隻是順從地完成秦老夫人的命令。
興許是實在挑不出他什麼毛病,秦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開口:“你……”
江又翎等著她繼續說,然而她的話語突然停頓下來。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江又翎瞥見了個熟悉的身影。
秦鬱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仍舊是那副不想理人的表情,衝秦老夫人喊道:“奶奶。”
對著秦鬱,秦老夫人一下慈愛許多:“小鬱。”
她看了看江又翎,問秦鬱:“你們相處得怎麼樣?要是你不適應跟他待在一塊,我去跟你爸說,讓他搬出去住。”
江又翎斂起睫毛,就像沒有聽覺一樣,沉默地充當著這場談話的背景。
畢竟秦老夫人也不是在問他的意見,他隻是一個秦家的養子,還沒有資格決定自己的命運。
結果秦鬱頓了頓,說:“挺好的。”
這句話讓江又翎微微一怔。
秦老夫人更是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畢竟能從秦鬱嘴裡得到這個評價,實在是不容易。
他很少認可一個人,和所有人相處都不算太親近,能有這一句,已經代表了他對這個突兀出現家庭成員的接納。
場麵尷尬了許久,秦老夫人搖了搖頭:“既然你沒意見,那就好。”
她衝江又翎揮了揮手:“你們倆先回去吧。”
江又翎還沒弄明白情況,秦鬱已經轉頭走了,他隻能匆匆追了上去。
兩人默默無言地走回屋子裡,秦鬱十分突然地開口:“我偶爾會在這邊留宿,樓上有我的房間。”
江又翎遲疑片刻,覺得自己應該沒有理解錯秦鬱的意思,於是問:“那我能不能借用你的房間衝個澡?外麵太熱了,我出了一身汗,可能還得換身衣服。”
來之前,他就知道,秦老夫人家裡是給秦鬱留了房間的,雖然他很少過來。
秦鬱看他一眼:“嗯。”
他沉默片刻,又說:“房間裡有我的衣服。”
興許是秦鬱的態度,讓江又翎突然不想把柔順的姿態保持下去。
大少爺的脾氣,好像比傳聞好多了。
他看著麵前的秦鬱,雖然麵色冷漠,周身氣勢十分唬人,但那比他矮一頭的身高十分顯眼。
如同一頭尚未長成的幼狼,即使明白它未來將會成為殘酷無情的猛獸,但眼下,讓人很有捉弄一番的欲望。
在這樣蠢蠢欲動的心態下,江又翎眨了眨眼睛:“恐怕不行,你的衣服,我穿著會有點小。”
十四歲的秦鬱身體明顯一僵,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如果忽略掉他直視江又翎時隻能抬起頭,這個眼神還挺恐怖的。
江又翎努力控製表情管理,才沒有笑出聲來。
·
車就在這時停了下來。
秦老夫人的家到了。
江又翎收起了自己有點跑偏的念頭,跟著秦鬱下車。
他站在秦鬱身後,往事讓他不由恍惚了片刻。
眼前景象和記憶中的畫麵悄然重合起來,區彆是,現在要抬起頭才能直視到對方眼睛的人,換成了他。
十四歲的秦鬱比他矮一頭,二十四歲的秦鬱一米八九,早已看不出多少當初的影子。
江又翎醒悟過來,啞然失笑。
往事鮮活如昨,然而時間是不會騙人的。
十年過去了。
秦鬱不是當年的秦鬱,江又翎也不再是當年的江又翎。
他們現在的關係是上司和助理,並且即將變成前·上司和前·助理。
過去的事,沒有必要再去想。
隻是短暫遲疑,秦鬱已經往裡走去,完全沒有要等他的意思。
他微微垂下眼眸,跟隨著秦鬱的腳步,儼然是一個十分敬業的助理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