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又翎做了一個夢。
他蜷縮著身子,瑟瑟發抖,眼前一片昏暗,看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隻能從不遠處水流流過的聲音,模糊推測出自己身處橋洞下,唯一能深刻感受到的便是劈頭蓋臉打在身上的雪粒,存在感極強,讓寒冷滲入骨髓。
在這樣的環境下,他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衣,布料單薄,完全不足以抵擋寒風。
為什麼會這樣?
江又翎想不清楚,他是寰宇總裁秦鬱的特助,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對了,秦鬱。
思緒裡剛出現這個名字,一雙一塵不染的皮鞋就出現在了他眼前。
江又翎艱難地抬起了頭,和鞋的主人對上了眼。
他狼狽地蜷縮在地上,而秦鬱衣冠楚楚,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有一刻,江又翎以為秦鬱是來救他的,但下一秒,他親眼看見,秦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看見自己的慘狀,秦鬱似乎相當……愉悅?
還沒等江又翎反應過來,秦鬱已經轉身,毫無留戀地離去。
他張開嘴,竭力發出聲音叫住對方:“秦鬱……”
還沒等他看見秦鬱是什麼反應,眼前場景如霧般消散,海量的信息驟然湧入他的大腦。
·
江又翎的意識慢慢恢複,接受感官反饋給他的信息,根據空氣中的消毒水味,他知道自己現在正身處醫院。
他沒有急著睜開眼睛,而是仍然閉著眼,腦子則在飛速運轉,消化著突然多出來的信息。
他工作多年,早就鍛煉出了優秀的信息提取能力,很快就理清了思緒,提取出了這大量信息的重點,並進行了腦內總結。
根據這些信息所言,他身處在一本名為《霸道總裁的心尖寵》的男男小說之中,小說篇幅很長,若對劇情做個總結,大概便是善良的主角受進入公司,誤打誤撞成為總裁助理,感化了有著不幸童年,性格冷淡,無法信任其他人的總裁,兩人相識相知,戰勝了一個又一個的反派,最終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雖然江又翎平日裡工作繁忙,沒有看小說的習慣,但也能猜到,這個故事一定很受某些人的喜歡——比如公司裡那些熱愛八卦的小姑娘。
如果主角攻不是頂著某個江又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那就更好了。
這本小說裡的主角攻,正是他的上司,秦鬱。
一開始江又翎還懷疑是否隻是重名,直到再往下看,主角受畢業之後,經過好幾輪筆試麵試,終於進入了寰宇工作。
寰宇,正是江又翎目前所工作的公司名字。
更讓江又翎難以接受的是,他還在小說裡看到了他自己。
根據小說裡說的,主角受進公司前,前任總裁特助“江又翎”對自己的上司暗戀已久,頻頻暗示,然而上司秦鬱對他毫無感覺。主角受進公司後,“江又翎”眼見主角攻受感情升溫,心生妒忌,幾次三番為難主角受,最終被秦鬱發現,直接開除。
被開除後,因為懷恨在心,他把竊取的公司機密賣給了寰宇最大的商業對手——也就是反派的公司,秦鬱經過調查得知了他泄露機密的行為,將他告上法庭,被判向寰宇賠償天價補償金,最終無家可歸,在寒冬時節流落街頭,淒慘死去,死後屍體都無人收殮。
一句話概括:一個目的純粹的,專注損人不利己的,為主角絕美愛情無私奉獻自己的惡毒男配。
江又翎:“……”
剛剛做的那個夢,應該就是他的悲慘結局了。
夢裡痛苦的感覺相當真實,讓江又翎感覺自己是真的死過了一次又活過來。
不管夢多麼荒唐,隻有一點是確定的:
死亡的感覺,他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江又翎睜開了眼睛,緩緩坐起身來。
映入眼簾的確實是醫院,但不同於普通的醫院,這裡環境相當幽靜,整間病房隻有他一個人。
四處打量一圈,江又翎站起來,推開了病房的門。
不出意外,門外有個人正坐在椅子上等著,見他出來,迅速擠出一張笑臉,迎了上來:“江助理,您醒了?”
江又翎點點頭:“餘助理好。”
這個人他認識,來人叫餘仁,是這次項目合作負責人的助理。
他跟秦鬱來景陽出這趟差,是為了談一個重要的項目,秦鬱跟對麵的負責人拉鋸了半個月之久,一點點試探彼此的底線,終於在昨天,雙方達成一致,把合作確定了下來。
簽完合同之後,對方負責人邀請他們參加一場活動,當地商圈的很多人都會去,有利於拓展人脈,對寰宇今後進入當地市場很有幫助。
對方邀請的對象顯然隻限於秦鬱,江又翎相當識趣,準備自己回酒店加班,但還沒開口,秦鬱卻已經替他答應了下來。
活動在某個二代的莊園中舉行,在場的人非富即貴,江又翎索性躲在沒什麼人的泳池邊上辦公,結果被匆忙路過的服務生撞了一下,腳下一滑,墜入了泳池的深水區。
泳池不算太深,江又翎短暫的怔愣後就恢複了鎮定,就在他準備穩定身形的時候,大量的畫麵和文字毫無征兆地衝撞進了他的腦子。
江又翎被這超出常理的事情驚了一下,口鼻都嗆進了水,手腳也不知為何一點力氣都使不上,隻能任由自己意識模糊,慢慢陷入黑暗。
等他再醒來,就是在醫院了。
看餘仁這相當緊張,頻頻擦汗,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表情,江又翎也猜到,他這次來大概是為了爭取自己的諒解。
江又翎心下明了,這是擔心這次意外影響到兩邊合作的事。
果然,餘仁打量著他的神色,吞吞吐吐地向他解釋了好半天,極力強調這是次意外,並表示昨晚的涉事人員都被問責,稍後會來向他當麵道歉。
話裡話外,都帶著些希望江又翎不要計較的乞求。
江又翎無意為難他,再說他自己心裡更在意另一件事,也並不想在這裡花費太多精力,索性直接開口:“我落水的事隻是個意外,當麵道歉就不必了,還請餘助理幫我轉告林總,讓她不要介意,這不會影響到我們的合作。”
聽他這樣說,餘仁顯然鬆了口氣:“江助理太客氣了,畢竟是我們這邊的問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您儘管開口。要不要在這邊多休息兩天,順帶做個全麵檢查?這是林總朋友家的私人醫院,環境很不錯,您可以安心待著,之後我們商議賠償問題。”
“不用了,後續事宜寰宇會有專人對接。”江又翎搖頭,又問道,“秦總現在在景陽嗎?”
餘仁遲疑片刻:“他……坐今早的飛機回去了,走之前讓我轉告,您可以休息好了再回井江。”
他說的時候略有停頓,還偷看江又翎的表情,顯然是覺得助理還在醫院昏迷不醒,總裁已經坐飛機離開,顯得有些無情。
江又翎麵上神情毫無波動,顯然對於上司的行為並不意外:“那就請餘助理幫我定今天回井江的飛機票。”
“好的。”餘仁忙點頭。
江又翎看向餘仁,問道:“對了,救了我的人呢?我想跟他當麵道謝。”
他失去意識前最後一秒,感受到身邊波瀾攪動,有人從水池邊跳了下來,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上拉出了水麵。
既然是救了自己的人,江又翎很想麵對麵感謝他。
還有一點,他總覺得當時抓住自己的人有一股熟悉感。
在場人裡他隻認識秦鬱,但當時秦鬱和他離得很遠,更何況江又翎很確定,以秦鬱的性格,就算注意到他落水也不會跳下來救他。
難道是他不知什麼時候認識的人?
不知為何,餘仁的表情更奇怪了,這次他沉默了幾秒才回答:“……您不必擔心,救您的隻是路過的一位客人,他救您上來之後就走了,走之前說過,等您醒了,不需要找他道謝。”
聞言,江又翎略感奇怪,但見餘仁也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便衝對方說了一句:“請林總替我謝謝他”,就走向電梯,準備辦理出院手續後回井江。
餘仁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他聽過不少這位江特助的傳聞,據說他是寰宇總裁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能力極強,精明乾練,最難得的是性格隨和,不擺架子。
同真人相處下來,這幾條評價都十分真實。
唯一令餘仁感到有點奇怪的,就是寰宇總裁與他之間的關係。
·
景陽和井江之間相隔不遠,坐飛機隻需幾個小時,江又翎走出井江機場的時候,天還沒有黑下來。
他坐在回市區的車上,開了機。
屏幕亮起的一瞬間,大量信息迅速湧入,江又翎沒著急看,而是先打開了唯一一個置頂的聊天框。
備注為“秦總”的聊天框還停留在好幾天前因公事產生的簡短對話。
從昨晚到今天,秦鬱沒有給他發任何消息。
江又翎並不意外,他退出聊天框,查看起其他消息,有關心他情況的,禮貌問候的,詢問工作相關的……但無一例外,都在旁敲側擊他什麼時候回來。
江又翎麵對滿滿當當的界麵,默默按了按額頭,大有一種公司離開了他就轉不動的錯覺。
……他此時很想知道,原作劇情裡,秦鬱是出於什麼想法把他裁掉的。
江又翎簡單翻閱了一番消息,繁雜的信息中,備注為馮捷的一條消息最為顯眼。
馮捷:“江特助,你什麼時候回來?”
這是他指定的代班助理,江又翎不在的時候,由他代為處理積壓的事務。
看看時間,江又翎放棄了直接回公司的念頭,給馮捷回複了一句:“我明早回去。”
馮捷秒回:“太好了江特助,文件我先放在你桌上了,今天的會議記錄和安排晚些發給你!”
江又翎打字:“行,有緊急的文件你先轉交秦總,不太著急的事等我回去再說。”
對麵顯示了半天“正在輸入”:“……也沒有那麼緊急。”
江又翎看見這句話,就知道他的話肯定沒說完。
果然,接下來就是馮捷發來的訴苦:“你今天不在,秦總心情特彆糟糕,把好幾個來彙報的同事都罵了一頓……大家都盼著你回來。”
“……”
江又翎再度抬手,揉了揉發痛的額頭。
剛好這時,車也到了他家樓下。
他家就在公司附近,是距離公司隻有十分鐘路程的一間小套間,上班通勤非常方便。
寰宇的辦公樓身處市區中心,周邊的娛樂活動也非常豐富,不過江又翎幾乎每天過著公司到家兩點一線的生活,即使偶爾打破也都是出於公事,周圍繁華與否對他毫無意義。
就在收拾行李的時候,手機傳出了悠揚的鈴聲,江又翎本以為是有人因為工作的事情聯係他,但他一看來電界麵,顯示著“越驊”。
越驊是他大學期間認識的朋友,江又翎上學時的人緣還不錯,不過他畢業之後一心撲在工作上,沒有抽出時間維係過社交。
所以到今天,越驊基本上也可以說是他唯一的朋友了。
他接起來,喂了一聲,問:“什麼事?”
手機裡傳來對麵懶洋洋的聲音:“我剛睡醒,發現昨天發消息問你出差回來要不要一起吃飯,你居然到現在都沒有回複。這對你來說可是從來沒出現過的事情,所以特地打個電話關心關心你。”
江又翎:“……”
越驊的語氣裡充滿調侃:“我還以為,除非你死了,否則是絕對不會這麼久不回消息的。”
江又翎:“……差不多吧。”
他確實差點就死了,雖說現在活過來了,但就以他腦子裡那本書的劇情來說,他的即死fg就在不遠的未來。
“什麼差不多?”越驊顯然一頭霧水,“你死得差不多了?”
江又翎沒理他,而是說:“正好,我有件事想問你。”
“真榮幸,你居然有事要問我?”越驊發出無比誇張的驚歎聲,“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江又翎斟酌了一下措辭:“如果秦鬱把我開掉,不支付我n+1……不,應該說一分錢也沒賠給我。”
“這違反勞動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