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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群驚飛,劍氣卷起了柴宴宴耳畔的發絲,她心下一驚,一隻腳小幅度地往後退開。
月光落在劍上,反射進柴宴宴的眼中。她微微仰頭,看清了眼前人的麵容。
言棲頭戴鬥笠,落下的陰影遮住了她的眼睛,恍然望去,隻能看到她高挺的鼻梁,薄唇緊抿成一條線,看上去冷漠無比。
白衣在風中飄蕩,柴宴宴垂下眸子,看清了言棲細瘦手腕上已經破損的紅繩。那上麵鑲嵌著一枚紅豆,可以斑斑點點地看見裡麵的白心。
“言將軍。”
柴宴宴輕聲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要命。喉間如刀割,稍一扯動便如針紮般蔓延開來。
言棲手中的劍依舊架在她的脖子上,柴宴宴渾身僵直,明白自己隻要說錯一句話,那把劍定會毫不猶豫地刺進自己的喉嚨。
感受到言棲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畫卷上,柴宴宴強行壓下喉間的不適:“小女柴宴宴,見過言將軍。”
冷劍一瞬間貼上她的脖子,脖頸的肉凹陷了幾分。柴宴宴相信,言棲隻要再用點力,她的頭便會當場掉落。
對方依舊沒出聲,柴宴宴繼續開口:“早聞言將軍劍法老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就不用你來誇了。”言棲聲音中帶著提防,又有著輕蔑,“我倒不信,柴姑娘冒雪爬上山,隻為親口誇一誇我的劍術。”
脖上已經沒了冰涼的感覺,劍鋒被柴宴宴的肌膚暖熱,風雨摧殘過的疼痛感才慢慢爬了上來。
“言將軍明理,小女此番上山,隻為追尋一位已逝之人。”她的喉嚨動了動,用餘光瞄著脖子上的劍,然後緩緩後退。可那劍仿佛被貼在了她的肌膚上,隨著她的後退,一點一點地重新貼回。
柴宴宴無奈地停下腳步:“將軍莫憂,宴宴並無暗器,也不會功夫。”
言棲冷哼,拿著劍的手微微卸力,一點一點地收了回來。柴宴宴剛鬆下一口氣,冷劍卻又猝不及防地伸了回來。
這一次是用劍尖對著她的喉嚨。
倘若方才柴宴宴向前走動半步,那把劍此刻便已經插在她的喉嚨裡了。
言棲見她確實不似習武之人,翻手收劍,卻並未入鞘。她負手而立:“柴允安,是你什麼人?”
這個名字,她念得十分緩慢,一字一頓,像是從牙間擠出來的。
多麼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言棲說完在心中嗤笑。那人頂著一雙靈動的眸子,用著旁人的名字將他們耍得團團轉,偏自己從未察覺。
真是可笑。
她看了一眼眼前與柴允安有著幾分相像的姑娘,相像之處並非麵容,而是身上的氣質。偏偏柴允安的氣勢是由內而外的,而眼前的姑娘,卻能一眼被人看出是在強裝。
柴宴宴自知對方已經察覺,抬起頭直視著言棲隱匿在黑暗中的眼睛:“她是我的姐姐,亦是我的全部。”
話音剛落,言棲的劍便從空中飛了過來,柴宴宴隻覺得脖間一涼,有東西飛濺出來,落在了言棲的白衣上。
飄揚的衣襟定格在她的眼前,潔白如雪挺拔屹立的人,成了柴宴宴眼中僅剩的明鬆。
她眼前一黑,在昏倒前的最後一刻痛苦地開口:“我他娘的,暈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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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宴,言姑娘是我見過最有魄力的女子,偏又口硬心軟,常常會鬨得笑話。”
“宴宴,若有一日我離開了,你也走罷。烏蘇本就不是你的歸處,天涯海角,隨你漂蕩。”
“宴宴,戰亂就要結束,那時無論蒼平或邊野,都將是烏蘇的天下。”
“宴宴,我從未背叛過烏蘇,可你不一樣,你來自蒼平的戰場,無人知曉你的立場。切記,若有一日我走了,床下留有你保命的東西。”
“宴宴,副將會護你一時,但不能護你一世,你定要……”
“宴宴……”
溫柔的聲音在耳畔低喃,像是幽靈的低語,一遍又一遍地念著柴宴宴的名字。
眼前的場景變幻莫測,屍橫遍野的沙地上忽然立起一名女子。滿天的白雪蓋住了褐紅的荒野,天地蒼茫,迷住了眼前之景。
床榻上的女子唇無血色,麵容慘白,眉頭時不時皺起,發出幾聲輕喃,似是對睡夢中的事物不滿。
言棲端著一碗藥走進屋中,將柴宴宴脖間的紗布拆開看了一眼。那一處有著一道細長的劃痕,可仔細看便能看出,那傷痕並不深。
她伸手撫平柴宴宴的眉心,拿起一旁的藥瓶灑在了柴宴宴的傷口上,用手輕輕地拍開,不敢使什麼力氣。
“真和你那個姐一樣嬌氣。”言棲大大地翻了下眼睛,可手下的動作卻依舊輕柔。
她在柴宴宴手腕上摸索,靜靜地把著她的脈搏,確認對方體內的寒氣正在逐漸褪去,才將手放了下來。
碗中的藥在寒涼的冬日裡冒著熱氣,言棲坐在床沿,抓著柴宴宴的肩膀將人扶了起來,一勺一勺地把藥送進了她的嘴裡。
苦澀的藥從喉間滑下,刺激著五臟六腑。柴宴宴隻感覺胃裡火辣辣地燒,隨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入眼是白色的細布床簾,被人用繩子紮在床的兩側。房門被屏風遮住,隻能感覺到有微薄的涼風從屏風的縫隙中滲透過來。
“醒了,那就自己喝吧。”言棲看了她一眼,見柴宴宴臉上並無不適的神色,沒有多說什麼,將碗放回一旁的矮椅上。
柴宴宴扭頭,偏偏頭腦不甚清醒,手率先一步抓住了言棲的衣擺。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原先的衣服早已被人換下,此刻她的身上穿著略微有些寬大的底衣,乾淨清爽,唯有脖子略微有些刺痛。
言棲拍開她準備觸碰脖子的手:“傷口還未痊愈,彆亂動。”她的目光落在柴宴宴抓著自己衣服的手,隻看了片刻,那手便自覺鬆了下來。
“多謝言將軍。”柴宴宴將跌落的被子重新拽回身上。
言棲掃了她一眼:“彆叫我將軍。”她把碗放在柴宴宴的手裡:“謝我做甚?你脖子上的傷,可是我刺出來的。和我道謝,是想讓我再刺幾下嗎?”
“我是說,謝謝你熬的草藥湯。”她剛醒便聞了出來,這碗裡的湯是用來醫治受寒之人,免於傷凍並可潤喉。
言棲愣了一下,柴宴宴對著她笑:“你還真如姐姐所說,嘴上得理不饒人,偏偏內心又極好。”
不知是哪句話觸了言棲的逆鱗,她的麵色一瞬間冷了下來。她從床邊站起身,走了幾步扭頭說:“快把藥喝完,傷好後就趕緊離開。”
“帶上你那幅破畫,彆再出現在我麵前。”
柴宴宴自知說錯了話,低頭將碗中的藥一飲而儘。她在房中環顧一周,最後在桌底看到了自己的包袱和那卷畫。
畫卷的繩子緊綁,看樣子並沒有被人打開。可柴宴宴卻知道,言棲一定看過了這幅畫。
對方沒對自己做什麼,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可以繼續死皮賴臉地留著。她在心中不停地盤算,沒有注意到再一次走進的言棲。
言棲的手上拿著一遝衣服,放在床邊後取走了藥碗:“休息好了便起來罷,你體內寒氣未散,裝暖和些。”
屋外風雨已停,樹枝上梨花盛開,溫和的日光將雪微微化了些許,此刻正向下滴著水珠。
庭院中的雪已被掃淨,露出了深色的青石瓦磚。柴宴宴走到垂目遠望的言棲身邊,踮足將手中的棉衣披到了她的肩上。
言棲將手搭在棉衣之上,似是有些不太習慣:“習武之人,這點寒涼倒是受得住的。”話雖如此,可她卻並未下棉衣。
她的聲音平淡,無波無瀾,像是早已洞察世俗,無欲無求,並不似世人口中風風火火的暴躁性子。柴宴宴有些不解,不明白她的形象為何與外界描述差異如此之大。
“那也不行,習武之人最重身體。姐姐說過,你最不愛惜身體。”柴宴宴看著言棲瞬間皺起的眉頭,心中有了猜測,“言姐姐莫讓宴宴擔憂。”
言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意味不明。柴宴宴笑道:“不讓叫將軍,姐姐可好?言姐姐?”
這丫頭太過輕浮,眼角上挑,與言棲相處仿佛兩人已相識許久。言棲凝視著她的眼睛,許久才開口:“你可知,柴允……你姐姐此刻所在何處?”
柴宴宴的眼角低垂一瞬,失落的感覺隻一刻便煙消雲散。她搖頭:“不知,那日戰場失利,我便再也不曾見過姐姐。”
言棲挑唇輕笑,可笑中儘是嘲諷。她不再追問,而是轉口道:“昨夜你道來追尋一位已逝之人,”她停頓片刻,又道:“是什麼人,令你冒著風雪也願趕來。”
畫卷上那人的麵容在眼前浮現,柴宴宴扭頭,望向山下素白的鬆林:“謝韞寒。”
這個名字落款在畫卷的下方,不似柴允安的筆跡,遒勁有力,細瘦精練。柴宴宴第一次見便在心中記下了這個名字。
言棲仿佛已有猜測,聞言並沒有多顯驚訝:“可你也知道,他是已逝之人,又要去何處尋他?”
“不尋了。”柴宴宴的聲音很輕,“言姐姐,你們相識已久,可以同我講講嗎?”
“那可確是相識已久。”言棲輕歎,“他於我而言,正如柴允安於你。”
柴宴宴猛然抬頭,眼中帶了些期許。
言棲的眸光垂下,盯著柴宴宴看了半晌,隨後又仰天大笑,連眼角也冒出了些淚痕。
待她終於笑夠,停下來平息了很久,才又慢悠悠地開口:“你姐姐,柴允安啊。”她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眼中嘲諷更甚。
柴宴宴沒明白她突變的態度,隻順著“嗯”了一聲。
身邊的人將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兩人目光相對,言棲正色,緩緩開口:“柴允安,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