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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漫天風雪。
鬆山裹滿了銀白素裝,層層階梯上,隻有深深淺淺的一串腳印,蜿蜒至鬆林深處。
柴宴宴裹緊了身上的棉衣,拾級而上,一腳落下,雪白之上隱約能看到那青石台階。
台階紋路不平,她被突出來的一角絆倒,下意識伸出一隻手撐在一旁的樹乾上,另一隻手卻緊緊地護著懷中的畫。
棉衣已經被風雪打濕,冰冷的感覺順著縫隙鑽進身子裡,徹骨寒涼。柴宴宴用手搓了搓臉,滲骨的涼意讓她沒了任何表情。
她的臉仿佛快凍僵了。
風聲在林間呼嘯,柴宴宴望了一眼看不到儘頭的路,輕輕歎了口氣,隨即跌坐在地上,濺起片片雪塵。
她從包袱裡取出了已經涼透了的乾餅,掰下一塊塞到嘴裡。有渣子落下,柴宴宴伸手拍開,又小心翼翼地檢查了一下畫。
她已經走了一天一夜了,在向副將打聽到那人的消息之後,便一刻不停地趕了過來。
最後一口乾餅下肚,柴宴宴順了口氣,再一次起身繼續往上走。台階上的雪很厚,風雪迷人眼,她隻能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前進。
耳邊還縈繞著臨走前,副將對她說的話:“如今風雨將至,大戰在即,姑娘此去蒼平,定不得安生。”
是了,前幾日出行,副將念及自家將軍囑托勸阻柴宴宴,偏偏從未上過戰場的丫頭不要任何人的跟隨,背了個包袱便冒雪出了門。
副將本想跟隨,偏偏戰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柴宴宴本就不是軍營中人,他隻得看著柴宴宴離開。
“何叔,我有要事要辦,如今姐姐不在,這件事隻能我做。”柴宴宴上車前對副將頷首,“這麼長一段時間,謝謝您的照顧。”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懷裡的畫是她從姐姐的房裡翻出來的,畫上的男子俊朗,身材魁梧,眉目堅毅,可那雙細長的桃花眼裡卻含著笑,化開了身上的冷冽。
柴宴宴曾在送飯之時,看到姐姐對著這幅畫笑得悲傷,眼角亮晶晶的,是她不曾見過的樣子。
可那滴淚轉瞬即逝,再扭頭來看柴宴宴的時候,姐姐早就恢複了平日裡嚴肅又溫和的神情。
風天雪地,馬車在路上並不好走,柴宴宴顛簸了一路,時不時將簾子撩起,向外觀望。
黃沙路上點點白雪,遠處駐紮的軍營由大變小,又由小變大。
儘管世間一切大多都被雪掩埋,可她依舊能看到星星點點的泥土混雜著鮮血與屍體,然後一點點的被雪花洗滌,最後消失不見。
她壓下心中的不安與迫切,看著一點點在眼前放大的城門,還是沒忍住輕歎一口氣。
來時的地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柴宴宴攥緊了拳頭,終究還是沒能抵擋住心中的酸澀。
當她的馬車出現在蒼平城外時,不出所料地被人攔了下來。
蒼平城門高大,正上方掛了牌匾。柴宴宴掀開簾子去看,便聽到了車夫與門口將士低聲下氣地請求讓路。
她不耐地皺眉,見那將士探頭探腦地望了過來,索性一腳踹開車門。
那將士是個好色的,見車裡坐著的個姑娘眉眼生得好看,竟直接繞開車夫想來伸手抓她。
柴宴宴飛起一腳向那人踹了過去,在一堆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已經拔下簪子,插到了那人的脖子上。
鮮血染紅了潔白的雪,蒼平城門下的眾人紛紛湧了上來,城門上有幾個士兵已經對她拉起了弓箭。
柴宴宴看著站在她身前抽出刀戒備著的幾個士兵,不緊不慢地從衣袖裡抽出令牌,伸手舉高。
“軍令在此,誰人敢造次。”
令牌在空中泛著光,幾個將士一見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有膽子大的想上來一辨真假,柴宴宴冷眼掃了過去,明明麵容沒什麼變化,卻激得那人打了一個冷戰。
他後退一步,偏又有些不滿自己被一個小丫頭嚇到,卻被腳下的人拉著衣服跪了下來。
柴宴宴輕呼一口氣,握著令牌的手微微顫抖,可神色卻依舊冷漠。她徑直走到那人跟前,手起簪落,貫穿了那人的眉心。
人群猛得退開,有百姓驚呼。柴宴宴將染了血的簪子插回頭上,神情沒有一絲變化。她對車夫揮了揮手,跨過眾人徑直地走進城門。
身後有人想要跟上來,柴宴宴停下腳步,轉身掃了他們一眼:“莫要跟著本將,做好你們的事。”
她身上穿著將服,儘管麵容不似參戰之人,可說起話來竟頗具氣勢。幾人對視一眼,最終還是轉身離開。
等到深入集市,柴宴宴渾身才徹底放鬆下來,額間已細細密密地浮上了一層冷汗,是她又驚又怕。
她轉頭,狀似不經意地掃了一眼。那些人確實如她所言,沒有跟上來。
握著令牌的手心已經被冷汗浸濕,柴宴宴咽了咽口水,將令牌收好,用手在衣服上抹了抹。
她本以為想要混進來不容易,不成想並無人上來查看令牌真假。她在心中冷嗤,對於兩軍交戰的把握又大了幾分。
令牌是和畫卷收在一處的,自那日姐姐回來後,除上戰場,是一直隨身攜帶的。
柴宴宴在心中思索了片刻,打定主意,要在離開之前將這令牌當了出去。雖然隻是仿造品,可又確實是真金白銀打造,沉甸甸的,價值可觀。
烏蘇的軍營,她是再也不會回去了,前幾日離開,她便已存了永彆的心思。
那裡有她和姐姐的共同記憶,如今離彆,倘若她繼續待下去,隻會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此時天色已深,柴宴宴隨便找了家驛站住下,精細地打聽了那人的位置後,天不亮,便啟程趕到了烏山腳下。
她還在回想著與幾人的對話。
“謝將軍被俘後,言副將便自辭將位,歸隱上了烏山。”
前日,柴宴宴端著一碟花生坐到了堂前嘮嗑的幾人身邊,一邊搭話,一邊將手裡的盤子遞了過去:“你們可知這其中緣由為何?”
她此時換了一身衣服,不甚長的頭發在頭頂上盤了兩個髻,一臉的乖巧。那幾個女人看了她一眼,見是個毛都沒長齊的丫頭,也沒把她當回事。
“小丫頭片子,還關心這些事呢。”
“這可不興問啊,不過傳言當今聖上很早便對謝將軍不滿,謝將軍被捕,非但攔著禁止營救,還要撤了言將。”
“那可是蒼平第一女將,偏性子又直,朝堂上說不和,便自己辭了官。”
“若不這樣,怕是連命都保不住。”
幾人口裡的言將,便是柴宴宴此次出行尋找的目標。她不知道這人的全名,隻能用其他法子打聽。
好在這幾個女子了解的多,幾個人坐在桌前,一邊嗑瓜子,一邊講給柴宴宴聽。
“謝將軍也是命苦,為國儘心多年,沒成想根本不受聖上重視。”
說這話的人被一旁的人敲了一下,那人壓低聲音說:“仔細說話,當心這話被人聽到,那可是要砍頭的啦。”
幾個人小心翼翼地抬頭,向四周望了望,柴宴宴也跟著扭頭。身邊沒有旁人,幾人繼續開口:“不過話也沒錯,我們都知道謝將軍的好,言副將每回經過的時候,也會給我們分發些乾糧。”
畢竟也是軍營,食物眾多,偏在城裡的很多人吃不上飯。
“要不說她好呢,給我們長臉。”柴宴宴身邊的女人“哼”了一聲,“哪像那些東西,成天說什麼女人上戰場,不如在家相夫教子。他但凡有謝將軍一半的好,我可都謝天謝地了。”
“還有那位郡主,相府嫡女,也曾冒死救過兩位將軍。郡主和謝將軍可是娃娃親,能做到這一步,著實令人佩服。”
“郡主確是心細,竟真不似原先那樣草菅人命,處處為民謀福,隻是可惜了。”
“言將與郡主也是極好,若不是郡主戰歿,也將是一段佳話。”
柴宴宴聽到這話皺眉,在她的印象裡,姐姐說過,這郡主早早的便死在了去找謝將軍的路上。
她看著依舊漫天飛雪的街道,心思沉沉,回過神來的時候,便聽到眾人還在繼續:
“當初言副將也是謝將軍從皇上那要過去的,若是沒了謝將軍,怕是要被父親逼著嫁人了。”
“哪這麼容易,嫁人算好的啦,那時候已經開始鬨自殺啦。”
“若不是謝將軍,哪來的蒼平第一女將。”
“唉,真是造孽。”
話聊著聊著就變了味,柴宴宴辭了眾人,歇息了不到兩刻鐘便撐傘離開。
漫山銀裝素裹,柴宴宴仰頭看著望不著頂的山,咽了咽口水。直到此刻,她才覺得自己有點過於衝動了。
隻身一人跑到敵國域內,這要放在從前,勢必是要被姐姐痛罵一頓的。
有鬆針從臉上劃過,思緒回神,柴宴宴繼續向上走去。一陣大風過後,鬆樹上的雪簌簌地落了下來,大片大片地砸在地上,蓋住了她原來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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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寂靜無人的山上唯有寒風在怒吼。月光淡淡,落在柴宴宴的臉上,卻不怎麼看得清表情。
眼前的亭子已經花白一片,靜靜地佇立在大門前,像一個孤獨的守望者。
柴宴宴已經力竭,此刻終於支撐不住快步奔了過去,隨後腳一軟,跪倒在了亭中的桌上。
不知是不是因為望見了希望,她的整顆心落回了實處。
她將懷裡的畫取出,小心地用手撫平上麵的褶皺,再三確認沒有破損後,才又一次站起了身。
已近深夜,林中偶有幾聲鳥鳴,在安靜的黑夜裡格外響亮。
門前掛了盞油燈,在風中搖搖晃晃,幾近墜落。柴宴宴走到門邊,輕叩幾下便放下手來,安靜地立著。
聽人說,言副將軍喜靜,最不喜歡有人擾了她的興致。柴宴宴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偏偏又沒了其他辦法。
她身上寒冷,最底的衣服已經粘在了身上,倘若再不換下,隻怕明早自己便成了一具凍屍。
雪鬆的影子投在木門上,晃晃悠悠,在空中搖曳。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內依舊沒有聲音傳出。柴宴宴再度抬手叩門,兩隻腳不停地來回踩動,企圖以此驅寒。
這一次,她聽到了聲音。鞋子踩在雪上的聲音“沙沙”作響,由遠及近。木門“咯吱”一聲開了,柴宴宴剛抬頭去望,脖間卻猝不及防地貼上了一支冷劍。
一道明亮卻又略帶沙啞的女聲從身前傳來,激起林間的一片鳥:“來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