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方便晨練,他著了一身黑色勁裝,袖口收緊,乾淨利落,少了飄逸,多了幾分冷峻。
雖已被尊為劍君,劍術傲立九胥,但藺霜羿並未自滿,晨練日日不綴,每日必揮劍萬次。
因結束了晨練,還未收劍,但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淩厲了幾分,如同冬日的初雨,冷冽又暗藏冰峰。
眉目高峻,帶著冰雪的氣息,仿若一尊精致漂亮卻少了人氣的玉雕。
他身上威壓若隱若現,守門童子不敢靠近,隻在幾丈之外恭敬垂首站立。聞言,便恭聲應了是。
落下這句吩咐,藺霜羿轉身就進了小佛堂,明顯對帝女送來的糕點不感興趣。之所以收下,不過是顧忌她的麵子罷。
說起來,這小佛堂在昆侖也是獨一無二,唯有無暇峰設了。這實屬正常,畢竟昆侖上下皆是道修,未有佛修。
藺霜羿不是佛修,卻與佛寺極為有緣。
眾所皆知無暇劍君出身鄉野,卻少有人知,藺霜羿最先入的不是昆侖,而是佛寺,並在寺裡待了數年,險些便剃度出家了。
後來雖入了昆侖,但一些習慣到底留了下來。
與寺裡的和尚一般,藺霜羿每日晨練後,都會入小佛堂誦經念佛。
守門童子並不是人族,而是被劍君點化的草木。彆看他們一副青蔥少年模樣,實際上真實的歲數不算小了。
自劍君立了無暇峰後,他們便隨伺左右,至今也是數十年了。
兩個守門童子自然也知道劍君的習慣,起初或許還會奇怪,如今見劍君轉身進了小佛堂,已是見怪不怪了。
若是有一日劍君未曾誦經,他們反而會覺得怪異。
在他們看來,劍君除了未剃發,其實與和尚無異了。
因此,接了那份糕點後,守門童子未曾把其奉至劍君麵前,而是放置在了客堂。若無意外,這份香氣四溢的糕點估摸是要被浪費了。
小佛堂裡其實並未供奉佛像,隻有一個牌位。
藺霜羿跪坐在蒲團上,手裡捏著佛珠,一顆一顆的滑過,閉著眼,默念著經文。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一道輕笑聲響起。
“哎呀,你怎麼又念起經了?”紅衣男人忽然出現在了佛堂裡,搖著頭歎氣,“無暇,你不會還想著出家吧?”
不等藺霜羿回答,他已經自顧自道:“大和尚早說過了,你六根不淨,紅塵未了,與佛門有緣無份啊。”
“所以不管你念多少經,佛門都不會收你的。”
“哦對,你轉修無情道,不會就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遺憾吧?嘖,無暇,你還是那麼固執啊!”
藺霜羿沒有理會他,而是認真的念完了經文,這才睜開了眼睛,目光平靜如水,淡聲道:“你怎麼又來了?”
紅衣男人確定自己被嫌棄了。
“咱們好歹是多年的老朋友,還在一個窩裡住過,你沒必要這麼嫌棄我吧。”紅衣男人不滿。
藺霜羿糾正:“是我的窩。”
眉頭難得微微蹙了蹙。
“我給了房費的。”紅衣男子補充,“我有使用權。”
藺霜羿冷冷看了他一眼,沒再理他,起身朝外走。紅衣男子跟在他身後,兩人一起去了客堂。
“這是什麼?”紅衣男子眼尖,一眼便瞧見了桌上放著的食盒,鼻子也靈,已聞到了一股很是誘人的香氣。
不等藺霜羿回答,他已經把食盒打開了。
隻見裡麵放著一盒精致漂亮的點心。
那點心雪白的皮,上麵又帶著一點點漸變的紅,猶如紅梅落雪地,煞是好看,又帶著一點可愛。
“哦對了,我剛才聽小童說,你徒弟媳婦給你送了點心。就是這個吧?”紅衣男子眼睛登時就亮了,伸手就要去拿點心吃。
結果手還未碰到,便是一疼。不等他反應,那盒點心已經飛到了藺霜羿的手上。
“你乾什麼?”紅衣男子不滿,“我還沒嘗到味道呢。”
藺霜羿淡淡道:“我的。”
“你不是辟穀了嗎?這點心你又不吃,白放著豈不是浪費了那小帝女的一番心意?”
藺霜羿已經把點心裝進了儲物袋。
他的確不會吃,但是——“這是我的東西。”他再次強調。如他的窩一樣,他天生討厭分享。
紅衣男人:“……都一百歲了,怎麼還這麼小氣?”
“行吧,我和你換。”見男人無動於衷,紅衣男子歎氣,“我有萬年血芝的消息了,你給你徒弟的新婚禮物有眉目了。”
聞言,藺霜羿微微抬眸。
……
侍衛也沒指望能被劍君接見,他的任務本就是把這份帝女精心準備的糕點奉上,如今任務完成,侍衛便也未在昆侖逗留,直接朝山下走,欲要儘快回去複命。
不想,走至中途,卻碰到了把文喜順利送回昆侖後,準備回帝都的季烆。
“見過季少主。”
作為宮中侍衛,他其實無需拜見季烆,即便他是季家少主。
侍衛之所以向季烆行禮,乃因季烆是未來駙馬。
“你是從宮中來?”季烆本未注意到他,直到侍衛拜見,他才看了過來,“所為何事?”
宮中侍衛有統一的製服,侍衛並未換常服,所以頗為顯眼。
侍衛回道:“屬下是奉殿下之命,送東西到無暇峰奉於劍君,以表孝心。”
因季烆和乘嫋的關係,加之送的是季少主的師尊,這也是殿下替季少主儘孝,所以侍衛便沒有隱瞞。
季烆卻微微一怔:“送東西給我師尊?”
頓了頓,他問:“送了什麼?”
皇室雖藏寶無數,但能讓他師尊看上的東西也不多。而且此前,乘嫋從未給他師尊送過東西,怎得今日卻送了?
季烆首先想到的便是,乘嫋或有事相求師尊。
念頭剛冒出來,便聽侍衛回道:“不是什麼重禮,乃是殿下親手所做的一份糕點。”
沒想到得到這樣的答案,季烆微怔片刻,眉心不自覺擰起。
侍衛既這般說了,那說明那糕點並未用什麼特彆珍貴的材料,如此,那應當不是乘嫋有事相求。
可若不是,又緣何要千裡迢迢送一份普普通通的糕點過來?
“師尊可曾收下?”
“劍君收下了。”
聽到這話,季烆微微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麼,隻道:“既如此,那便一道回帝都吧。”
侍衛恭聲應是。
兩人便一起回了帝都。
到了帝都後,季烆卻未先回季府,而是與侍衛一同進了宮,直接朝扶鳳殿而去。
殿下與季少主感情好,這是眾所皆知之事,因此,侍衛並未覺得奇怪。複命之後,他便識趣的離去了。
彼時,乘嫋剛喝了藥,身上帶著一股濃濃的藥味。
許是藥很苦,少女眉心緊皺,眼裡臉上都是抗拒,咽下去後,那張漂亮的小臉都緊緊皺了起來。
看上去頗有些可憐。
“若是覺得太苦,便含一顆糖。”季烆下意識加快了速度,飛身靠近,邊從懷裡拿出了一包蜜棗糖,遞到了少女麵前。
好不容易灌下了一碗苦藥,乘嫋的心情自然不怎麼好。直到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包用紙仔細包起來的蜜棗糖,她微不可察的愣了一下。
“你怎麼帶了它?”
不過那絲怔然倏然而過,幾乎無人察覺,少女動作自然的接過了那包蜜棗糖,一邊打開撿了一顆放進嘴裡,一邊笑著問道,“你不是不喜吃甜食嗎?”
“你喜歡。”
季烆想也不想說。
他的確不愛吃甜食,從幼時便是如此。與他相反,乘嫋卻嗜甜。
這蜜棗糖其實是凡人吃的東西,不帶一點靈氣,不是什麼珍貴的吃食。一兩銀子,便能買到一大包。
於修士而言,除了滿足口腹之欲,沒有任何作用。
糖不易得,所以這蜜棗糖通常做得很甜。多吃幾顆,其實也會覺得膩。但如果喝苦藥時吃它,卻是恰恰好。
按理,這樣的食物其實是沒有機會送到她麵前的。
之所以會知道這蜜棗糖,乃因乘嫋八歲時生了一場病。彼時,她已是修士,身體已經比凡人強壯許多,會生病是修煉出了點岔子,總之,病不算重,但小乘嫋還是得喝藥。
修士雖可以服靈丹,但丹藥效用雖比湯藥好,卻會有微弱的丹毒。因此,不適合築基以下,以及身體還未長成的修士。
藥很苦,喝了苦藥的小乘嫋很不開心。
直到無意間嘗到了這甜得發膩的蜜棗糖,剛好結了嘴裡濃鬱的苦味。是以,自那之後,這蜜棗糖便成了乘嫋最愛的糖之一。
每每喝了苦藥,必定要吃一顆。
這個無傷大雅的小習慣,乘嫋其實未曾特彆對季烆提過。但直至她沉睡前,每當生病受傷喝藥時,季烆都會給她帶一包蜜棗糖。
慢慢的,他便也養成了一個習慣。無論在家還是在外,都習慣隨身帶著這蜜棗糖。
十年過去,這習慣原來還在。
其實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乘嫋以前不能理解那些會被一點小恩小惠打動的人,但此時此刻,她卻不得不承認,心裡自早上得到季烆親自送文喜回昆侖便積蓄的火,到底少了一點。
不多,但的確被影響了。
“還是那麼甜。”少女含著那顆蜜棗糖,翹起了唇,聲音裡似乎也帶上了甜意,“我確實喜歡,難為你還記得。”
不等季烆開口,她話題一轉,笑問:“你怎麼這時來了,還與侍衛一起?”
季烆微頓,片刻道:“我今早送了文師妹回昆侖,回來的路上,恰好遇到了侍衛。聽他說,他是奉你的命去給師尊送你親手所做的糕點。”
“哦,是這樣。”少女又吃了一顆糖,聲音輕越,“之前得了劍君贈下的白靈鞭,那可是天階上品法器,珍貴無比,我當然也要回饋一二。”
說著,她歎了口氣:“但我想著劍君眼光定然極高,估摸是看不上我送去的那些所謂的寶貝,所以才想著親手做點吃食,雖不值多少,但重在心意。你說可對?”
她的重點一直放在給劍君送糕點這事上,對於他送文喜回昆侖之事反應淡淡,仿佛一點也不在意。
季烆喉結微動,有些失神的回了一個字:“對。”
“也不知那糕點合不合劍君口味。”少女有點擔心,又帶著期待,“我很早就起來準備了,希望能合劍君心意。”
看得出來,她很在意這件事,燦若繁星的眼眸滿是期盼。
“阿烆,你說劍君會喜歡嗎?”
“……我不知道。”
季烆忽覺心口有些滯悶。
明明——
“你以前說過,隻給我一個人做點心。”季烆脫口而出。說完,他自己先蹙眉,有些後悔。
他並非在意這點小事,何況這份糕點還是奉於師尊的。
少女也是在替他孝敬師尊。
……可曾經這份獨一無二隻屬於他。
果然,聽他這般說,少女先是一愣,隨即笑出了聲:“阿烆,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我以前是說過這話,但劍君不是旁人,而是對你恩重如山的師尊。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便隻能送點這取巧的小點心了。”
“劍君精心教導你,又送我寶物,真算起來,還是我們占便宜了。”
“行了,彆在意這點小事了。”少女朝他笑,左邊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甜美又俏皮,“以後我給你做就是了。”
這個道理,季烆當然明白。
一時無話可說。
然而,他在扶鳳殿坐了許久,直至天黑,少女也沒有提過讓他也嘗一嘗那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