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長安最大的菜市口,每天都有人排隊被斬首。
被殺之人,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權貴有各位郡王郡公,官員有宗正寺卿,中書舍人……,二品從一品的權貴,四品三品的大官,至於侯爵伯爵,四品以下的官員,更是不計其數。
這些人,統統牽扯到了當年的東宮一案,參與了謀害太子之事。
大理寺是這麼說的。
但到底是不是,人們心知肚明。
謀害太子,是誅三族起步的謀逆大罪,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人參與,這很明顯是借著這件謀逆之案,打擊異己,黨同伐異。
從某種角度來說,幽王對於李玄靖的很多指控,都是正確、中肯且一針見血的。
僅從他這幾日的表現來看,什麼排斥異己,弄權專政,濫用職權,貪贓枉法,謀害忠良,草菅人命,濫殺無辜,沒有一條是冤枉他的。
隻可惜,幽王自己不乾淨,他犯下的罪行,可比李玄靖的罪行重的多的多的多。
他將自己的把柄,親自送到了李玄靖手裡。
那些權貴和官員,也因為他而牽連。
幽王和漢王一倒,這些人落在李玄靖手裡,可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如此多的權貴被殺,長安剩下的權貴圈子,卻罕見的保持了沉默。
縱使他們之中,還有一些地位不低的郡王郡公,但卻沒有一人敢為那些人說話。
短短三天,就有三位郡王被殺,這個時候,誰敢做那冒頭之人,萬一被扣上了同黨的帽子,明天斬的可能就是他們。
之所以無人開口,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對於李玄靖的肆意妄為,陛下什麼都沒有說。
如此大的事情,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但麵對李玄靖大肆屠殺宗親權貴,陛下卻沒有阻止,實則已經表明了態度。
‘清君側’這三個字,聽起來大義凜然,好像是什麼正義之舉,實則和造反沒有本質上的區彆,都是在強行的逼迫陛下對臣子妥協。
陛下這些年潛心修行,很少在人前出現,導致很多人已經忘了,他是怎麼坐上皇位的。
這次的事情過後,恐怕沒有人再敢以清君側之名,逼迫陛下做什麼事情。
向來敢於直諫的禦史台,在這件事情上,雖然沒有保持沉默,但也是象征性的遞上了幾封折子,沒有堵在大理寺和宮門口。
一方麵,浩然正氣並不是免死金牌,擁有浩然正氣的官員,李玄靖也敢殺。
縱然他們不怕死,但也不能沒有意義的死。
為百姓為天下,他們願意犧牲。
但為了救權貴,犧牲自己,禦史們雖直,但並不是傻。
其次,權貴的危害,可要遠甚於一個權臣。
李玄靖隻有一個人,他死之後,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權貴的爵位,卻是可以代代相傳的。
一位郡王,之後的七代子孫,都是權貴,一位親王,更是可以傳八代,但若是因為謀逆之罪被殺,他們的爵位就會被朝廷收回,無法再傳下去。
一時之罪,功在百年。
這件事情,三省做不到,刑部做不到,禦史台也做不到。
隻有李玄靖可以。
中書省內,兩位宰相正在下棋,中書舍人杜宇走了進來,將一張紙箋放在桌上,說道:“這是大理寺今日處決的權貴和官員名單……”
右相拿起這張紙看了看,又將之放下,輕聲說道:“尚書左丞,左司郎中,戶部右侍郎,戶部右郎中,吏部右侍郎……,這一刻,他一定等了很久吧?”
參與清君側的權貴官員,李玄靖並非什麼人都殺。
汝陽郡王,定平郡王,滎陽郡王,東平郡王,其中三位都因為謀逆罪被斬,定平郡王,經查與東宮之案無關,已經被大理寺釋放。
樂安郡公,晉陽郡公人頭落地,新平郡公,臨汝郡公卻安然無恙,已經被放回了府邸。
兩位中書舍人,宗正寺卿,九寺部分官員,不僅沒有了官職,同時也丟了腦袋,但也有一部分官員,隻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被罷官免職。
大理寺殺誰不殺誰,似乎全憑心情。
可若是仔細研究這份名單,就會發現一些規律。
當年某件牽扯甚廣的謀逆大案,汝陽郡王,滎陽郡王,東平郡王都曾參與,樂安郡公,晉陽郡公也是主導者之一。
二十年後,他們都死在了另一樁謀逆案中。
當時推動那樁謀逆案的,還有王家,這些在斬訣名單上的官員,背後皆是王家。
短短幾天,王家經營了幾十年的朝堂,就被殺的片甲不留。
而王家,也被徹底踢出了大夏朝堂的權力中樞。
左相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死了這麼多的官員,已經影響到了朝廷的運轉,讓吏部儘快提拔一些有資曆的老臣,宗正少卿,京兆尹及四品以上的缺位,也當儘快的提名人選,給陛下過目……”
右相點了點頭,開口道:“這麼多位置的空缺,補缺恐怕補不過來了,明年恐怕得加一場科舉,多錄取一些進士,以備不時之需……”
……
這幾日,大理寺很忙。
吏部的官員,也在通宵達旦。
當日參與清君側的官員,不巧遇到了陛下,所有人都被削去了官職,十年寒窗,多年官場,成為夢幻泡影。
甚至就連吏部右侍郎都被牽扯其中,剛剛在菜市口被斬首。
朝中缺位了這麼多官員,吏部要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將這些缺位補上。
忙碌歸忙碌,許多官員的內心卻很激動。
在朝苦熬這麼多年,終於看到了一絲曙光。
在朝為官,雖然能力很重要,但背後有沒有人更重要,長期以來,各部的重要位置,都被那些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所占據,彆人很難染指。
他們都死了,位置自然騰了出來。
就比如方掌固,兢兢業業,在案牘庫做了二十年的九品掌固,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提升了,忽然間連升三級,直接從九品提升到了正七品。
本來除非立下天大的功勞,否則很少會出現連升三級的事情。
但朝廷實在是沒辦法了,這次死的中級官員太多,很多重要的位置都發生了缺位,尤其是京畿附近的州縣,有些縣衙,從縣令到縣丞再到縣尉,被一擼到底,急需補充。
而他們空出來的位置,暫時由一些小吏頂上,等候朝廷的下一步安排。
吏部負責提拔中低層的官員,吏部自己的官員,肯定是有一定程度優待。
吏部的許多官員,這次都得到了晉升的機會。
可惜了趙掌固,如果他還在的話,起碼也能撈到一個七品的官職。
當然,這些低級官員,就算是再提拔,無非也就是到七品六品。
但原本官職就不低的中級官員,這次可謂是一步登天。
吏部右侍郎被砍了,三省那邊傳來消息,據說宋郎中即將接替他的位置。
正四品的職位,可以說真正的進入了朝廷中樞。
宋郎中的運氣已經很不錯了,但有人的運氣比他更好。
這次清君側,宗正寺的官員,幾乎全體出動,唯獨死了兒子的那位宗正少卿沒有去。
彆人中年喪子,還處在悲傷之中,請了長假,不參與這種事情,也無可厚非。
所以,他是宗正寺內,唯一躲過這次事件的高級官員。
不僅如此,宗正寺卿因謀逆被殺,另一位少卿也被牽連,唯有他,是最適合接任宗正寺卿位置的人。
這還不是他唯一的喜事。
據說,他的一房小妾,已經有了身孕,太醫斷定有九成的可能是兒子。
福兮禍兮,很難說得清楚。
死了一個不成器的兒子,卻避過了殺身之禍,位列九卿,家中添丁,這很難說是壞事。
或許,正是因為上一個兒子的死,才為他帶來了這些好運。
關於這件事情,三省也已昭告全城,那件案子,背後另有玄機,宗正少卿隻是遭了無妄之災,這次朝廷破格提拔,可能也有些出於安慰性的考慮。
總之,近幾日的長安,呈現出一種兩極分化的趨勢。
辦喪事的辦喪事,辦喜事的辦喜事,一眾朝臣,嘴上紛紛譴責大理寺卿肆意妄為,打擊異己,晚上則抱著升遷令在被子裡暗笑……
各大書院的學子,也都興奮不已。
他們已經從朝廷證實了一個好消息,因為這次死的官員太多,朝廷人手不夠,明年要增加一場科舉,而且錄取的人數,也會遠超以往……
這意味著更多的機會,一些正常情況下,不可能中進士的學子,也有了入朝為官的希望……
這讓他們一時不知該罵李玄靖,還是該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