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郡王被處死的時候,李諾和伊人也在人群之中。
他並非特意來看熱鬨,而是路過。
東宮案發,漢王和幽王被貶為庶民,漢王世子李乾、京兆尹的兒子林庭,也被關進了大理寺,正好可以將鳳陽縣子的案子翻出來,還伊人一個清白。
那塊免死金牌,也得找朝廷要回來。
路過菜市口的時候,正好看到汝陽郡王被斬首。
汝陽郡王竟然也參與了東宮之案,李諾也是剛知道,但此刻,他根本沒有心思想這件事情。
他的目光,望著被掛在菜市口的一具屍首。
京兆尹在大理寺自儘,被懸屍示眾。
但法典上,卻並沒有出現他的畫像。
莫非,他是被冤枉的?
恐怕不太可能,當年東宮之案,可以說,擔任東宮大管家的林甫之,比漢王和幽王起到的作用還要大,誰無辜他都不可能是無辜的。
難道是大理寺還沒有宣判?
如果大理寺沒有正式宣判,他的畫像,的確不會在法典上出現。
懷著這份好奇,李諾再次來到大理寺。
父親大人還在審案,李諾沒有打擾,在一位寺正的帶領下,來到他的衙房。
衙房的桌子上,放著幾份已經結案的卷宗。
一份是漢王和幽王的,一份是汝陽郡王的,還有一份就是京兆尹的。
他雖然人死了,但是該有的流程,一樣不能少。
首先是官職被一擼到底,三族連誅。
大夏刑法上的三族,指的是父、子、孫。
本來三族的定義還要更廣一些,但法家不主張濫殺無辜,在法家前輩的努力下,範圍縮小了很多,就算是犯下不可饒恕的重罪,一般也隻殺直係血親。
誅三族,已經是極其嚴重的懲罰了。
倘若皇帝下令,可以擴大到九族,與其有關係的親屬,都難逃一死。
現在問題來了。
京兆尹已經被宣判,人也死了,畫像卻沒有出現在法典上。
擁有法典這麼久,李諾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怪事。
這其中,定然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原因。
李諾想要找找京兆尹的家人,卻被告知,就在剛才,京兆尹的妻子和兒子,也在大理寺的牢房中服毒自儘了。
不多時,一道身影從外麵走進來,李玄靖看著他們,問道:“你們怎麼來這裡了?”
法典的事情,太過離奇,就算是麵對伊人和父親,李諾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他沒有提京兆尹的事情,和父親說明來意。
李玄靖從抽屜中取出一份卷宗,說道:“這是漢王世子李乾的證詞,鳳陽縣子,的確是他設計害死的,你拿著這份證詞去中書省,讓他們下詔給伊人平反。”
李諾接過卷宗,父親總是將一切都考慮的十分周到。
宋伊人乖巧道:“謝謝李伯伯。”
李玄靖遞給他一塊牌子,說道:“大理寺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其他官員抽不開身,你們自己去吧,拿著這塊牌子,這是入宮的憑證。”
這幾天,整個大理寺都會很忙,李諾和伊人沒有再繼續添亂,離開大理寺,直奔中書省而去。
中書,門下,尚書三省,都在皇宮之內,一般人是進不去的。
有了入宮的令牌,李諾和伊人很容易就進了皇宮。
隻不過,她的劍,要留在宮門口,不能帶進宮中。
這並非是為了保護皇帝,而是為了保護三省的官員。
整個大夏,還沒人能刺殺得了皇帝。
當然,這也隻是走個形式,對於她這樣的高手,有劍沒劍,隻在對上同階高手時才有區彆,對付普通人,是用不上兵器的。
走在皇宮中,伊人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某一刻,忽然問李諾道:“你還能修法家?”
李諾道:“能啊,我一直都相信你是無辜的。”
宋伊人沒有再開口,低著頭走路,心中生出了一些複雜的感受。
她這段時間,拚命的修行,就是能早點晉入宗師,這樣就算是他不能修行,她也能保護得了他。
但現在,他的身邊,已經有更厲害的人保護了。
他自己,也有保護自己的實力。
這讓她忽然失去了方向,並且對未來產生了些許迷茫。
中書省距離宮門口不遠,兩人很快來到了中書省門前。
兩位中書侍郎,正在和左右二相議事,中書舍人杜宇得到消息,立刻迎了上來,聽李諾說明來意之後,沒有任何猶豫,說道:“這是朝廷的錯誤,理應糾正,李寺丞還有沒有什麼彆的要求?”
李諾想了想,說道:“當時此案傳的沸沸揚揚,長安人儘皆知,中書省最好能出一份詔書,昭告全城,讓更多的人知道真相。”
中書省的詔書,可不是隨便發的,判錯的案子,各部自己改改卷宗就行了,哪裡輪得到中書省下詔。
杜宇猶豫了一瞬,但也隻是一瞬。
隨後,他便連連點頭,說道:“應該的,應該的……”
李諾又道:“還有一件事。”
杜宇問道:“李大人請講。”
李諾道:“既然伊人是無罪的,那塊免死金牌,朝廷能不能還給我?”
“……”
杜宇在朝這麼多年,隻見過朝廷收免死金牌,沒見過有人從朝廷要免死金牌的。
不僅沒見過,他連聽都沒聽過。
但該說不說,他的這個要求,合情合理。
既然是判錯了的案子,人家本該不用那塊免死金牌,朝堂似乎應該還給人家。
但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很快,杜宇就意識到,雖然他少了一塊免死金牌,但陛下那次又賜了他一塊,如果朝廷把那塊免死金牌還給他,他是不是要把另一塊還回去?
這不是他應該考慮的問題,看到兩位宰相和中書侍郎從一處衙房走出來,他立刻迎了上去,小聲對那兩位老者說了幾句。
李諾很快感受到,兩道目光,將他牢牢鎖定。
那是兩位老者,皆是白發白須,一位麵容清臒,給人一種和善的感覺,另一人目光銳利,不怒自威,一看就不是好脾氣。
整個朝堂,能出現在中書省,被中書舍人,和中書侍郎這麼尊敬的人,身份自然不難猜出。
左右二相,大夏真正的文臣巔峰。
最難得的是,他們不僅身居高位,自身還都是第五境的儒家強者,無論是朝臣還是百姓,都對他們極其尊敬。
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
李諾的體內,一道力量浮現而出,自動的抵禦這道壓力。
法家的力量與浩然正氣相遇,那股壓力,忽然就變的親和起來。
李諾暗自歎息,第四境的修為,還是不能做到收放自如。
等他到了第五境,就不會出現這種自動暴露修為的情況。
兩位老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訝色。
法家第四境的修為,出現在如此年輕之人身上,實在難得。
那些說他已不能再修法家的消息,看來隻是謠言。
目光銳利的老者,在李諾身上打量了一番,開口道:“像啊,真的像,和年輕時候的李玄靖太像了……”
另一位和善的老者,也一直望著李諾,目光深邃,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
右相走到李諾身邊,問道:“你想要回免死金牌?”
李諾不知道這是哪位宰相,但他占了理,無所畏懼,說道:“既然人是被冤枉的,那塊免死金牌本可以不用,為什麼不能要回來?”
右相打量了他幾眼,搖頭道:“免死金牌一經收回,就會立刻熔煉,是不可能再還給你的,也沒辦法還給你。”
不多時,李諾和伊人走出皇宮。
他心中歎了口氣,朝廷怎麼也會不講道理啊。
雖然他手裡還有兩塊牌子,但失去的那一塊,卻永遠都回不來了……
中書省內。
右相望著宮門的方向,說道:“這小子,和李玄靖長得像,性格一點兒都不像,那個悶葫蘆,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個兒子……”
這時,一名官員走進來,說道:“大人,宗正寺卿,滎陽郡王,東平郡王,樂安郡公,晉陽郡公,壽陽侯,藍田侯,櫟陽伯,潁川伯,王舍人,費舍人,都被大理寺卿判了死刑……”
杜宇和兩位中書侍郎聞言,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李玄靖這是殺瘋了啊!
一個汝陽郡王還不夠,他不會要把彈劾他的人都殺了吧?
右相聽著這些名字,目光動了動,問道:“理由呢?”
那官員道:“謀逆。”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自己都說不下去,許久才道:“大理寺卿說,這些人,都參與了當年謀害太子之案……”
兩位中書侍郎低頭看著地麵。
無論誰當皇帝,大夏的權貴,依然是權貴,他們有什麼理由謀害太子?
兩位中書舍人,十多年前,才剛到長安吧,他們有什麼能力謀害太子?
彆的就不說了,潁川伯才剛剛繼承的爵位,今年十七歲,太子死的那年,他才六歲,一個六歲的孩子,怎麼參與謀逆?
當然,潁川伯年紀雖小,本身所犯下的罪行,卻罄竹難書,動用了兩次降爵免罪,才能在李玄靖手中活到現在。
這一次,他沒辦法通過任何方式免罪了。
不管是降爵,還是免死金牌,在謀逆大罪麵前,一律都不適用。
這很難不讓人懷疑,大理寺卿是不是在公報私仇……
不對,無需懷疑,這就是公報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