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6謀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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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件純白茶盞被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發出清脆的響聲。

“老爺。”

蘆布快步進入值房,看了眼地上的茶盞碎片,急忙又出門,很快拿著掃帚簸箕回來,快速把地麵上殘片掃走。

清理乾淨地麵後,蘆布又很快給魏廣德重新沏了一杯茶送進來。

這次,魏廣德沒有拿起茶盞再砸向地麵,而是靜靜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從張居正值房回來已經小半個時辰,可魏廣德依舊心緒難平。

是的,張居正拒絕了魏廣德的建議,依舊堅持要將民間書院一禁了之。

同時,對於把矛頭另選一個目標,放過何心隱的要求,張居正也沒有明確態度。

實在是這幾年何心隱風頭太升了,不斷舉辦參與各種講學,不遺餘力推廣傳播泰州學派的主張,其中多有對時政不滿的言論。

一個小小舉人,居然如此大肆貶低閣臣,彆說張居正對他不爽,魏廣德其實心裡多少也有些小疙瘩。

隻不過都是在民間,魏廣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過多理會。

畢竟何心隱這樣的人,你就算找人給他打招呼,他也不會在意。

泰州學派的人,在他眼裡就和一群瘋子沒兩樣。

可就算心有不滿,可魏廣德還得看在同鄉麵上適當照應著。

“你出去傳個話。”

就在蘆布要離開值房的時候,魏廣德忽然叫住他,說道。

蘆布立馬站住腳步,走了回來。

“讓外麵的人去工部和兵部,請譚尚書和江尚書晚上到我府上坐坐。

對了,刑部魏侍郎也一並請來。

回來的時候,你去趟六科,找周守愚晚上也到我那裡去。”

魏廣德快速報出幾個名字,要麼是朝堂上有權利的人物,要麼就是和何心隱多少有些關係的人。

其中六科周守愚現任禮科給事,就是永豐人,何心隱地地道道的老鄉。

其餘三個人,則是在事發後可以為何心隱說話的人物,到底要怎麼做,魏廣德心裡沒底,打算和他們商量一下。

畢竟,這次不同以往。

過去,張居正多少要看在他的麵子上讓一步,還有轉圜餘地。

而這次,在張居正說出“隻能有一個聲音,不能有其他聲音”的時候,魏廣德就知道事兒不好辦。

如果江西官員堅持要保何心隱,那勢必就要和首輔一派乾上。

雖然魏廣德很不希望這樣,所以叫上譚綸、江治商量一下,魏時亮在刑部也要早做準備。

“隻能有一個聲音”,後世其實許多政治人物都這麼說過,魏廣德多少也可以理解。

隻有這樣,才能保證上傳下效,政令通達,特彆是對於張居正正在推進的改革措施來說,這點尤為重要。

如果換成其他人做這個靶子,魏廣德才不會去管他死活。

隻不過牽扯到江西人,又是被張居正特意拉出來做靶子,魏廣德就不得不過問一下了。

不然,在同鄉麵前他也不好交待。

處理了幾分奏疏,魏廣德就感覺今天狀態不好,所以也沒繼續做下去,而是早早的出了內閣,回到自己府裡。

等到晚上,給事周守愚最先進入魏府,之後魏時亮、江治等人也先後到來,都被請到書房裡一陣閒聊,直到譚綸走進屋子,魏廣德才叫張吉對外麵清場,左右不得留下其他人,由他親自守著。

到這個時候,屋裡所有人也都一掃先前輕鬆和諧的氣氛,都嚴肅起來。

雖然不知道魏廣德為什麼把他們叫到一起,但肯定是有事兒才會如此。

特彆是周守愚,他的位置特殊,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參與到這個地方來,但魏廣德還是把他也叫來了,那必然就和他多少有些關係,此刻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善貸,今日所為何事如此?”

譚綸開口直接問道。

魏廣德沉默片刻,才開始把張居正草擬《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疏》的內容和眾人大致講了遍。

“這怎麼可以,禁講學也就算了,還要禁毀書院,這張江陵真要自決於士林嗎?”

周守愚反應最大,當即大聲說道,畢竟他現在還是理禮科給事,這奏疏幾乎就是奔著禮部開炮。

當然,其他人在聽到奏疏裡那些舉措後也是驚愕無比,講學他們當中都未必有人自持,更彆說禁書院了,這是每個讀書人都不能支持的決定。

“我也說了,禁講學這個,還可以接受,前朝就已經下詔,隻不過禁止提學參與講學,倒並沒有禁止民間生員參與。

隻是這禁書院,牽扯實在太大,我是堅決反對的。

現在下麵有些人,確實太蹦躂了,利用書院聚眾講學,可以掀起學問之爭。”

魏廣德話說道這裡,其實大家都知道,下麵關於心學和理學,在江南已經是豬腦子打成狗腦子,鬥得一塌糊塗。

“這些人,許多都思想激進,借助聚會大肆褒貶朝廷,特彆是攻擊張江陵這幾年的策略。

其實考成法好不好,大家心裡都有一杆秤,對朝廷來說,考成法自然是好的。

隻不過對官員來說,考成法就成了套在頭上的一條枷鎖。

還有清丈之事,這才起頭,下麵就已經罵成一片,說什麼浪費民脂民膏。”

說到這裡,魏廣德也不由得輕輕搖頭。

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但稍微要點臉都應該知道,之前他們在田畝上做的手腳,現在不過是要改正過來,居然還恬不知恥的反對。

“不過,最麻煩的還不是這個。”

在就幾個人認真傾聽魏廣德話語後,魏廣德再次說道,“張居正已經把打擊講學做為重要一環,而禁毀書院,就是要避免這些人利用教授身份,在書院裡以授課名義行講學之實。

而他選擇的目標,就是泰州學派的何心隱。”

“什麼?”

這次,依舊是周守愚反應最大。

何心隱,周守愚不陌生,畢竟是本地人,算是他的前輩。

早年,何心隱可是江西鄉試的解元,但是卻迷上心學,跟隨顏山農學習,接受泰州學派思想的熏陶。

由於何心隱思想更加激進,與老師顏山農終因誌趣不合,幾年之後返回家鄉永豐縣傳道講學,在家鄉辦聚和堂,開始了自己獨立的學者生涯。

他這樣執拗的人,自然也和金達等人一樣,看不慣當時權侵朝野的嚴嵩,甚至藍道行對嚴嵩使壞,背後也有何心隱的影子。

藍道行為什麼會這麼做,除了有裕王府一係暗中拉攏外,藍道行好友何心隱也是遊說的人之一。

所以,藍道行死後,嚴世番也不打算輕易放過何心隱,直接派人要殺他。

裕王府行事很是隱秘,就算嚴家知道也不敢對裕王等其他官員怎麼樣。

但民間一個舉子,就算是老鄉,可刀都已經砍向嚴家了,嚴世番自然不會和他再客氣。

金達和嚴家不和,嚴家隻讓他靠邊站,也就過去了。

可這個何心隱是把嚴家往死裡整,自然不會高舉輕落。

何心隱為了躲避追殺,不得不輾轉於福建、江西、湖北孝感以及重慶等地講學布道,宣揚泰州學派思想,推進儒學平民化進程。

也是這次,為他換到了巨大的名聲。

畢竟那時候天下不滿嚴家的人太多了,私下裡有人把倒嚴第一大功記在何心隱頭上,讓他是大受歡迎,無形中也加強了他的影響力,讓他很快就成為之後泰州學派的領袖人物。

“你是說,張江陵要對何心隱下手?”

現在士林中,何心隱影響力巨大,又是江西人,雖然他的政治理念有些讓人詬病,值得商榷,但不得不說也是這個時代江西文人中的牌麵之一,所以朝中老鄉就算知道他的理念有問題,可也得出麵保上一保。

江治這時候皺眉說了句,就陷入沉思。

‘舜卿,可是想到什麼?’

譚綸見此,狐疑的問道。

江治看了眼魏時亮,苦笑道:“工甫應該也聽說過吧。”

魏時亮這時候微微點頭,表示知道此事。

魏廣德也來了興趣,問道:“不知你們說的是何事?”

魏時亮苦笑道:‘十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我剛入朝,進的行人司,應該是嘉靖四十三年前後吧,剛從朝鮮出使歸來’

原來,嚴嵩倒台後,還需要就曾經回到過京城,當然不是為了參加科舉,而是講學的,大肆宣傳陽明心學泰州學派的思想。

而那時,徐階、張居正等人就去聽過。

也是因此,後世都說徐、張都是心學門人,其實就因為他們似乎很熱衷參與到心學的講學活動中,讓人誤以為他們就是心學門人。

而那次講學,何心隱的泰州派更是把王陽明的心學給推到了一個極端。

而因此,已經差不多弄明白心學的張居正和“誤入歧途”的何心隱發生了些許口角。

“事後聽說,何心隱曾斷言‘張公必官首相,必首毒講學,必首毒元’。”

最後,魏時亮把他回來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而那次聽到同鄉說起此事,江治正好也在,他是回京述職的。

“因為他惡了張江陵?”

譚綸皺眉道。

那會兒他還在江南,沒有到北方來,自然不知道這事兒。

“那倒不至於,他沒那麼小氣。

想來,應該是他最近在江南鬨出什麼幺蛾子,惡了首輔吧。”

魏廣德開口說道。

“興許是因為書院的事兒,聽說他最近在湖廣籌建書院,他又是什麼話都敢說的人。

張江陵這次回荊州,怕是聽到他說的什麼話,所以沒了好感,打算拿他立威。”

周守愚苦笑道。

“守愚,你和他熟悉?”

魏廣德看著周守愚問道。

叫他來,一是想到他可能和何心隱熟識,還有就是此事關係禮部,《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疏》就算批紅,還有禮科這關要過。

周守愚在那裡,可以設法拖延一二。

至於真治罪,那就讓魏時亮幫忙打典為他脫罪。

“既然這樣,你儘快寫信告訴他,讓他會老家去彆到處講學了。

說嚴重些,不想看著朝堂震蕩,就最好老實一段時間。”

魏廣德開口道。

譚綸明白魏廣德的意思,能不和張居正那邊鬥上最好,否則也隻能力保一下。

不管這麼說,何心隱還是這時候江西文人的牌麵,被人搞了,他們臉上也無光。

隻是聽了魏廣德的話,周守愚為難的說道:“怕是難,他這人行事執拗,剛愎自用,很難說服得通,和高新鄭差不多一類人。

熟識沒錯,但關係,據我所知,同鄉之中和他關係好的沒幾個。”

“這樣啊。”

魏廣德聽到周守愚的話,一時心裡就有了一些動搖。

如果真如周守愚所說,何心隱或許在士林中有些名望,可若是在同鄉中關係一般,那就算被張居正治罪,老鄉那裡怕是也不會有很多人站出來為他說話。

“終歸是文壇領袖,還是要保一保才好。”

不知是看出幾人心思還是有感而發,譚綸這時候開口道。

“這樣守愚,你給何心隱寫信,再聯絡其他老鄉都書信於他,勸說一二。

我這邊回頭也給鎮山先生去信,讓他也想點辦法,就算騙也要騙他回去。”

魏廣德點點頭,明白譚綸的意思。

他話裡說的鎮山,其實就是致仕回鄉的朱衡。

朱衡雖不是永豐人,但他是萬安,也屬於吉安府,永豐縣也在其治下。

“雖然我反對他原稿上奏,但是我也不知道對他有多大影響。

若是張江陵堅持要禁書院,內閣閣議上,張四維肯定是會支持他的。

至於宮裡,隻要張居正拿出何心隱頂鍋,怕是大概率會批紅蓋印。”

魏廣德說出了他的無奈,現在內閣裡,確實鬥不過張居正。

“到了那一步,周守愚,禮科要對這份奏疏想方設法拖延,雖然不能駁回,但拖一天是一天。”

魏廣德繼續說道。

他其實知道,六科已經沒有辦法駁回宮裡的旨意,因為張居正手裡握著六科的監督大權。

隻要六科拖延太甚,張居正很可能會舉起考成法大棒。

“工甫,刑部那邊你也開始打典一下,免得真到時候措手不及。”

魏廣德繼續說道。

幾人聽完都是默默點頭,隨後又聽到魏廣德說道:“本來今日之事,我還打算叫上汝默的,不過最後還是沒讓他過來。

我打算,儘快運作他進入吏部一段時間。”

魏廣德說的人,自然就是申時行,嘉靖四十一年狀元,已經在禮部擔任右侍郎不短時間,這次魏廣德想把人運作到吏部,自然就是為最後一步鋪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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