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打算怎麼還上?”
張學顏提出挪用常盈庫的銀子,魏廣德沒表態,但開口詢問道。
“這”
這下,張學顏猶豫起來。
實際上,明朝財政已經有類似後世預算的概念,通過以前幾年各項稅收的多寡估算來年情況,然後就有了總收入的數字。
至於支出也是類似,官員俸祿、大小工程等等的開銷,也都是早有計劃的。
現在這筆關於“船”的銀子,其實已經算是冒出來的。
雖然或許未來數年會因此讓朝廷獲得高額收益,但這個誰也說不好。
所以,到現在隻能是算作一筆支出。
而戶部之後倆月肯定還有不少銀子進賬,但是這些銀子都是早就規劃了用途的。
短時間要擠出銀子還回去,說實話,有難度。
“還不上?”
看到張學顏支支吾吾的樣子,魏廣德開口問道。
“魏閣老,今年戶部銀子的進項,都已經安排了出處,短時間內隻能壓縮其他支出才有可能擠出這筆銀子。”
張學顏也不撒謊,直接就坦誠道。
戶部沒錢了。
魏廣德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今年看樣子如果不打破原來的預算,怕是要還錢得拖上半年時間,待下一年財政預算的時候把這筆銀子補上。
忽然,“國債”這個詞兒一下子閃現在魏廣德的腦海裡。
國債可以定向和不定向發行,比如針對太仆寺常盈庫的借款,就可以理解為短期國債,還是定向國債,隻不過從未談過利息。
因為,即便是嚴嵩做首輔借用常盈庫銀子的時候,大多也就是借出來周轉很短的時間,最長一般都不超過倆月。
如果超了,往往都是稅銀押解京城過程中耽誤了。
當然,實際上這筆銀子也是有其他用途的,隻是被嚴嵩按照中輕重緩急進行了延後。
至於不定向,自然就是向社會進行發現債券。
不過大明朝有沈萬三例子在,要發行有些難度。
不過,這個難度在魏廣德看來也不大,他可以聯絡好商戶承接。
幾十萬兩銀子的事兒,真不是什麼大事兒,沒難度。
隻不過,光靠朝廷的信用怕是不行。
好在朝廷有官田,發行這個國債的話,用官田做抵押也是一樣的。
朝廷手裡,其實官田不少。
隻不過這些官田大多不是直接租給百姓,而是包租給地方大士紳,由他們再轉租。
這樣,官田的使用權就和所有權進行剝離。
實際上鄉紳之間很多買賣的田地,其中一部分就是這類沒有所有權僅有使用權的交易。
“戶部能夠接受支付一定利息嗎?”
這時候,魏廣德突兀的就提問道。
“利息?”
張學顏聽到這話,有些不敢置信的重複一句,就連一邊的江治也是瞪大眼睛。
他們,顯然都沒有想到魏廣德會這麼問。
“看你的樣子,戶部短時間內還不上這筆銀子,時間長了肯定要付利息才是。
戶部和太仆寺常盈庫簽契約,約定還款時間,再付上一點利息,很合理。
如果隻是短期借用,兩個月內就能歸還,自然就不需要這些。
朝廷發文書就是了,可戶部兩月內能還上這筆銀子嗎?”
現在大明朝廷還有常盈庫存在,自然不需要向民間借貸。
魏廣德可不會想著賺朝廷的錢就直接發國債,而且這種國債的利息也不會太高,肯定是按照朝廷對民間利息的規定減半,才有可能操作。
最關鍵的是,這個可以是一個開始,讓戶部向常盈庫借銀子,常盈庫的銀子也就有了價值,不再是死物,也能賺銀子。
錢,還是在朝廷內部流通,隻是從戶部搬到常盈庫。
這樣操作下來,朝野反彈也就不會那麼強烈。
沒人從中漁利。
借錢付利息,大家其實也都能接受。
“如果今年預算不動,可能真得等到明年初才能補上。”
張學顏低頭思索片刻才答道。
“這就對了,至少半年時間是吧。”
魏廣德笑道,“給常盈庫一分銀子的利息就好。”
就這次的事兒,三十萬兩銀子的借款,可能就是半年時間,還常盈庫三十三萬兩銀子,魏廣德自認為已經給出了最好的解決方案。
張學顏和江治倒是都沒對魏廣德的建議提出質疑,他們知道,戶部把銀子搬到常盈庫那裡,朝野反對聲音不會很大,也合情合理。
隻是,張學顏,甚至是他江治,還有內閣所有人,都會被朝野噴一頓。
是的,大明朝廷都要靠借貸度日了,肯定是戶部沒做好,工部浪費民脂民膏,內閣管理國家不行
“魏閣老,說實話,我進戶部這段時間也對戶部各項收支進行了詳細了解。
如果按照往年正常開支的話,還有信心讓戶部有所結餘。
雖然首輔和你都想方設法增加財政收入,但不少還都停留在初期,短時間內根本就看不到銀子。”
聽到張學顏這麼說,魏廣德微微點頭。
現在大明朝廷的現狀就是這樣,彆看張居正推出了一些改革措施,但增收最重要的利器——清丈田畝才剛剛開始。
魏廣德想到把銀元寶、碎銀做成銀幣流通,從中朝廷可以獲得一定製錢收入,這是實實在在進入戶部的,但也就是彌補了之前的虧空,能夠讓朝廷有所結餘。
可是,伴隨著的就是,張居正、魏廣德開始在遼東和西南搞事兒。
這些可都是花大錢的項目,特彆是水師,那就更花錢。
好在還有工部在前麵頂著,工部的錢花完了才找戶部,還有一絲緩衝。
但最終,這筆銀子還是會落到戶部頭上,工部的收入畢竟有限。
就算因此增加攤派,地方上也隻能增加征稅力度,這和張、魏二人為民減賦的想法背道而馳,內閣就很能通過。
魏廣德不是初入官場,自然明白張學顏這話的意思。
不過他沒接話,隻是微微點頭。
張學顏看魏廣德不接話,也隻能接續說道:“戶部要想有結餘,非得找到新的進項不可。”
張學顏也豁出去了,直接說出心中想法。
張居正隻想讓戶部有結餘,豐盈太倉,可是如果不能找到新財路,就他們花錢的手法,國庫根本就存不下銀子。
“戶部有什麼解決之道嗎?”
這次,魏廣德很直接開口,但是把問題拋給戶部,讓他們想辦法,內閣也就隻負責拍板。
張學顏抬頭看了眼魏廣德,似乎是被他不要臉驚到了。
就是你搞出來的事兒,如果沒有遼東和西南的開支,兩處可都能結餘不少錢財。
但是問到解決辦法,卻把難題甩給戶部
張學顏看了眼魏廣德,隨即又低下頭,可魏廣德卻盯著他。
他感覺張學顏或許有想法,隻是不想由自己提出來。
先逼一逼,或許他自己就說了。
果然,沉默半晌後,張學顏似乎鼓起勇氣開口說道:“我曾聽首輔大人提過,魏閣老有通過牙行征收貨物商稅的打算。”
旁邊的江治是第一次聽到這個事兒,有些驚訝,但隻是看看魏廣德,見他搖頭,於是沒有說話,隻是靜靜聽著,做好一個旁觀者。
“確實,現在地方牙行有收取牙稅,我也有過加強此法施行,為朝廷增加商稅,其中一部分留給地方,一部份上繳朝廷。”
魏廣德開口道。
明朝中期由於寶鈔貶值導致課稅司人事經費不足江南地區的課稅司也因此被大量裁並,課稅司征收商稅的任務開始由熟悉當地商業狀況的牙商負責征收,牙商的商稅征收業務自此開始。
嘉靖年間地方官府對商稅的征收進行了改革,商稅開始以“門攤科派”的形式由“牙商”和“坐商”平攤稅額。
牙商對商稅征收的形式也變為按年承包商稅,按季度以“包納稅銀”的形式將商稅上交官府。
不過因為明初對商稅稅率定的極低,所以各地分配商稅都很少,也就沒有納入賦稅,而是作為地方收入,牙行的稅銀直接入地方官府支配。
可魏廣德知道,商稅其實才是為了財政收入的大頭。
現在的大明工商業,早已經不是明初可比。
如果能順利通過貿易環節,也就是在牙行這個環節收取足額商稅,大明的財政收入必定暴增。
但是,要采取此策,首先就得把原來的製度改改,把這部分收益流到朝廷來,而不是按照現在的製度,依舊由地方所得。
此前,朝廷能得到的,也隻有鈔關的收入,但那更多是通行費,其實算不得商稅。
魏廣德有後世的印象,後世的稅務部門收入,一般都是包含生產環節、流通環節以及消費環節等多個環節征稅。
不過那是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高度,工商業空前繁榮的時候。
現在這個時代的生產力,魏廣德自認為很難複製原來的那套征稅模式。
甚至,就算提出來反對之聲也會很大。
畢竟祖製對商稅有限製,隻能一點點改動。
生產和消費兩個環節,魏廣德都不大打算征稅,但是通過流通環節,似乎就是最容易操作的一項。
隻需要調整牙行就行,而且也有先例,比如胡宗憲搞的厘金,其實就是在商品流通環節征收商稅。
“你當時和首輔大人是怎麼商議的?”
不經意間,魏廣德就問道。
顯然,自己當初和張居正商議此事後,張居正也是上了心的,私下裡和他們一派的官員有過商議。
現在,魏廣德就是想知道,他們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當時覺得此事挺大,受限於祖製實在難以施行。
不過真接手戶部一攤子事兒後才知道,若是不為朝廷增加新的財路,戶部財政會一直受限於此,豐盈國庫也隻是虛妄。”
張學顏鄭重開口說道。
聞此言,魏廣德微微點點頭。
顯然,當時張學顏的態度是比較消極的,認為有違祖製,故而不可行。
可是了解大明朝朝廷財政情況以後,他的態度有所變化,認為應該進行改革,增加商稅的征收,補充日漸枯竭的財政。
“牙商的征稅承包業務必須要改,戶部熟悉此行業務,特彆是牙商這塊,其實本就是戶部原來的差事兒。
張尚書,回去以後你就按照此想法,招屬下商議。
戶部有了計較,再寫成奏疏報上來就是了。”
魏廣德很雞賊的把事兒推給戶部去做,也由他們上奏。
“其實,內閣和都察院早就關注到因為分派牙商征稅承包中存在的官商勾結問題。
隻是因為這部分收入都是地方上的,所以也隻能指示地方按察司介入調查,但是結果一直都不是很好。”
關於牙行和牙行收入的稅銀,其實在高拱那時候就有過關注。
畢竟,打擊貪官汙吏,整頓吏治,是高拱堅持的手段。
地方官員通過把權利承包給牙商,從中謀利自然被高拱看在眼裡。
隻是這些事兒下派到地方各省按察使司後,結果卻不儘如人意。
牙商會向地方官府行賄,自然也不會忘記按察使司這樣的要害衙門。
大家都有進項,朝廷又沒有點名,自然就毫無進展。
他其實也是回朝後翻看高拱時期留下的文檔才知道此事,也開始對牙商這個行業進行關注,進而發現通過牙商這個中間環節,似乎可以完成商稅的征繳。
可惜的是,張居正那兩年急於撇清和高拱的聯係,此事被廢置。
畢竟繼續執行,若是強推,大家記恨的還是張居正,而最終得利的卻是高拱。
張居正那兩年,推翻高拱的策略可是不少,也就不差這一件了。
內閣不說,但六部可以再提。
將牙稅納入賦稅,由朝廷收取,增加戶部收入,自然好說。
“若是此事能夠在今年推行,則常盈庫的銀子就有出落了。”
倒是張學顏接話道。
通過張學顏的表態,魏廣德其實多少有些猜測,那就是張居正傾向於征收這筆銀子,張學顏當時態度消極。
否則,如果張居正都反對,他又如何提及此事。
“戶部先準備著,下月首輔就能回朝,到時候有了呈文,我們內閣自會商議一番給出答案。
不過戶部商議此策時,務必嚴格保密,我會讓錦衣衛也關注此事。”
事兒是內廷辦燈會引起的,但責任卻不能落到內廷,還是得在朝廷裡解決。
加稅,無疑是解決財政難題的辦法。
“唉,就怕這稅加了,可朝廷的開支也多了。”
張學顏卻是歎氣道,絲毫沒有增加財政收入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