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悶在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以後,祝鈴瀲又恢複了活力。話也多了,胃口也好了,隻除了看向魔的目光氣鼓鼓的。
直到魔告訴她,他並非見死不救。隻是他到達時,光頭男確實已經斷氣了。而他看到那妖,最終選擇放過它,則是另有隱情。
謝辭作為一隻強大的魔,同區域內的妖都會自覺聽令,他也很容易能夠得知它們的隱情。
“朱藥老並非你了解的那樣,全然是個好人。”謝辭淡淡地敲著桌子。
原來魔昨夜說的那些話,是要激她的情緒,讓她釋放出來以紓解心裡的難受。
祝鈴瀲看向他脖子上被她咬傷的殷紅痕跡,聲音不自覺低了低:“那傷人的,到底是什麼?”
“想知道?”魔注意到她的眼神。在她直直的視線中,他伸出大拇指在傷痕處漫不經心地抹了抹,“晚上跟我走一趟。”
明明他語氣平淡,祝鈴瀲卻心虛地讀出有一種“你說傷人的是誰”的意味。
“咳咳,你要不要把衣領拉高一些?不然……肯定會被我師兄師姐誤解。”
魔手托著腮,眨了一下眼睛:“我會告訴他們,是半夜被狗咬的。”
祝鈴瀲:……你才是狗。後悔怎麼沒一口咬死他?
夜裡,她跟著謝辭重新回到朱府。府內亮著的燈越來越多了,四處還焚著香,看來是最近死了太多人,府內人心惶惶。
香煙繚繞,祝鈴瀲蹲在牆頭等了好久,腿都要麻了,邊捶腿邊問道:“妖今晚真的會出來嗎?怎麼一直這麼安靜。”
“做修士要修心,其中一條修的便是耐心。”謝辭就在她旁邊,他黑衣獵獵,端坐如鬆。
……你一個魔倒是對修行之事說得頭頭是道,很有心得的樣子。
祝鈴瀲看著他拉高的衣領,默默地還是將這句損人的話收回肚子裡。
燈光下,兩人的倒影高高低低,有種不言的默契,風吹得衣衫輕動,香氣無聲縈繞在袖口。
片刻之後,一段白影閃過。
身形如當日祝鈴瀲所記憶的那樣,鬼魅輕靈。
出現了。
兩人對視一眼,一路跟著白影,抵達朱府的書房,繼續往裡走,卻是有一道暗門,此刻已經被妖打開。
腳踏進的一瞬,身後暗門立即無聲關閉。
地下室昏暗潮濕,兩邊的牆壁上冷熒光石幽幽地亮起,一副銀白色的手銬腳銬血跡斑斑。四周整齊擺放著密密麻麻的銀針和針管,反射著強光。
隻是站在這裡,被這些東西籠罩著,便覺得陰寒無比、毛骨悚然。
祝鈴瀲頭皮發麻。
她記得前幾天師兄師姐查探朱府時,大概是發現一些異常,問過光頭男,朱藥老的書房裡是否有隔間。
當時,光頭男的臉色微變,很快打哈哈解釋說是藥庫,存放著千年稀罕的藥材。
楚玉暗地裡吐槽,這光頭男是怕她們三個偷藥嗎?這麼謹慎提防。
原來這裡並非如光頭男所說是藏藥庫。
那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從牆邊不緊不慢走出兩道人影,冷嘲熱諷:“小小紙妖居然還有幫手?”
待人影站定,祝鈴瀲:“怎麼會是你們?”
此二人一個頭發蒼白,另一個趾高氣昂。正是朱藥老和天元峰的何銘驍。他們同樣麵露詫異,本以為尾隨而來的是妖的幫手,沒想到是幫忙捉妖的修士。
朱藥老首先打了個圓場,將詫異神色收了,笑眯眯地舒展皺紋,“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沒想到,幾位修士都尋到妖在此處。兩位可以放心請回了,何修士已經將妖料理好。”
“朱老,你不是說書房下麵是藥庫,存著珍稀的藥材嗎?”祝鈴瀲環顧四周,空氣中常年血腥的味道讓她蹙了蹙眉,“若我沒記錯,藥材應該乾燥保管才對吧。”
“額,哈哈,”朱藥老笑道,“藥材都放後邊的房間裡。這前邊的房間,是我用來解剖動物,取蛇膽、牛黃、鱉甲之地。沒嚇到你吧,小姑娘?”
他問得親切,身側的魔卻冷哼了一聲。
“恐怕不是這麼簡單吧。”謝辭伸手,在手銬上摸了一把放在鼻下聞了聞,挑釁般看向朱藥老,“是人血的味道。”
“你聞錯了。”朱藥老仍然慈祥,瞳孔裡的笑意卻已減少三分。
謝辭像一點沒注意到朱老的神情變化,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他走到鎖鏈下,用手比劃比劃:“將女子的身體懸掛在牆上,再依次用銬鏈鎖住她們的手、腳。”
“至於銀針、針管,則是用於取血的利器。”
魔儘量說得簡練,祝鈴瀲卻越聽越瘮得慌,眼前仿佛真的出現一群女孩子,相貌身材各異,如醫學標本般被掛在牆上。
她們垂著腦袋,臉色蒼白,身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針管,輸送著她們的血液到一包包血袋中。
光是想想這幅畫麵,就讓人悲憤交加。
祝鈴瀲低頭看地,地上道道血痕,想躲避都無處下腳。再扭頭看向朱藥老,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難不成真的被魔說對了?
連何銘驍都被惡心地眼皮一跳:“朱老,這臒仙城裡人人都說你是大善人,沒想到你背地裡乾這種勾當。”
“怎麼,他讓你來此捉妖,卻沒告訴你為何麼?”
魔見天元峰的弟子並未與朱藥老同流合汙,似乎有幾分高興欣慰。
他繼續說道,“光頭死後,懷中一把打開這道地下室暗門的鑰匙丟了。至此,朱老你才想到這妖是為什麼尋仇,又想到在這裡埋伏它。我說得可對?”
朱藥老終於將臉上虛偽的笑容徹底收起,他的眼神渾濁不善:“你怎麼知道這麼多的?”
“神機妙算。”謝辭晃了晃兩根手指頭,“掐的。”
老者的語氣發狠:“那這個你算到沒有?”
祝鈴瀲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隻見一隻巨大的鐵籠從天花板“咣”地一聲掉落。危急之中,她急忙抽出一張符籙:“去。”
符籙上的敕文迅速化作道道金絲,纏住鐵籠的四角,奮力托住將其向上方升起。
舉目端詳,鐵籠的柱子上貼著各種封印術法,還有……無數指甲絕望劃過的痕跡。
祝鈴瀲不知道是不是曾有女孩子、或者有多少女孩子被困在這鐵籠之中,日夜恐懼無力。
謝辭站在她身邊,與她一起被罩在鐵籠下。他直視著朱藥老,側臉被熒光照著明明滅滅,高冷的鼻梁上淡藍熒光如深海浮光。
以靈力硬抗鐵籠祝鈴瀲:……哥,咱先彆裝酷了。快過來幫我一把。
“怎麼,秘密被道破了,想要殺人滅口。”謝辭冷冰冰道,“你做的醜事不敢讓我再說下去?”
“我做的什麼醜事?”朱藥老不屑一顧,他撫了撫白須,“古人先輩有言:修身齊家,濟世救民。你們怎麼能明白,我這麼做,是為了更多,千千萬萬人。為天地立心,為百姓立命。”
“那您可真是侮辱古人先輩。”敕令金絲縈繞在祝鈴瀲身邊,淡淡光輝映襯著她眉眼愈加清明,每一根發絲都像在發亮,“古人雲,君子於一蟲一蟻,不忍傷殘,一縷一絲,勿容貪冒,方才可為民物立命,為天地立心。
“說得不錯。”謝辭點評。
小修士和大魔頭並肩而立,心有靈犀般同時微抬下巴,共同麵向敵人。
“我不打算與你們解釋。你們不會明白。”朱藥老搖搖頭,“就讓你們和那紙妖,一起消失在世間。”
那紙妖先一步進地下暗室,定然正中了朱藥老的預料之中,不知道此刻在哪裡。祝鈴瀲剛想問,就聽見頭頂的鐵籠上,又是一道鐵籠。
鐵籠搖搖晃晃卻堅固無比,發出沉悶的響聲。站在裡麵的正是那群藥童末尾的高個男子,他臉色白皙清秀,頭發淩亂狼狽,眼神卻愈發堅毅與悲憤,充滿了破碎的不屈。
紙妖緊握著手中一把短刃。他隻是一片輕薄的紙成形,握著刀自然會傷到自己。怪不得之前見他手掌纏著厚厚的繃帶。
見到眾人,紙妖立刻衝到籠子前,他毫不猶豫地用短刃在掌心重重地劃開一道。白色的血液從傷口處流落,“啪”地一聲,清脆地滴在鐵籠上,又沿著鐵籠往下滴落。
嘀嗒,嘀嗒。
白色的血液,像一串串珍珠。
珍珠落到祝鈴瀲的額頭,她伸手去抹,眼前卻已是換了一道場景。
一片漆黑的山洞中,僅有一絲微弱的光線從洞頂的縫隙中透入,灑在粗糙的地麵上,宛如夜空中的一點星光。角落裡,盤坐著一個溫柔的女子。
她一個人卻並不害怕,緩緩放下背上的竹簍,那是一個用藤條精心編織而成的小筐,上麵還掛著幾枚銅錢,隨著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音。
女子將竹簍打開,裡麵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精致的皮影人,或是神態各異的人物,或是栩栩如生的動物,每一件都透露出匠人的巧思與心血。
她是一個獨自行走城鎮之間的皮影師,為老人孩子表演節目,賺一些碎銀子。
女子眼睛微眯,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輕柔地拿起一隻展翅欲飛的喜鵲。她用雙手擺弄著,喜鵲便隨之起舞,借著篝火的光,倒映在牆上栩栩如生。
緊接著,她從竹簍中取出更多的皮影人,它們在他的手中跳躍、旋轉,仿佛擁有了生命。一幕幕生動的畫麵讓祝鈴瀲看得如癡如醉。
祝鈴瀲聽說過這場皮影戲,名為《鵲橋緣》。
牛郎與織女終於在鵲橋上重逢,它們深情款款,緩步相向,相擁而泣。
女子卻有幾分失落,她自言自語道:“哎呀,你們怎麼都有伴兒了,怎麼隻有我這麼孤單。”
聽她的聲音,並非怨天尤人,更像是自我打趣。她想了想,從竹簍中拿出一張薄薄的宣紙,用剪刀耐心地裁剪起來。她的眉眼仔細,手上動作靈活,漸漸裁剪出一個男子的輪廓。
正是此刻在鐵籠中妖的樣子。
她想再為他上些顏色,就像一個真正的皮影人一樣。卻在細細端詳之後覺得,白色便是他最好的顏色,純潔得不落凡塵,溫文爾雅得氣宇軒揚。
黑夜漫漫,篝火暖洋洋的,女子高興地將裁剪而成的人放在胸口:“以後,你就是我的紙片人啦。永遠陪著我吧。”
她的胸口,比篝火還要溫暖。
也許,紙片人就是從那一刻,從那麼溫暖的懷抱中產生意識,生出血肉。
*
又是一滴白色的血落下。
這一次,祝鈴瀲回到了朱府書房下的暗室,再一次見到了那個皮影師女子。
這一次,她臉上的婉和,開心都不見蹤影。
她被殘忍地吊在冰冷的石牆上,正如謝辭所說的那樣,手腳被重重的鎖鏈銬住,動彈不得。身上的鮮血源源不斷地向一包包血袋裡輸送。
朱府的護衛們就站在一旁,冷漠無情地看管著,血袋滿了便再換一隻血袋。
他們正是之前被妖殘殺而死的八個護衛。
女子有氣無力地從長發中抬起頭,目光無神:“天懲惡人,你們必將遭受天譴。”
光頭男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露出黃牙:“可惜啊可惜,這裡是地下暗室,老天爺他看不見,也聽不見,因此也就沒法子為你做主。你就等著血乾而亡吧。”
無數個獨自行走的女子經過臒仙城,因為頭疼腦熱或是些小毛病,聽到朱藥老的善名,慕名而來,請他治病。最終的歸宿便都是被帶進地下室,成為“血包”。
這些女子大多孤身一人,無親無友,即使消失在世間,也不會有人在意。
而一袋袋鮮血被抽出來,又送出去,送到朱藥老的餐桌上。
祝鈴瀲眼睜睜地看著朱藥老端起碗,一飲而儘。花白的長須上沾滿鮮血,他眯著眼睛砸著嘴,不像是個慈眉善目的神醫,倒是個真正吃人的惡魔。
“這次不錯,比之前的更新鮮。”他誇讚了一番光頭男,揮手給了一批賞銀。
光頭男點頭哈腰,拿起賞銀咬了咬。咧開嘴,牙齒之間,依然殘存著半片青菜葉。
祝鈴瀲胃裡一陣翻滾,幾乎又要吐出來。
皮影師女子的屍體被扛出去,避開人煙,草草掩埋。在黃土裡,她的屍體一天天腐爛,胸口處卻有一件東西在不斷掙紮。
終於有一日,它站了起來。物化妖。
那張薄薄的紙片人成了紙妖。他純白的頭發、臉蛋、衣衫都是她給他的。
他體內流動的白色的血,他無聲的心跳,也都是因為她而生出來的。
泥土被炸散開,紙妖盤坐著,將女子的上半身抱起,小心翼翼地學著人類,將她擁抱在胸口。可她隻是一動不動。
她再也不會歡喜地說“以後你要永遠陪著我了。”
仇恨讓紙妖越來越強。他假裝受傷倒在朱府門口,緊接著以報恩的名義留下來,成為藥童。
他親手除掉了那幾個護衛,用一把刀淩遲,讓他們也一樣,血流儘而死。
儘管,握著刀首先割傷的就是紙妖自己。
……
白色的血從鐵籠裡不斷往下.流。
每一個被血濺到的人都會身臨其境看到這些回憶畫麵。
鐵籠繼續往下墜落,壓倒在頭頂。祝鈴瀲念動咒術,符籙金絲苦苦支撐著,不斷地耗儘消散。
朱藥老毫不在意,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白血:“小小紙妖,怎麼,你將這些給他們看,是想控訴我什麼?如果他們知道我這麼做的理由,這世間絕不會有人因此怨恨我。我告訴你,他們會自願獻出鮮血給我喝。”
“哪裡有什麼理由。你這麼做,是因為曾有一本藥修禁書上記載,飲處子身體之血,可容顏不改、延年益壽。”
謝辭想起從前他翻過這本禁書,深覺是一本臭垃圾,索性一把火直接燒了。
沒想到還有其他人看過這書並深以為然。
他看向朱藥老,直言不諱地嘲諷:“我說得對不對,貪生怕死的老東西。”
“我貪生怕死?”朱藥老矢口否認,情緒激動,大放厥詞,“我是為了臒仙城裡的百姓才飲的血。你去問問,這幾十年來,有多少人受我恩澤,有多少人被我治好疑難雜症。我為他們開藥方,不收他們的藥錢,你可知,他們私下都奉我為活藥神。”
“這些姑娘的命能有什麼用。她們應該感到榮幸,能夠為我續命。我活著,是為了天下百姓活著。我多活一天,就能多救一個百姓。我多活一年,就能多救一千一萬個百姓。”
瘋了。
這人沒救了。真當自己是救世主。
祝鈴瀲感覺到符籙對抗的力量正在衰弱,巨大的鐵籠眼看著就要落下。她從懷中再抽出幾張,金絲縷縷纏繞,如細長的金蛇遊動於四周。
在鐵籠“哐哐”砸下來的響聲之中,她聽到身側魔低聲說道:“不夠。再多些。”
祝鈴瀲毫不猶豫將懷中剩下的符籙都打出去。
魔依然道:“還是不夠。”
“再多沒有了。”她老老實實回答。
魔:“你前幾日不是一直悶在房間裡寫符嗎?”
“寫符容易,可是注靈難啊。”
沒有經過注靈的符籙便隻是描畫著敕文的廢紙。而注靈又實在耗費心力。
許多修士一次注靈十張符籙後,都不免精疲力儘,身體虛弱。至少休息三五日才重新有精神。
而且,祝鈴瀲將注好靈的符籙一半都偷偷放在了師兄師姐的房間,想儘自己的力量保護他倆。剩下來的自然就不多了。
眼看著鐵籠就要墜下,魔道:“那就將寫好的符籙都打出來。現在,在此,注靈。”
“現在?在這?”
“嗯。”金絲如靈蛇遊動,映在魔漆黑無底的眼睛,他神色堅定,唇齒微動,向她說道,“聚精會神。跟我念:符法無量,道法通幽。天地玄黃,鬼神妖魅,聽我令來。”
這是祝鈴瀲從未聽過的符文敕令。乍聽起來,有些邪門。
注靈注的不應該是修士自己的靈力嗎?
正道修士,哪有喚鬼喚神的?
但她想也沒想,跟著念動:“符法無量,道法通幽。天地玄黃,鬼神妖魅,聽我令來——”
咒語既出,暗室之中似響起無數聲音。
是那些被害女孩子們的聲音嗎?
她們的聲音真好聽啊。明媚的笑聲,動情的哭泣,盈盈話語。
她們本可以一直這樣,在這世間自由行走、成長。
可是一切都化為求饒聲,哀求聲,到最後死亡無聲。隻因為一個自以為救世主的偽善之人。
無聲的一道道影子接二連三地從牆上飛出,隨著她的號令,依次進入到符籙當中。
是那些女孩子們的魂嗎?
敕令金光也變為黑色光芒,不斷閃爍。同時,符籙的力量在不斷增強,仿佛是那些女孩子在叫囂著,亦在感激著,要親手除掉傷害她們的人。
祝鈴瀲心情複雜。
她在使用魔的術法,這算是魔道嗎?
若被修真界的任何一個修士看到都會覺得不恥吧。
可使用這樣的術法,既可將死者魂魄用來注靈,又能讓這些女孩子親手報仇。
她竟然覺得很好。
“保持全神貫注。否則不僅會失敗,而且你將遭受反噬,被鬼神吞沒。”魔提醒道。
祝鈴瀲回過神來。
“好。”她雙指並攏立於身前,像是對自己說,像是在對魔說,又像是對那些女孩子的魂魄,冷靜道,“祝鈴瀲,一定會靈驗的。破——”
掛在脖頸上的鈴鐺微動,符籙之上光芒大作。聚集亡魂,由金蛇化為巨大的黑龍,將鐵籠及上麵所有封印的術法儘數炸開。
鐵籠碎片向外飛散。
朱藥老後退幾步。眼看著形勢不妙,忙道:“何修士還看什麼熱鬨,何不助老朽一臂之力。”
何銘驍在打量。看夠了,也摸清楚這兩人的實力——很弱。
這段時日被唐若玨那娘們打壓夠了,是時候發泄一下心中的憋屈。
他沒再思考,輕笑著加入戰局,提手拔劍而出:“兩個無名散修,還需勞煩我一個天元峰的弟子出手?”
劍氣橫生。並非虛無縹緲,而有如實質性的力量將周圍都為之一震,空氣中發出隱隱“劈啪”聲。
天元峰弟子人人有一把好劍。
上一次欲砍梅林,他隻是隨便出手,這一次,他是認真的。
在他手上,一柄紫色雷霆劍感受到主人的傲慢與威勢。
劍身長達三尺,劍刃寬厚而鋒利霸道,映入祝鈴瀲的眼中。
她不由地咽了口口水,原諒她見識淺薄,這麼強的劍氣還是頭一回見。上一次自己是怎麼豬油蒙了心,竟敢阻攔何銘驍的劍氣。
但她也絕不是遇難就投降的性子。隻是,還不待她做好戰鬥準備,謝辭抬腳,向前兩步:“你為何要幫他。難道你不覺得他做的事情,喪儘天良,為人不恥。”
如果說他往日的聲音是枝頭薄雪,簌簌而下。那此刻便是冬雪成冰,冷若冰霜。
“朱藥老做過什麼事,我並不在乎。我反而很欣賞他這種人。”
何銘驍鋝了鋝額前兩縷頭發,大言不辭:“要想成就一番大事,必將不擇手段。這才叫有魄力、有所為。”
更何況,他還需要朱藥老給他煉的丹藥。
凝集著女子魂魄力量的符籙輕輕飄落在祝鈴瀲的掌心中。
此刻,她們仿佛都站在她身邊。
祝鈴瀲沒想到,從自己心心念念,一心向往的天元峰弟子口中會聽到這樣的話。
“一番大事,不擇手段。”
如果說這趟下山,她有沒有學到什麼。
岷江郡裡,人人都唾罵阿青姑娘是偷嬰的妖,她卻年年奔趕而來,為郡中解決水患;
臒仙城裡,百口稱讚朱藥老是神醫在世,他卻相信殘忍的古書禁術,飲用女子的鮮血。
彆人口中的偏見,與真實的模樣,或許並不相同。甚至相差甚遠。
一如此刻。
謝辭與何銘驍的對峙。
竟讓她有些恍惚,到底誰是魔,誰是正道修士。
不知為何,從這散修平靜目光之中,何銘驍感受到一股莫名寒意。
明明這少年看上去平平無奇,麵對雷霆劍,他表情卻沒有絲毫波動,氣質疏離,反倒透露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
“今日就讓你們看看,什麼是天元峰的實力——”何銘驍狠了狠,揮劍而出。
好一個天元峰的實力。
不愧是修真三大宗門之首。
朱藥老誌得意滿地頷首。
那兩個不自量力的散修就在這樣磅礴的劍氣中化為灰燼吧。
就是有幾分可惜。他見祝鈴瀲這女子不錯,女修士的血說不定能讓他延壽十年。
半空之中,雷霆劍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化作一道紫色的閃電,以萬鈞之勢直衝向謝辭。
劍氣所過之處,空氣似乎都被撕裂,隻留下一道道閃爍著紫色光芒的軌跡。
——然而不到片刻,朱藥老和何銘驍的笑意就凝固在臉上。
紫電戛然而止,消散無形。
何銘驍難以置信地握緊劍柄,腳步已悄然向後退了兩步。
這黑衣少年究竟是誰?
他自知自己與修真界那幾個強者差距甚遠。但能輕輕鬆鬆接住他雷霆劍氣的人,至少在修真界應該小有名氣。
而這個少年,他從來不曾見過。
不,連聽也沒有聽過,修真界還有這樣的人物。
何銘驍頃刻想到,當日在梅林,那樣深不可測的壓迫感是否也來自於他?
祝鈴瀲本來還擔心魔會使用魔氣,但謝辭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不閃不避。
劍氣微微吹動他的高馬尾,他的衣衫也揚起半分。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冷眸如涼月。
渾身黑與白,極簡的顏色。
隻有拉得高高的衣領下,被祝鈴瀲咬傷的猩紅傷口若隱若現。
祝鈴瀲真心想請問:魔是不是有什麼必須冷酷的任務要完成咧。
眼下可顧不上這個問題,空氣中落針可聞,隻能聽見何銘驍沉重的喘息聲。他眉心發狠,伸出手向朱藥老道:“丹呢?”
“我說過,還沒大成。暫時隻有半成品……”
“拿來。”
對麵,何銘驍從朱藥老手中搶過一顆不知什麼丹藥,沒有絲毫遲疑地吞入腹中。臉色頓時變得紅潤,他感受到一股澎湃的靈力,正在體內急劇膨脹,仿佛要將他整個人撐破。
“朱藥老,你放心。”他恢複信心,獰笑道,“我一定幫你解決掉這兩個麻煩。”
他服下的,正是近來修真界暗中流行起來的“繭丹”。吃了這顆丹藥,便會瞬間實力大增,有如繭破化蝶,越境殺人不在話下。
不少修士都在吃。可惜此丹售價太高,何銘驍隻買得起一例,拿來給朱藥老研究仿製。
現在,就拿這個詭異的少年練練手。
他不信,這人真在自己之上,剛才一定是什麼障眼法。
若真這麼強,怎麼可能在修真界籍籍無名。
修真界可是最以實力為尊的。
想當年,那個天元峰的魔徒,謝什麼來著,聽說他是萬年難遇的天賦奇才。年少成名、世間第一。在他墮魔被殺之前,可是有很多人吹捧他的。
何銘驍提腳而起,飛劍而來,卻在靠近謝辭的時候,說不清是他心中突如其來的恐懼,還是靈機一動。劍氣改變路徑,直朝祝鈴瀲的麵門而來。
這一次,謝辭果斷抬起了頭。他伸手從牆上扯下鎖鏈,,鎖鏈如匹練橫空,極快地纏繞上雷霆劍身。
謝辭與何銘驍對向而立,鎖鏈將劍緊緊縛住。
他同時號令符籙,如冷鋒圍繞威脅在何銘驍的脖頸。何銘驍脖子和臉漲得通紅。
“對,就這樣。殺了天元峰弟子。”
就在這時,魔胸腔裡的東西出聲,
“就像你從前做得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