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授9
陸雪風有一種強烈地不真實的感覺。
他沒想過宋穆清會出現在這裡，又很快意識到，這個想法已經是第二次冒出來了。
他看到宋穆清朝自己走過來。
宋穆清眉眼帶著輕淺笑意，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柔和。
“抱歉，沒問過你的意見，我就來找你了。”
陸雪風搖了搖頭。
宋穆清主動解釋，已經讓他說不出什麼話來，他也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而責備人家。
繼而他想到，宋穆清口中所說到的想念似乎是真的，所以才會出現在這裡。
陸雪風垂眸，注意到宋穆清手裡提的透明袋，裡麵看起來是幾盒藥。
宋穆清察覺到他的目光，主動把袋子提起來一些，主動解釋一句：“我正好過來拿藥。”
“你生病了？”
“不是，給家裡人拿的，”宋穆清繼續道，“沒想到你也在這個醫院，我就過來碰碰運氣。”
第一醫院很大，但住院部並不難找。
事實證明他們足夠有緣。
宋穆清的視線落在陸雪風的身後，看到不遠處坐在長椅上的老人，也在看自己。
“那是奶奶嗎？”他問。
陸雪風跟著回身。
鄧玉珍朝他們招了招手，眉目慈祥地喚兩人過去。
“雪風，這是你的朋友？”
陸雪風聞言，看了眼宋穆清，再看回奶奶：“是我朋友。”
宋穆清絲毫沒有局促，很大方地同麵前的長輩做介紹：“奶奶您好，我叫宋穆清。”
他不好意思道：“我今天過來有些倉促了，什麼都沒準備，奶奶莫怪。”
“不怪不怪，什麼都不用，有人來我就開心了。”
鄧玉珍是第一次見宋穆清，對著人仔細打量了下，麵前的人眉目周正，高高瘦瘦的，符合長輩心目中俊朗的長相。
她笑著，眼角皺紋痕跡愈深，似乎很欣慰有雪風的朋友過來。
“雪風很少帶朋友來。”
“是嗎？”宋穆清看了眼身邊的陸雪風，才說，“那我挺幸運的。”
雖然這次是他主動來的，沒有提前征求陸雪風的同意。
“奶奶，我哪有。”
陸雪風反駁奶奶的話。
鄧玉珍笑了下，沒說什麼。
一方麵陸雪風朋友的確不多，身邊知道奶奶生病的事情，隻有晉鴻、尹宵雨以及蕭老師這幾位關係親近點的。
另一方麵，陸雪風是不想麻煩彆人，也不想被人同情。
一直以來，除開徐姐的日常工作，都是陸雪風在照料奶奶，他覺得自己也能給足奶奶陪伴。
這之後，他們一起坐了會兒，像平常那樣聊聊天。
宋穆清很擅長跟人相處，也會接話。
他說剛過來的時候，看到那邊有幾棵楓樹長得特彆好，問奶奶想不想去看看，沒多遠。
奶奶沒有拒絕。
於是兩人攙著奶奶慢慢過去，又在住院部旁邊道路上的椅子上繼續坐了會兒，看已經紅透的楓樹，染紅整條小道。
這裡安靜，風吹過來也感到舒服，不會蕭瑟。
樹葉間窸窣作響的聲音也很悅耳。
宋穆清坐在陸雪風的身邊，低聲說：“聽著這個聲音，仿佛能感受到生命。”
陸雪風忍不住問：“為什麼？”
他聽過無數遍風吹樹葉的響動，卻沒有這樣想過。
宋穆清側目看他，沒有過多解釋，隻是說：“這是樹發出來的聲音。”
陸雪風對上他的眼睛，也慢慢領略到這句話裡的含義，等下一陣風來的時候，用心感受了下。
奶奶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停留，又問宋穆清：“忘了問你，孩子，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宋穆清說：“我在大學教課。”
“你是老師。”
“對。”
鄧玉珍忍不住想，看樣子也許他就是陸雪風之前提到的有在發展的對象。
這氣質和容貌，的確和陸雪風相配。
還是大學老師，鄧玉珍沒有讀過那麼多書，也能想到，他一位是很優秀的人，不會出錯。
所以鄧玉珍自然而然地問出口：“那你多大了？”
“三十一。”
比陸雪風要大上兩歲。
“那是本地人？對我們家雪風？”
“奶奶！”
陸雪風及時打斷奶奶要問的問題，怕她說出什麼不太合適的話語來，小聲說：“彆問了吧。”
“不好意思了？”奶奶打趣他一下。
陸雪風低聲回答：“不是的。”
奶奶忍不住笑，隻當他是害羞，答應了兩聲“好”，也沒有繼續問。
陸雪風又對宋穆清說了聲抱歉：“我奶奶的問題好像都有點多。”
宋穆清搖頭，覺得這沒關係。
但他也能聽出奶奶話音的意思，似乎是有誤會什麼。
他看了眼陸雪風，也沒有開口解釋。
在這休息夠了，感覺有些涼意，他們才又回到病房。
宋穆清注意到，奶奶是住的單人病房，或者是有陪護，所以另外一個病床上也有住過的痕跡。
他主動把奶奶攙到床上躺好，動作看起來熟練利落。
“麻煩你了，小宋。”奶奶說。
“不麻煩。”
然後宋穆清說前段時間自己的父親也動了個小手術，躺了好幾天，這些事情他都熟。
病房裡的氛圍也隨之融洽起來。
因為今天有宋穆清在，陸雪風也看出來奶奶心情要好很多。
“謝謝你了。”
陸雪風後來又向他道謝。
“沒什麼好謝的。”
宋穆清隻說這是應該做的。
現在還是傍晚，時間很多，宋穆清也沒有立刻走，又陪著奶奶說了說話。
之後醫生過來簡單查看了一下奶奶的情況，沒什麼問題，還是老樣子。
陸雪風跟著醫生出去，商量改進藥物治療的一係列問題，關於用藥、費用以及效果這些事情。
徐姐不久前出去買東西。
所以病房隻剩下宋穆清在陪著奶奶。
陸雪風回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奶奶在問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宋穆清回答地很自然：“我是看他的舞劇，才認識的。”
陸雪風忍著心裡的驚訝，走過來，“奶奶，不是說好不問了嗎？”
鄧玉珍說：“我是好奇。”
陸雪風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也許他編謊話騙奶奶說自己有對象這件事，也被宋穆清察覺到了。
他覺得以宋穆清的敏銳程度，肯定會知道的。
而奶奶也很自然地把他了當做那個人。
陸雪風不免心虛。
他看向宋穆清的時候，對方卻足夠坦然，衝他淡然一笑。
因為白天耗費了不少精力，奶奶躺回到床上以後，沒有過多久，她就有點困了。
等奶奶睡去之後，宋穆清也準備離開。
陸雪風去送他。
夜色仿佛剛剛降臨，整個天空都是濃重的藍色。
長廊裡有風經過，帶著溫涼的氣息。
宋穆清見陸雪風帶上病房的門，換了主意，問：“要一起吹吹風嗎？”
“嗯？”
陸雪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宋穆清隻是轉身，往長長的廊道走去。
玻璃窗隻開了半扇，窗外空氣涼意很重。
宋穆清雙手搭在銀色護欄上，聽到身後陸雪風的腳步跟來。
他步伐輕，整個人都是淡淡的情緒。
今天也不例外。
“怎麼突然想吹風？”
陸雪風在他身邊站定，望著遠方。
宋穆清側過頭，定定地看了他側臉，借著還沒隱沒下去的藍夜，需要看清他眸裡的情緒。
陸雪風感受到對方的視線，有些疑惑地側身，和他對視上，卻聽見宋穆清問自己：“陸雪風，你不開心？”
陸雪風一時間沒有給出回答。
在他的記憶裡，除開奶奶和蕭老師，很少有人真正問過自己開不開心。
從小到大，他和身邊大部分人的聯係都僅限於鄰居、同學、校友、同事等這些表麵的關係上。
陸雪風不擅長處理過於深入的人際關係，也很少對彆人敞開過心扉，不關心彆人，所以自然也得不到被關心的情緒重視。
這不影響什麼。
陸雪風對情感的依賴程度並不高，他足夠獨立，也能照顧好自己。
但當宋穆清此刻注意到自己刻意隱藏起來的情緒時，他內心還是感到一絲微不可察的觸動。
“因為奶奶的病情？”宋穆清問。
陸雪風垂下眼，低聲應了下。
“可以跟我說說嗎？”
宋穆清語氣溫和，在夜幕下有種撫慰人心的力量，引導陸雪風把心事說出來。
但也不會強迫，好像陸雪風不願意說也沒關係。
陸雪風很少對身邊的人說起奶奶的病情，怕他們擔心，平添紛擾。
但今天醫生說的那些話，讓他心裡本就沒有落地的石頭，變得愈加沉重起來。
儘管陸雪風努力沒有在奶奶跟前表現出來。
“醫生說，奶奶目前的情況沒辦法做手術。”
陸雪風轉過身來，看著醫院長長的廊道上不時有人過路，要麼進到病房裡，要麼剛從病房出來。
都是因為病房裡有掛念的人，才會這樣奔波。
“奶奶是？”
“心臟，”陸雪風解釋道，“她心臟不好。”
“手術風險太多，醫生說不做的話，肯定是有更適合的治療方法。”
“我知道。”
陸雪風也認同，“但這個過程太漫長了。”
他不想奶奶從今往後總是被身體病痛折磨，被藥物纏身，那太痛苦。
他說：“是我發現得太晚了，是我的錯。”
陸雪風忍不住自責，他早該帶奶奶檢查身體的。
這段時間陸雪風也一直在為奶奶的手術而準備。
隻是沒想到，根本沒有機會。
他聽從醫生的安排，但自己的心也止不住發痛。
宋穆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仿佛很多安慰的話都變得無力。
他想要給麵前的人一個擁抱，又意識到現在的關係上來說，似乎不太妥。
所以宋穆清將懸在半空的手落下，落在陸雪風的背上，安撫地拍了拍。
“奶奶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他說，奶奶看起來很樂觀，心態也是一種療愈方法，作用很大。
也有不少人確診癌症，其實也一直活下去的例子，宋穆清舉了很多事例。
陸雪風看他神色嚴肅，像模像樣地分析起來。
真的很像一位教師。
他不想駁了對方的心意，說：“你好認真。”
宋穆清看他心情好點了，才笑了笑。
他誠實說道：“這不是我擅長的領域。”
“那你擅長什麼？”
宋穆清略加思索，有些為難：“大概我能認出這裡的每一種植物？”
陸雪風聞言也不禁露出點很淡的笑意。
兩人默默對視了會兒。
陸雪風挪開視線，很快收起情緒，“今天麻煩你了，還耽誤你這麼久。”
宋穆清說沒事。
“我送你下樓。”
“好。”
兩人出了電梯，到樓下，宋穆清跟他道了聲彆。
陸雪風沒有接話，隻是站著，猶豫了下，還是說出口：“奶奶似乎誤會我們的關係了，把你當成我的對象。”
宋穆清聞言，回答：“我知道。”
他當然能聽出奶奶話音裡的意思。
“謝謝你沒有拆穿。”
“這就是你需要結婚的原因嗎？”
陸雪風看著他，沒有隱瞞，點頭道：“嗯，這是奶奶的願望，我隻能撒謊說有正在發展的對象，好讓她安心。”
宋穆清表示理解。
他安靜看了陸雪風幾秒，才輕聲道：“其實也可以變成事實。”
“嗯？”
宋穆清說話的時候，旁邊幾個人經過，聲音有些吵鬨，陸雪風沒怎麼聽清。
宋穆清笑了下，沒有再重複一遍，說沒事。
“那我回去了。”
陸雪風這次才跟他道彆，說了聲再見，然後自己轉身回到樓裡。
周日下午，蕭書儀主動約陸雪風見一麵，一起吃個飯。
在此之前，宋穆清也聯係過自己，問他周末的安排。
陸雪風說自己跟人有約，要在華心食府吃飯。
宋穆清應了聲“行”，也沒再多說什麼了。
本來陸雪風是想直接過去的，但因為劇院裡臨時有事耽擱了下，到這個食府不免晚了些。
陸雪風不好讓蕭書儀等太久，所以一路上趕過去，有點著急。
上樓的時候，在轉彎的地方，沒注意到有個人過來，差點撞到對方。
“抱歉。”
陸雪風穩了穩神，習慣性地順口道歉。
“這麼著急？”
回答他的卻是一道熟悉的聲音。
陸雪風抬眸，驀然撞進宋穆清溫潤的眸子裡。
對方眉眼帶笑，先主動打了招呼，“好巧，你也在這裡。”
陸雪風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不免意外：“你這是？”
他話問一半，又收了聲，想來出現在餐館除了吃飯也沒不會有彆的事。
況且他也沒什麼身份去追問人家的私事。
倒是宋穆清看出他的遲疑，慢聲解釋：“係裡的同事過生日，過來聚個餐。”
陸雪風輕點了下頭，也說：“我也約人吃飯。”
“知道。”
宋穆清看了看他，正想說什麼，又聽陸雪風不好意思道：“我得走了，已經遲到了。”
宋穆清應了聲“好”，然後挪開身位，給陸雪風讓出距離。
他見陸雪風進了左側不算大的包廂裡，看起來是剛好夠兩個人吃飯聊天的空間。
宋穆清略微沉思。
“宋教授看什麼呢？”
身邊出現的人將他思緒打亂，宋穆清收回目光，看向麵前的趙奇，“沒什麼，走吧。”
“你推薦這個地方有點難找啊，還說去接我呢，沒見你人，我自己找上來了。”
“是我接晚了，往這邊走。”
趙奇笑著拍拍他的肩，絲毫不介意，跟著他一同走向另外一邊的包廂。
陸雪風見到蕭書儀之後，菜已經上好，兩人邊吃邊聊，沒有表現出生分。
話題從劇院的工作，排練日常，換到陸雪風的生活。
蕭書儀不免提起相親的事情，問：“聽說你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
幾天前，蕭書儀拎著東西去醫院看望陸雪風的奶奶。
奶奶不是第一次見蕭書儀，她也知道當初蕭書儀幫了陸雪風很多，所以一直都記著。
從奶奶口中，蕭書儀得知陸雪風這段時間已經有了在發展中的對象，雖然有些驚訝，也不免感到欣慰。
陸雪風對於這個“合適的人選”，仍然有所顧慮，所以沒辦法給出太過明確的回答，隻說：“還在了解中。”
蕭書儀眼睛彎了下，“那很好啊。”
她說都是要慢慢了解來的。
陸雪風點點頭。
“之前我給你介紹的時候，聽你語氣是不太想認識新人了，現在你有了合適的人選，我也很欣慰。”
蕭書儀知道鄧玉珍的病情不算好，她也不忍心見陸雪風一直這麼消沉下去。
奶奶於他而言是很重要的親人，他希望陸雪風能有個家庭。
蕭書儀很清楚，對於陸雪風來說，不管奶奶提出什麼要求，他都會努力去滿足。
所以就算結婚，也會儘力。
但找到合適的結婚人選並不容易。
“他是哪兒人，做什麼工作的，性格怎麼樣？”蕭書儀問起這麼問題。
陸雪風都一一回答。
說起性格的話，他微微遲疑，想了想道：“性格比較隨和，很尊重人，也有禮貌。”
蕭書儀笑了笑，“其實我是想問，他對你好不好。”
陸雪風回想起有關於宋穆清的一切。
“嗯挺好的。”
他覺得按照宋穆清的性格，應該對每個人都會很好。
蕭書儀仔細瞧了瞧陸雪風的神情，看起來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那我放心了。”
之後又說有機會的話，把對方帶過來見見。
蕭書儀也想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因為能讓陸雪風願意花時間去了解的人，應該很特彆。
陸雪風這麼些年都是一個人，身邊沒有彆人的存在，憑他的能力與地位，收到的愛慕並不少，但蕭書儀始終沒見他答應過誰。
她也不免好奇。
陸雪風輕聲“嗯”了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問起蕭書儀的近況。
一陣子沒見，要說的話就有些多。
這家餐館味道很好，雖然位置有點偏。也是蕭書儀最近才發現的，所以讓陸雪風也來嘗嘗。
陸雪風也覺得不錯，忽然想到宋穆清此刻也是在這家餐館吃飯。
已經是晚上了，不知道他們那邊結束沒有。
生日聚餐應該會比較晚。
他正想著，放在一旁的電話跟著也響了起來，陸雪風看了眼名字。
他怎麼會打過來？
“不接嗎？”
蕭書儀發現陸雪風的神色似乎不是不想接，就是有點發愣。
她感到好笑，忍不住問：“是誰？”
“老師，我先出去接。”
“去吧去吧。”
陸雪風拿起手機，跟蕭書儀說了一聲，才起身出了包廂。
在外麵接起對方的電話。
“陸先生。”
這會兒顧客多了起來，過道這裡也有些吵，但陸雪風還是聽得見宋穆清的聲音，清清楚楚傳進耳朵裡。
“你那邊結束了嗎？”
陸雪風如實回答：“還沒有，但也快了。”
“好，”宋穆清得到答案，默了下，繼續問：“那結束後，要出來看星星嗎？”
陸雪風有一瞬間的驚愕，“嗯？”
“我等你，就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