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授02
“我認識你的，陸編導，也看過你的作品，我很喜歡。”
“和你一樣，我正好也需要一位結婚對象。”
陸雪風站在醫院的簷下，腦海裡仍然想著這幾句話，和那個人帶給他的不小震撼。
他說不上來，總覺得有些意外的巧合。
這位自稱宋穆清的人來路不明，但其本人相貌優越，比起之前的兩位相親對象都要綽綽有餘。
陸雪風想起他的介紹，宋穆清在z大就職，不抽煙也不愛喝酒，沒有不良嗜好和感情糾紛，家庭和睦。
在自己看來，似乎沒有什麼毛病可挑。
陸雪風也見過他眼底溫和的不含偽裝的笑意，說起話來會認真看向對方的眼睛，帶給人一種真誠的感覺。
但他還沒有天真到輕易相信隻見過一麵的人的說辭。貿然前來搭話的人，彆有用心也說不定。
結婚的事也不應該太草率。
陸雪風當時隻說自己會考慮一下，明顯是結束聊天的話術。
“我會等你的答複。”那個人說。
陸雪風兀自默了默，才將傘上的雨朝外撣了撣，動作放輕，抖落顆顆水珠，再合上。
垂眸看一眼胸前和肩頭的位置，因為風沒停過，走路時不免吹了些雨絲進來，微微打濕衣襟，但陸雪風沒太在意，隨手理了下衣服，之後便邁開腳步熟練地朝住院部電梯走去。
奶奶向來喜歡花，所以來時路過花店順帶買了一束，用來點綴病房，希望奶奶看到心情會好點。
推開病房門，徐姐正在給奶奶做按摩，聽到動靜，才轉過頭來，欣喜道：“陸先生，您忙完了。”
陸雪風點點頭，將傘擱置在一旁，見到奶奶閉著眼睛，以為她睡了，便沒出聲打擾。
他先把瓶子的花給換過，新鮮的花枝插進去，動作輕柔。
奶奶鄧玉珍並沒有睡著，在徐莉跟陸雪風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忍不住側頭，看看自己的孫子。
“雪風。”
陸雪風聽到熟悉的聲音，立刻回過身去。
他在奶奶床邊坐下，握住她那瘦弱的有些斑白痕跡的手，平日裡顯得冷淡的神情在這一刻融化，放輕聲音回應：“奶奶，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沒有，”奶奶笑起來皺紋明顯，整個人瞧著要比前兩天有精神些，沒那麼虛弱，回道，“下午休息過了。”
今天奶奶難得醒著，平常陸雪風過來，大多數時候她都在睡覺。
奶奶另一隻手背上還紮著針，不方便動，她想要坐起來些，和自己孫子說說話。陸雪風和徐姐就幫忙墊靠枕，將她扶起來坐好。
“怎麼又買花過來了。”
“奶奶不是喜歡麼，”陸雪風側頭看一眼那花束，“不好看？”
“好看，好看，”奶奶連忙應下，又收了聲，拉住陸雪風的手緊緊攥著，“讓我看看你。”
奶奶說完這句話，目光就一直落在陸雪風身上，沒挪開過。
她知道自己與孫子這樣安安靜靜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所以每一次都很珍惜。
“我乖孫最好看。”她誇道。
陸雪風淡淡笑了下，已然習慣這樣的誇獎，他對徐姐說道：“我來吧。”
便主動接過了按腿的活兒。
徐姐退到一旁，疊完衣服，把病房打掃了下，給自己找點事做。
她在醫院做護理這麼多年，各種各樣的病人家屬都見過。陸雪風表現上瞧著冷淡，實則幾乎每天都過來，不論多忙，五天換一次花，陪到晚上才回去。
這樣細心的家屬她倒是少見，所以對這陸先生印象格外好。
“在下雨？”
奶奶注意到陸雪風衣襟有點濕，扭頭望了眼窗外，雨聲小，但聽起來確實還在下的樣子。
“衣服濕了。”她說。
“小雨，沒事的。”
陸雪風應著，想著那點雨漬也快乾了，不用在意。
徐莉順便去關了窗。
“下完這場雨啊，估計又要降溫了。”
這是場秋雨，氣溫再降下去就是深秋了，沒多久，冬天也會來臨。
“是啊，”奶奶接話，“都要多穿點，不感冒。”
說完她看向陸雪風，心中又不免難過，想起上次陸雪風說過的話，她一直掛念著，便耐心詢問：“你上次說，有在認真相處的對象，是真的嗎？”
她總覺得雪風是為了讓她心裡寬慰才那樣說，她的孫子感情內斂，連自己情緒都不怎麼表現出來，更不知道有沒有談過戀愛。
鄧玉珍就是希望自己離開之後，雪風能夠有人照應著，不再是孤單一人。
從小到大，雖然他都在自己身邊長大，但其實已經孤單了很久很久。
甚至都不知道這些年他到底有沒有真正開心過。
鄧玉珍實在不忍。
陸雪風垂眸，沒有看向奶奶的眼睛，回道：“是真的。”
“那什麼時候帶過來讓我認識一下？”
“等時間合適了，我就帶他來，”陸雪風搪塞過去，安慰似的拍拍奶奶的手背，“在這之前，奶奶要把身體先養好，才好見麵。”
鄧玉珍笑了笑，眉眼柔和，也順著他的話接：“那我是要努力了。”
她了解自己的身體情況，這種話都隻是寄托罷了，但今天精神好，又想多知道些雪風的事，所以強撐著精神，繼續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雪風不跟奶奶瞞事情，很久之前，他在奶奶誤會自己跟一位女性朋友的關係的時候，他就主動向奶奶坦白過自己的性向問題。
奶奶隻有這一個孫子，縱使不符合她的思想觀念，也願意去試著理解，不苛求什麼。
現在年齡大了身體不好，也慢慢想開，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隻要是真的喜歡，有個伴在身邊互相照料著，總歸是好的。
聽到奶奶的問題，陸雪風一時噎住，沒想好如何形容，腦海裡卻忽然閃過宋穆清的臉龐，和他說話時的謙遜姿態。
“成熟可靠的成年人，”陸雪風簡要概括，沒過多透露什麼信息，“奶奶彆問了，你會滿意的。”
“好好。”
奶奶看他不想說，也不強求，他孫子自己喜歡才是最重要的。
陸雪風斂下眼眸，又陪著奶奶簡單說了些話。
臨走之前，他去找主治醫生問了一下奶奶現在的身體情況，以及需要留意的方麵。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以後，又轉述給徐姐。
徐姐年齡剛四十，不多說話，做事認真細致，記不住的內容、不太懂的方麵還會用小本子記下來，是位樸素踏實的善良女性。
把奶奶交給她照顧，陸雪風還算放心。
等電梯的時候那段時間裡，他回想起醫生說的話，仍然沒有得到鬆懈。
奶奶今年七十出頭，當初陸雪風研究生畢業後在梧市定居時，就打算將她一起接來住，但奶奶一直沒有答應不願離開。年前才終於鬆口把她接過來，剛享了幾個月的福，不想直接病倒在家，一檢查，是心臟出了問題。
陸雪風這才知道奶奶身體不舒服已經好幾年了，一直瞞著自己，不想添麻煩。
奶奶怕他擔心，總是表現很樂觀，但陸雪風隻覺愧疚，所以也想要努力完成奶奶的心願。
電梯裡隻有陸雪風一個人，在下行的空間裡，他摸到口袋裡的幾顆糖果。
那是準備離開的時候遇到隔壁病房的一位小朋友，他抓著大袋零食到處送人，遞了一些給陸雪風，說媽媽不讓吃了，他快要長蛀牙了。
糖果是硬的。
陸雪風摩挲幾下，驀地想起口袋裡還有一樣彆的東西。
那是宋穆清寫下的紙條，被折疊好收起來。
當時在咖啡店匆忙留下的一份聯係方式。
陸雪風把它攤開來，上麵的字體遒勁有力，很有風格地寫著宋穆清三個字和他的電話。
還有一行小字——
「期待你的來電。」
說正式也不算特彆正式，但這簡單幾個字所寓含的意義，讓陸雪風感覺到如果真的打電話過去，會是一件很有儀式感的事情。
是因為這件事有人在期待，才顯得特彆。
陸雪風安靜地看著，淡淡提了下唇角。
陸雪風的作品演出定在今天傍晚。
此刻汀南劇院的後台，演員們仍然在緊張地做演出準備，換衣服化妝，各自忙碌。
陸雪風也在其中，給主舞們說了幾句鼓勵的話。
這些天他們全身心投入創作排練，就是為了這一刻的上台演出，展現出最完美的姿態。
演出快開始前，他給奶奶打了通電話。
奶奶沒辦法來看，同樣在為他祝賀，她感到驕傲和欣慰。
手機裡有朋友尹宵雨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也說了幾句祝他演出順利這樣的話。
陸雪風順手回了個表情過去。
對方倒是秒回：「對了，你相親的事怎麼樣了？」
尹宵雨也是學舞蹈的，從大學起就跟他認識了，現在人跟著舞蹈團在外地演出，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
「不怎麼樣。」
陸雪風敲了敲鍵盤，打發送。
尹宵雨連發了幾個問號，回：「看來是沒我不行啊，你等我回來給你參謀參謀。」
「再說吧。」
尹宵雨話多，陸雪風不準備在這時候多聊，又說一聲演出快開始了。
尹宵雨就讓他快去忙，兩人結束了對話。
幾個小時之後，最後一場戲終於落幕。
演出結束，堪稱完美。
舞台上白晝般的燈光追著返場上台的舞蹈演員們，紛紛鞠躬致謝。
台下觀眾席掌聲雷動。
陸雪風是最後出場的，光束將他籠罩，蒙出一圈夢幻般的光景。他站在舞台中心，身姿挺拔，成為所有演員和觀眾的視覺焦點，為這個作品做最後謝幕。
再之後，舞劇演員們下台換服裝卸妝，觀眾們漸漸離場，偌大的劇院舞台變得空曠起來。
今天的演出很成功，但一會兒大家還在觀眾席前麵來開個短會，做總結和複盤。
大多數都由幾個排舞老師和晉鴻團長講話，陸雪風隻是簡單補充，讓大家繼續保持這個狀態，明天下午還有一場要演，不能鬆懈了。
開完會大家早點回去休息。
陸雪風從側門出，見到幾位捧著花和賀卡的資深舞迷等在那兒，都是看完剛剛演出過來的，打算向陸雪風賀喜。
陸雪風從她們手裡接過，禮貌道了謝，又給簽了名。他讓助理蘭昕幫忙拿著這些花，去放到車裡。
這幾個人都是熟臉，之前也見過。
陸雪風的社交賬號有認證，粉絲不多不少，他很少營業，但留言都會看，博文下也有她們互動的痕跡。
陸雪風和她們聊了會兒，回答她們的疑問，大致提了一嘴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和商演排期。
幾位舞迷也沒有過多打擾陸雪風的時間，很有分寸，說期待他的下一次作品演出，之後便心滿意足地離開。
陸雪風接了個電話，是晉鴻打過來的，問他走沒有，說有個朋友想見見他，要不要過去。
晉鴻比他走得早些，他現在飯局的地方離這裡還有點距離。
陸雪風低著頭，踩了踩腳下細小的石粒，聽完他說話，腳下挪動兩步，“我”
他話沒說完，開了個頭就收了聲音。
“怎麼，”電話那頭晉鴻問他，“來不來？”
陸雪風看著麵前的宋穆清，緩慢地眨了下眼，依舊保持著冷靜的聲線，拒絕道：“不去了，想早點回去休息。”
“那行。”
他不想去的話晉鴻也不會勉強，休息更重要，以後也還有機會見。
“嗯，先掛了。”
陸雪風掛掉電話，對上宋穆清的視線。
“我來晚了嗎？”
宋穆清此刻手裡正抱著一束花，站在他麵前。
夜裡有風經過，吹動他的衣角，和額前垂下來的幾縷黑色碎發。
“演出順利。”
宋穆清把花遞到他跟前，當作祝賀。
花束裡麵的種類較多，是比較符合劇場花束的類型，倒是搭配得很好看。
陸雪風不懷疑是宋穆清自己挑選出來的。
他也沒有推辭，這是跟演出相關，不是因為彆的什麼，況且宋穆清特意過來，更加沒有理由不接受。
陸雪風伸手接過：“謝謝。”
然後他麵對著宋穆清，沒想到會在這裡再次見到對方。
“你怎麼會來這裡？”
宋穆清眉眼含笑，將陸雪風的疑惑收儘眼底，望著他的漂亮又疏離的眼眸，反問回去：“或許，我也是陸導的粉絲？”
陸雪風顯然沒有相信，所以他並未接話，依然看向麵前的人。
宋穆清終於承認道，“其實是因為，沒有收到來電，隻好自己來見你了。”
隻是想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