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平錚一早出了門,但並沒有去軍營,而是在一處酒樓。
曆來行軍打仗,拚的不隻是將軍計謀有多高超,將士們殺敵如何英勇無畏,很大一部分還依托於後勤管理。戶部作為軍隊最大後勤,和邊軍關係素來緊密,蕭平錚幾次大的作戰,調動軍隊數十萬,依托的都是後部糧草的及時運達。
現戶部左侍郎曹正曾兩次兩次親自監督押送糧草趕赴邊關,途中損失較少,糧草也頗是精良。邊關將士感念他的情誼,就是蕭平錚也領他三分情。
一番推杯換盞,桌上酒瓶已經空了幾壺,曹侍郎方才借著酒意開口:
“王爺,下官聽聞西軍將士們多有得罪王爺,這本不是我這個戶部侍郎該管的事,奈何西軍指揮僉事與我有舊誼,托我向王爺問一問,他們可是有得罪王爺的地方?西軍將士多年駐守京城,防衛周邊百姓安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們若哪裡得罪了王爺,下官替他們道聲歉,
也不知他們具體如何讓王爺不滿?”
蕭平錚手中握著一隻高足的白釉錦鯉戲水紋杯,白釉釉色滋潤,於光下恍若生輝,底部的錦鯉戲水圖案栩栩如生,若加入酒釀,甚至能看到遊戲間泛出的水波紋路,紅白相映,趣味橫生,單單就這一隻碗,就價值千金。
蕭平錚仰頭飲儘杯釀,將杯子輕輕擱在桌麵,杯底與純木桌麵發出渾厚而清晰的一聲。
“原來曹大人跟高僉事還有關係,若早知如此,就在高僉事此前為難本王的時候,本王也就不必如此彈儘竭慮,費心求解了。”
“什麼,高大人還為難過王爺?”
這是曹侍郎當真不知,畢竟他們一個個哭著求到自己麵前的時候,都是一副自己儘忠職守,而王爺刻意為難他們模樣。據他們的說法,是王爺想將心腹安排進去,這才故意為難。
“怎麼,高僉事沒有跟大人說起過嗎?”
蕭平錚玩味道:“我初到西軍的時候,西軍將士們可是連早操都不肯出。”
曹侍郎臉色大變:“他們怎敢?”
“大人彆急,經過本王訓導,如今將士們已經能按時出操訓練了。”
“不過,這裡麵還是有問題。西軍將士們如此懈怠訓練,說好聽點,是禁軍將士和我們邊關日日飽受風沙摧殘的粗漢子們不同,說難聽點,還以為禁軍將士都是拿不起長矛的窩囊廢呢。”
曹侍郎額頭流下兩滴大汗。
“旁人不知,大人是知曉的,北方胡人如何蠻橫,西北部落雖然被編入大陳,但始終對我陳朝虎視眈眈,隻待時機到來,一舉反攻。包圍國家,素來不隻是邊軍戰士們的職責,更是大陳所有將士的,若有朝一日,真到了那時候,禁軍毫無作戰能力,被一舉擊潰,那說出去多難聽啊,知道的是禁軍將士自己懈怠瀆職,不知道的還以為陛下管教禁軍不嚴呢。是吧,大人?”
曹侍郎隻覺得方才喝的酒開始發揮作用了,他額頭不斷往下淌著汗。
“陛下讓我攜五萬精銳回京,就是意圖整頓禁軍,一掃禁軍多年嬌軍之氣,借這個機會,本王打算,上奏陛下,請禁軍和邊軍輪換,就以三年為期吧,邊關雖然已無大戰,但小摩擦不斷,正好用以磨練禁軍,防止禁軍毫無作戰能力,大人覺得如何?”
曹侍郎還能覺得如何,曹侍郎流著汗拱手道:
“此乃朝廷大事,下官不敢輕易言論。”
“不過如大人所言,西軍連早操都不肯操練,絕對是個大問題,下官受了高大人蒙騙,今日一通胡言亂語,饒了王爺清淨,是下官有錯,至此之後,下官絕不會再受下人蒙騙。”
蕭平錚臉上泛出淺笑。
“大人理解就好。”
曹侍郎俯首拱手。
又新換了兩壺酒水,終於將北肅王送走,曹侍郎這才大鬆了口氣。
禁軍裡麵多是皇親貴胄,用以刷功績晉升,若是讓他們知曉,這和邊軍輪換,駐守邊關的主意跟自己有關,還不知道怎麼吞了他呢。
西軍受皇帝暗示,刻意為難蕭平錚,但由於沒有明確指令,二者發生衝突時,連皇帝都保不了那些將士,自己還摻和個什麼勁!
一瞬間,曹侍郎如醍醐灌頂,大徹大悟了。
飲完酒已經是午後,曹侍郎醉醺醺地出了門,由兩個仆人扶著上了馬車。蕭平錚臉上也有紅暈,但離喝醉還遠得很,新京的酒就跟官兵們一樣都是軟趴趴的,跟邊關直燒到腹部的燒刀子完全不能比。
出了酒樓,蕭平錚沉沉呼出一口氣。
新京繁華遠非邊關能比,單就這一條街道兩旁店鋪就超過邊關一整個城鎮,彩幕露屋,蒲合簟席,時果脯臘,無一有缺,但見路旁以說書為賣點的茶館小二正使勁吆喝著:
“快來啊客官,今日本店主講一柳先生的《鴛鴦錯》,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
蕭平錚走了幾步,轉進附近一家布衣店,徑直入了後院。
趙順昌從院子裡冒出來:“曹侍郎來找大人,就說明那一位已經拋棄了西軍的將領。”他用手指了指天。
蕭平錚慢悠悠用清水擦拭著麵,道:“那一位薄情寡義,自然不會替他們承擔風險,你的法子還挺好用的。”
“嘿嘿,我想跟著大人享一輩子榮華富貴,不得證明一下自己的價值嗎?”
“對了,大人接下來是回軍營還是去哪?”
蕭平錚正欲回答,一個士兵從門外匆匆跑進,走向蕭平錚,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蕭平錚的臉色呈現一種微妙的變化,少許之後他問道:
“那她收了嗎?”
那士兵沉沉點頭。
蕭平錚喉間發出一聲輕嗤。
兩條街外,北肅王府內,沈寧鳶對著麵前屈膝行禮的數個美人,略顯迷茫的眼睛眨巴眨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