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劉辯最初還考慮過要不要先尋幾個地方試行,以觀成效。
但最後這一想法卻被否決了,正如盧植所言,度田之事當一鼓作氣。
稍一出現遲疑,那些既得利益者們一旦窺到機會,就會跟聞到腥味的蒼蠅一樣一擁而上。
如果說當初更改稅製之時,劉辯還要小心翼翼地搞點幺蛾子,避免消息傳的太快讓人有所準備,那麼現在的重新度田,劉辯在經過新稅製的試探後,已經可以大大方方地向天下宣布——朕一以貫之!
既要度田,還是天下州郡一起重新度田,具體的事自然要鄉官裡吏去做,此外除了要倚仗各地太守國相及縣令縣長督促,還需要有人主持監察,拷問進度,並在事後複核度田成果。
提出此事的董卓,曾為邊軍大將,又曆任九卿數年,資曆足夠。
早在朝會當天,劉辯就任命董卓為度田大使,督察天下州郡重新度田之事。
還沒等雒陽城消化這一消息,又一則消息傳出——當朝司空楊彪之子楊修向董卓毛遂自薦,以為屬吏,助重新度田成功。
司空府中,楊彪還在笑:“聽說有個閥閱子弟,仗著家世好,竟敢這個時候為了出風頭去投奔董仲穎……”
但他說完,卻見自己的一眾掾屬們笑都不笑一聲。
楊彪的反應很快,從掾屬們的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猜出了真相——“楊德祖!”
楊彪在心裡罵得很難聽,然而,這時他已經不敢拿戒尺去教訓楊修了,因為董卓當場同意了楊修的請求。
想到自己之前還把楊修送到董卓那裡接受管教,楊彪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當真是送羊入戶口。
等到晚上,焦急的楊彪在家中等著,沒想到楊修竟大搖大擺地回家了。
楊彪聽聞後,當即找到楊修,兩隻手抓著他的雙肩瘋狂搖晃,同時不忘質問道:“告訴我,你是被強迫的!”
“要是董卓敢逼迫你,為父拚著辭官不乾,也要道陛下麵前為你尋個公道!”
“不,阿父。”楊修被楊彪慌得頭暈,一邊伸手抗拒,想要將楊彪推開,一邊解釋道,“我是自願的。”
“阿父不了解董公,誤會他了……”
聽到此言,楊彪心一顫,手一鬆——自己好不容易養大的娃,這才多久,就被人拐走了?
董卓是什麼人,他能不了解嗎?
然而楊彪鬆了手,楊修卻還在用力,推到楊彪之後,結果他自己卻因為腳下不穩摔倒在地。
他的母親袁氏自外剛剛過來,見狀立馬衝了上來,扶起倒在地上的楊修,摟進懷中,然後才對著楊彪喊道:“夫君,你就從了德祖吧!”
“我方才接到本初兄長派人送來的消息,說是他也會參與此事,屆時他會照顧德祖的。”
袁本初?
楊彪一愣,他忽然想到了隨駕出巡的種種——原來這一切謀劃,從那時候就開始了。
他心中忽然生出些恐懼。
相較於司空府上的雞飛狗跳,袁紹這裡就很和諧了。
此刻他正在前將軍何進府吃酒呢!
早已得到天子傳訊的何進很明白自己扮演的角色,近年來,他的演技也算有所提升。而且,最關鍵的是,雖然何進真的乾了對不起袁紹的事,但他內心深處覺得對不起袁紹也是真的,他也是真心樂意見到袁紹複出。
九真一假之下,袁紹看著酒後仍真情流露的何進,還拿著以前舊眼光看待何進的他根本瞧不出有假。
曾經心中的芥蒂,也因為何進為他複出所“付出”的努力而煙消雲散。
兩人飲酒作樂,暢談舊事。
經年未見,如今兩人重聚,卻已經是物是人非,頗多感慨,沒多久,兩人便都醉了。
因為宵禁還未開始,袁紹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正準備入睡,卻被家仆告知有人已經在書房等著他了。
而能在未征得他同意的情況下被放進他書房的,隻有一人——逄紀。
想到此處,袁紹以清水洗了洗臉,又喝了幾口醒酒湯,然後才去見客。
其身上酒味難掩。
逄紀自然也聞到了。
他見袁紹眼神迷離,不禁質問道:“吾今日見本初似乎樂在其中,公可是忘了忍辱負重之事?”
聽到此話,袁紹總算清醒了些。
他答道:“自不會忘,可是身處局中,現在,我沒得選。”
“若此時退了,不僅之前的忍辱皆將付之東流,天子也絕不會允許我像上次那般請辭而退。”
逄紀繼續問道:“本初也要參與那重新度田一事嗎?”
“天子有命,推辭不得。”袁紹無奈道。
“本初打算如何做?”
說話間,袁紹酒醒了一些,他答道:“董卓之流,莽夫也,不足為懼。然其隻是在明,暗處的賈詡之流方才是大敵。重新度田之事,不能徇私。”
“是不能,還是不願?”逄紀繼續追問道。
“既不能,也不願!”袁紹被問的煩了——你就不能替我考慮一下嗎?
帶著醉意,他反問道:“當初可是你建議我入朝為官的,那時,元圖就沒想到現在的情形嗎?”
“不過,眼下的確是個好機會!元圖不妨加入其中,借此立下大功。有了功勳,些許惡名,總有辦法處理的。至於其他謀劃,以後再緩緩圖之。”
逄紀見袁紹似乎有些怒了,對於袁紹的真實想法也有了幾分把握,遂答道:“此是大事,我一時不能決定,本初給我些時間,讓我細細考慮一下。”
“好,不過元圖可要快些考慮,度田若成了,雖有大功,卻也經不得太多人來分……今日前將軍可就已經把他的長子托付給了我,晚了隻怕我手中也沒有多餘的位置了。”
逄紀答道:“最多三日,我便給本初答複。”
“可!”
“就此作彆,無需遠送。”
逄紀離開後,袁紹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目光陰沉。
逄紀知曉他的許多秘密,可謂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眼下,若是逄紀繼續固執己見,那就莫要怪他不念舊情了。
他的人生目標,因時而動。
豈能一條路走到黑?
……
河南尹府。
袁術聽聞袁紹要參與其中時,登時坐不住了。
袁術覺得,單就河南尹治下一地,早已經不足以彰顯他的能耐了。在他看來,重新度田可是積攢功勳的好機會,怎麼能讓袁紹白得?
至於得罪人?
笑話!他是誰?袁公路啊,還怕得罪人?
明明是那些私藏田畝、人口的人得罪了他!
什麼,袁氏也乾了?
沒關係,他可以大義滅親!當然啦,族中不能減少每年供應給他的錢財就行,不然他就得再大義一些了。
可是要是讓袁術居於董卓之下,他又有些不甘心。
於是乎,袁術找到了他的皇帝女婿。
其實,若非皇帝剛回來沒幾天就宣布了要重新屯田一事,他早就準備找一找他的皇帝女婿說一說袁本初究竟是個什麼貨色。
這種人,怎麼能重用呢!
不過,要是把袁本初派到他手底下來,也不是不能捏著鼻子用一用。
“公當真不是在說笑?”
說實話,袁術跳出來主動請命的確有些出乎劉辯的預料。
不過仔細想想倒也合理,袁術很早之前就想要謀求進步了。劉辯也給袁術畫過十年河南尹、三年九卿、隨後三公的大餅,如今河南尹任上還有兩年半多一點,但袁術似乎已經忍不住了。
可奈何在劉辯的規劃裡,原本沒有打算讓袁術牽頭此事啊。
畢竟袁紹已經在了,要是兩個人俱在……
好像也不是不行,大不了二袁南北並立嘛。
作為如今的頂流閥閱,袁氏出兩個人似乎也挺合理的。
這樣思索著,劉辯麵上則是一臉的為難。
袁術見狀,想到自己終究遲了一步,落後於了董卓,遂對劉辯說道:“陛下要是為難,就算了吧。其實臣之本意,並非要取代董仲穎,隻要能為國效力,為陛下分憂,臣就算隻當董仲穎的副貳,也不會覺得委屈。”
劉辯聽著,隻覺得袁術這以退為進的計策實在是有些拙劣。
不過他還是應道:“公之心意朕已明了,聽袁公之言,朕也覺得度田大使身側或該有一度田副使……不過,若是公來擔任此職,以公之能,自然要獨當一麵。”
袁術聽了大喜,連忙謝道:“多謝陛下!”
劉辯說道:“公莫急,隻是這具體如何獨當一麵,還需交付有司商討……畢竟此前未曾想過設立副使。”
袁術立馬應道:“陛下放心,這些臣都明白!”
明白皇帝女婿是在聽了他的自薦後才臨時決定設立副使後,袁術更開心了。
增添一個副使,需要交付有司討論副使的權責在他看來也甚是合理——這正是皇帝女婿重視他的表現啊!
而且——袁術心想,他是副使,那袁紹無論如何都是他的下屬了。
想到這兒,他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袁紹的麵前炫耀了。
河間國。
河間王宮,劉陔繼續著天子交托給他的任務——強健體魄,每日不斷。
可眼見著八月已經來了,但天子的消息還沒來。
劉陔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天子後悔了。
不過,想到他的妻妾們在他日常舞刀弄槍之後覺得他更威武了,他倒是沒有多後悔。
就在劉陔再一次健身之後,忽聞天使來了。
劉陔心中一喜——他一直在等的機會,終於到了。
這麼多年,能享受到的榮華富貴,他都已經享受過了,如今,他終於能離開河間國了!
……
眼下,還不是度田大使所屬發揮作用的時候。甚至於,在其補充人員期間,重新度田的詔書就已經在董卓上書的八月一日正式發出,分向四方了。
邸報之上也適時地描述那些隱瞞田畝、人口之輩的罪過,並在最後總結出了一句話——查出這些隱沒的人口田畝,所有人的的賦稅都能因之而減少。
此外,邸報上還刊登了百姓舉報隱戶隱田所能獲得的賞賜。
與之相應的,還有大批量的竹紙被運到了各處縣寺鄉裡,用以記錄鄉裡的人戶,田畝。
小吏們全都不敢怠慢,因為在幾年前,朝廷已經用事實證明了跟朝廷對著乾的下場。
不過,明麵上的度田大使還未有餘力,但暗地裡,校事部早已經將暗探埋進了鄉官裡吏之中。
趙儼便是這樣一名成員。
當然,他的官階要比鄉吏高多了,在加入了校事部後,他馬上就當上了縣長。
在他這裡,自然要對所有的隱戶、隱田全都清查乾淨。
為了讓鄉吏們乾起活來更有乾勁,趙儼很貼心地根據裡的不同,設立不同的責任區。
每隔五日,便按照這些鄉吏們搜查出的隱沒的人口和田畝作比。
那些搜出來多的,自然要記功。搜出來少的——趙儼到底是讀聖人書出身的,凡事講究一個師出有名,他會親自到最後一名管轄的裡中,去一個個地對照官冊上的人和田——一旦有對不上的,這罪過不就有了嗎!
在趙儼的治理下,鄉吏們感動得痛哭流涕,無不盼望著早點完成度田。
而趙儼在知道自己治下度田進度遙遙領先後,也對鄉吏們的無私奉獻非常感動。
在此過程中,隨著董卓領銜、包含了袁氏、楊氏以及皇親國戚的度田隊伍逐步形成,其對天下豪族豪強的威懾,不在校事部之下。
……
轉眼之間,時間已經來到了十月底。
在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裡,除了交通不便的所在,大部分地區的田畝都已經統籌完畢,大致的數據已經先一步彙集到了董卓這邊。
“如何了?總計多少?有七億畝了嗎?”
董卓不可謂不急,不求達到最巔峰時的七億三千萬,但凡能有個七億畝,他覺得就可以稱得上完美交差了。
這樣,所有人都免去了麻煩。
他則能帶著功績輕輕鬆鬆地當上三公。
然而……“董公,即便那些還沒清查完的田畝按照過往最大值估算,如今算起來至多也就六億五千餘畝。即便與孝桓皇帝永壽三年相比,還差了四千萬畝呢!遑論三輔、涼州等地近些年多有屯田。”
董卓聽到這些,知道了清查的進度竟才過半,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狗賊!我不好過,你們都彆想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