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釣 虎
見高寒雙手插兜、歪著脖子,語氣極具壓迫感,“眼鏡猴兒”一窘,先向另外幾人點頭微笑表示了一下歉意,而後急忙轉回臉賠笑回答高寒的問題:“哦,是這樣子的,老板您在裡麵賭的時候,我們是看見了的。一看您的出手,就知道您是位大老板。如果您輸掉了錢,公司夜裡回款又不那麼方便,無法轉賬,那麼我們公司可以先借錢幫您周轉。嗯,就是這個樣子的。”
這種大舌頭又缺乏剛性的南方口音讓高寒很反感,他的口氣和表情都是不懷好意的:“嗯?都啥年月了,放高利貸呀!黑社會的?”
眼鏡猴兒急忙解釋:“哦,不是的!不是的!我們是正規公司,不收利息的!”
“那你們吃飽了撐的啊?”高寒一臉審視。
“老板,聽我慢慢解釋嘛。我們公司借錢給您,您贏了會賞我們一點喝茶錢的嘛!多少隨您心情啦!另外,我們公司還要抽一點點水,隻是贏了抽,輸了不抽的。退一萬步來講,萬一您輸掉了,明天錢打過來還給我們就是了。借多少還多少,不要利息的。”眼鏡猴兒儘量把方言說得像普通話一些。
“哦,這麼回事兒啊!那抽水怎麼個抽法?”高寒語氣平和了不少。
“老板,我們經理馬上就到。這樣子,我先請您喝點東西,我們坐下慢慢聊,好不好?”眼鏡猴兒殷勤地做著請的手勢。
高寒瞟了一下眼鏡猴兒說話時稍退幾步的另外幾個人,半信半疑地說:“還有這樣的好事兒?”
“是真的!是真的!怎麼會有錯?我們公司就是做這個業務的嘛!”
“嗬嗬,還挺會強調。走吧,我倒要看看這樣的好事是不是真的。”
“哦,好好好,這邊請!這邊請!嗬嗬……”
眼鏡猴兒樂壞了,衝另外幾人點點頭,從旁邊招喚過來一個比他還瘦小的年輕人,謙恭地引著高寒來到娛樂場大廳旁邊的一間小賭廳。
在咖啡角坐定之後,眼鏡猴兒點了一杯咖啡給高寒,自己卻搓著手,隻搭了半個屁股乾坐著。另一個“瘦猴兒”則坐在眼鏡猴兒旁邊的沙發扶手上。
希臘神話娛樂場坐落於跨海大橋靠氹仔島一側的橋頭,牌匾高大醒目,每到夜晚霓虹閃爍、五彩繽紛。但它畢竟隻是澳門人開的小型娛樂場,來玩的大多是一些散客,所以高寒他們是沒時間光顧這裡的。除了今天。
一分鐘沒到,一個年約五十七八的胖男人背著包走了過來,隔著兩米遠就彎腰伸手,笑容可掬地向說道:“這位老板您好!”
高寒禮節性地點了一下頭,沒有說話。
“這樣啊,咱們開門見山,我的小弟說您需要幫忙,那麼咱們就聊聊。嗬嗬嗬……”胖子訕笑著坐在高寒對麵。
“說吧,我看看什麼情況。”高寒一臉不屑,雖然坐得挺穩,但帶著隨時起身的架勢。
“老板您輸了多少?”胖子眼睛很小,但很賊。
“你問哪次啊?這次輸了幾百萬。”
“您一共來澳門幾次呀老板?”胖子問。
“這是第三次,一次沒贏過。”高寒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贏了沒收手吧?嗬嗬,方便看一下您的證件嗎?”胖子單刀直入。
高寒掏出那本剛蓋完章的假港澳通行證扔了過去。
胖子一邊翻看一邊微笑著問:“噢,高總,在澳門借過錢嗎?”
“沒有,我自己有錢借啥呀?”高寒皺了一下眉。
“高總在家做什麼生意啊?”胖子邊問邊在手機上輸著什麼,手指動作飛快。
“啥都乾,啥掙錢乾啥,現在就是倒騰糧食、放點小額貸款啥的。”高寒言語自然。
“東北人就是豪爽,您這位朋友我交定了!”胖子盯著手機屏幕,偶爾抬一下小眼睛。
胖子的舉動瞞不過高寒,澳門有一個因博彩業應運而生的網絡,叫“追債網”。隻要輸入證件號碼,客人的基本信息和財產登記情況便一目了然。高寒的通行證是假的沒關係,但證件號碼是真的,他們查不出問題。
看胖子一直忙活,高寒的表情有些不耐煩。這時,他瞥見安晨晨從小賭廳門口賊溜溜地往裡麵瞟了一眼,閃身而過。
“高總您看,我們初次合作,去銀行取錢還得履行個手續呢,請您不要著急嘛!”胖子瞧見了高寒的表情,滿臉堆笑。
高寒顯得越發急躁,“到底借不借!借的話我就玩會兒,不借我回房間摟娘們兒去!”
“嗬嗬嗬……高總真是急性人呀!正常我們公司是要跟客人熟悉之後才借錢的。您看,我們初次見麵,不知您要借多少?”胖子笑嗬嗬向前欠了欠身。
“怎麼也得借個百八十萬的,少了玩兒的啥勁啊?”
“一百萬沒問題的,我看高總名下有一台保時捷帕拉梅拉轎車,是新車,剛落戶。您看這樣好不好,我們在哈爾濱有辦事處,我讓我的人到您那裡取車,您打電話給您的人讓他們交接。行車證之類的都要放在車裡,押在我們手上。如果您贏了,現場就會還我們的錢,車子當然也奉還。萬一您輸了,還錢取車怎麼樣?”胖子一口氣說完,小眼睛賊光四射地盯著高寒的表情
“靠!我說不那麼簡單嘛!不認不識能借錢的肯定有事兒!押車沒問題,我現在就可以打電話給司機。但是我得問一下,水子怎麼個抽法?”高寒又叼上一根煙。
“嗯……是這樣,我們公司的規矩呢,是中抽二。就是您贏一把,我們抽兩成,輸了不抽的。嗬嗬嗬……”胖子眯了眯小眼睛。
高寒霍然站起,怒氣衝衝地罵:“去你媽的!這不他媽抽血呢嗎!瞎他媽耽誤工夫!”起身就要走。
胖子被高寒罵得有些掛不住,伸手擺了一下,謙恭地說:“彆激動嘛高總!規矩是人定的,也是人改的嘛!我看您財大氣粗,不是一般人,一成半怎麼樣?”然後又小聲嘟囔;“不要罵人家嘛,人家是真心真意交朋友的嘛。”
“一成就成交,彆廢話!”高寒斬釘截鐵,語氣堅決。
“好!成交!給您的司機打電話吧。嗬嗬嗬……”胖子眼放精光,非常滿意。
高寒拿出手機撥號,嘟音響了幾聲,電話接通:“小軍,你現在起床,到停車場把車開到小區門口。等我電話!”
高寒在電話裡發號施令,電話那頭唯令是從,旁邊的人隱約能聽到。
接電話的是大砍。
胖子笑口大開:“哈哈……高總!高總!這樣!這樣!讓司機睡吧!您的誠意我們見到啦!哈哈哈……停!停……”
高寒捂住電話,皺著眉頭衝胖子說:“小點聲!讓司機聽到彆他媽告訴我家人!”說完斜了胖子一眼,嘟噥道:“儘整些沒用的。”
胖子一個勁兒點頭哈腰致歉,笑容都堆到腦門上了。
高寒這才鬆開手,對著話筒說道:“那啥,你先睡吧,有事我再找你。嗯!”而後掛斷了電話。
“馬上出碼,寫個借據好吧?”胖子站了起來。
高寒心裡一樂,彆說胖子叫停了押車行動,就是真押,他也沒有啊!總不能現去小額貸款公司贖車吧?
高寒更知道的是,他們有個屁的辦事處,全他媽是套路。這個世界不養孬貨,要想從卑鄙的鬥爭中勝出,必須具備相當程度的陰險與狡詐。
籌碼拿來了,是一個金紫金鱗的大“餅乾”,麵值一百萬。寫欠條的時候,高寒故作懵懂地問給他指點怎麼寫的眼鏡猴兒:“你們那是什麼玩意兒?挺他媽厲害啊!車都能查出來!”
“這不算什麼啦,做這個的嘛!”眼鏡猴兒故弄玄虛地笑了笑。
胖子拿著借據說:“哦,高總,不好意思。忘記和您說了,萬一您輸掉了,在錢沒歸還之前,我的兄弟會一直陪著您好嗎?”臉上笑容不減。
高寒斜了胖子一眼:“靠!我還能跑了哇!這點小錢兒老子還得起!”說完拿著大餅乾向五米外的賭台走去。
胖子揣起欠條和高寒的通行證先出了小賭廳。眼鏡猴兒和那個瘦猴兒一樣的年輕人坐在高寒的兩邊。
高寒選的是一張開了十幾把牌就沒人玩兒的賭台,荷官是個滿頭銀發的老者。這張台最高投注是五十萬,最低是三千。高寒把大餅乾往賭台中間一扔:“打散,要六個。”
老者應聲而動,麻利地用驗碼器驗了一下籌碼,確認無偽後,把“大餅乾”放入碼盒,然後拿出一個五十萬的和五個十萬的籌碼推給高寒。
“飛牌,”高寒平靜地看了一下老者。
今天高寒不是來賭錢的,飛了三把牌之後,在任誰也看不出路數的情況下,他把一個十萬的籌碼押在了閒上。老者發牌……
高寒咬著牙,開始慢慢翻牌,才四點。
莊家的兩張牌被老者極有風度地翻開,加起來是九點,高寒直接輸掉了。
原計劃如果借個十萬就賭,拚一下運氣。超過百萬就執行“b計劃”。現在高寒輸了十萬,還不具備執行b計劃的條件,所以還得繼續押,他拿出第二個十萬的籌碼押到莊上。
這把牌很給力,莊八點,閒一點,直接贏了。老者穩穩地把“稅後”的九萬五千元現金碼賠給高寒,高寒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
但凡放貸,檔口借出的必是可以“洗”的泥碼,這一點不用跟客人交待。而且高寒還發現,這個“大餅乾”不是必宰碼,可能這幾條死狗不了解他的賭藝,沒敢冒然賭他輸。
高寒拿起一個麵值一萬的現金碼,緩慢地放在眼鏡猴兒的麵前,很自然地說:“上水兒。”
可是,眼鏡猴兒剛把這個現金碼拿在手裡,連謝謝都沒來得及說出口,高寒就猛地站起身,動作麻利地把大小籌碼裝進夾包,拉上拉鏈。
顯然,兩個“護法”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愣愣地看著高寒。
當高寒夾上包欲轉身時,眼鏡猴兒仍叫不準高寒的意圖,一把抓住高寒的胳膊,猶疑著問:“老板,您這是做什麼?”
高寒猛一扽手臂,陰著臉沉聲斷喝:“滾!老子端碼!”由於力量過猛,眼鏡猴兒險些一個趔趄摔倒。
年輕瘦猴兒馬上跳開,在幾米外速度飛快撥著電話。
眼鏡猴兒愣了,嘴巴像鯰魚一樣開合了幾下,還要說句什麼,但馬上反應過來,轉身兩三步跨到了小賭廳通往大廳的門口。
就在這時,出碼的胖子在門口閃了一下,險些被眼鏡猴兒撞倒。他定神向高寒望了一眼,隨即消失。
刹時,整個小賭廳鴉雀無聲!
兩男一女三個保安不知從哪個角落奔到高寒跟前,一個男保安瞪著機靈的眼睛,晃著手中的對講機緊張地問:“什麼事情?老板需要投訴嗎?需要報警嗎?”
“不用,幾個扒仔影響我賭錢。”高寒言語平靜,說完又坐回剛剛坐過的椅子。
另一側,大砍拽住剛剛打電話沒來得及跑遠的那個年輕瘦猴兒,瞪著眼睛厲聲說:“證件和欠條五分鐘之內送來,否則報警!”
年輕瘦猴兒汗都出來了,戰戰兢兢、語無倫次,“好,好的!好的!肯定……肯定……”
大砍一把推開年輕瘦猴兒,若無其事地走到高寒身邊坐下。
隔著兩張台的安晨晨目瞪口呆……
賭廳裡無論工作人員還是玩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出了點糾紛。
旁人不知就裡,發牌的老者可是目擊了這一切。高寒沉穩緩慢地從夾包裡拿出籌碼,抬眼與老者對望。
老者是睿智的,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目光裡既有欽佩、讚同,又有幾分同情。
是啊!不輸到份兒上,誰能這麼乾呢?
高寒的神情活像一個剛剛斬殺了上司的武士,凜然而無畏。
退泥碼首先需要會員戶口,而且泥碼還得變成現金碼才能換現金。高寒和大砍都沒有這家娛樂場的會員戶口,隻能采取莊閒等量對押的方式把九十萬泥碼變成現金碼。不過這樣也不錯,除了趕上莊贏抽了點水子,今天的總收入仍有九十萬之多。
二人換完現金剛出小賭廳沒幾步,眼鏡猴兒拿著通行證和欠據出現在麵前,一臉的無奈和自嘲,苦笑著說:“老板,證件和借據您看一下,算我們眼拙!”說完轉身離去。
高寒和大砍都鑽進出租車裡了,安晨晨才鬼鬼祟祟地溜出娛樂場大門,走向另一輛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