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辦這個花宴,本就是打算給自己的長子相看。陸氏不過順水推舟,也借著這個機會替白亦安幾人掌掌眼,萬一就有那合意的呢?
既應準了會去赴宴,陸氏便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來捯飭幾個女兒,命鄭媽媽帶人抬了自己的妝匣來。
黃花梨的木料,黑漆螺鈿的做工。妝匣攏共有五層,足有一人高。層層疊疊推開後,滿室都浸著珠光,刺得白亦安眼仁兒發酸。
陸氏的用意很明顯了,既決定帶人出門子,就不能讓人說她苛待庶女。且三個女兒都到了議婚的年紀,白亦和縱短些年歲,可也能慢慢相看了。總不能到了年紀隨便說一門親事,麵上光鮮,不管內裡好歹。陸氏不是這樣的嫡母,也作不來這樣的事。
女子在這世道上本就比男子艱難些,又何必在婚事上多添一層坎坷呢?陸氏自小就是這般性子,平日裡待幾個庶女也算一碗水端平。
特地開了妝匣,白亦安便明白陸氏的意思,是打算讓她們在三日後的花宴上好生表現,就算不是為相看婚事,這樣的場合,也不能輕慢。
白亦寧第一個下榻,圍著妝匣轉了一圈兒,信手從裡麵挑出一支珠簪來往白亦真頭上比劃,“大姐姐戴這個好看。”一會兒又拿起一支羊脂玉桃鑲銀如意紋簪對著白亦安道,“五妹妹袋戴這個好。”後又拿起一根高山流水錯金鑲祖母綠銀簪,對白亦和道,“七妹小些,戴這個正合適。”不能說白亦寧的審美不好,隻是看起來有些不搭調。
陸氏嘴角抿出一抹笑,亦寧哪裡是給幾個姐妹挑首飾,分明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人罷了。
因此陸氏端起茶盅微抿一口,對著白亦寧道,:“莫要拿你幾個姐妹尋樂,讓真姐兒她們自己先挑合意的。”隻是合意的未必就是合適的,陸氏讓亦安幾人自己挑,她最後還是要把關的。
白亦寧放下簪子就到陸氏麵前撒嬌,“娘怎麼能這麼說我,明明大姐姐、五妹妹和六妹妹戴著都很合適的。”白亦安三人這會兒才站在妝匣前,細細打量起裡麵的首飾來。
陸氏善持家,和白父成婚後便打理家計,外任的應天又是富庶之鄉,縱是不搜刮民財,這幾年置辦下來的產業也足夠可觀。因此陸氏的妝匣塞得滿滿的,且都是好首飾。光紅寶石頭麵,足足鋪滿了一整層。
能被放進妝匣的首飾自然都是精品,方才白亦寧挑出的三支簪子哪一個都價值不菲。
陸氏笑著用指腹點點白亦寧的額頭,“你個鬼機靈,亦真年長,戴那支羊脂玉簪正相宜,珠簪給亦和正好。錯金簪太素了些,赴宴去該打扮得莊重些才是。”白亦安年紀不上不下,壓不住羊脂玉簪,更不用說玉簪下麵還綴著用各色寶石做成的流蘇,過於華貴。而白亦真又最年長,那珠簪上的珍珠雖然層層疊疊,霎是好看,卻顯不出白亦真的年紀來。白亦和年紀小,戴錯金簪過於素淨。
白亦安手裡正拿著那支素淨的錯金銀簪,細細端詳。雖然陸氏說這支簪子太素淨,但白亦安一眼就被吸引了。這多賴白亦寧的巧手,不然一堆富麗堂皇的首飾裡,要擇出這麼一支素淨的簪子來,還真是不容易。
簪子整體像個書簽似的,正麵用金線細細勾勒出了高山流水的景象。白亦安翻過背麵,最頂上鑲嵌著一枚圓潤的祖母綠寶石。
背麵還用金線描出一幅字——高山流水自依然。
這支簪子能被陸氏收進尋常不示人的妝匣裡自有原因,它是陸氏父親在其開蒙後不久送給女兒的,最開始的用途並不是做插戴,而是陸父讓女兒做書簽用的。
那句“高山流水自依然”就是陸望對女兒最樸素的祝願,可以說是意義不凡。
這樣的首飾在妝匣裡並不少見,陸氏幼時的生辰禮,及笄時的及笄禮,都被陸氏放進了妝匣裡。即便是現在,陸氏已經做了當家主母快十年,陸父每年還給女兒送生辰禮。有時候是首飾,有時候則是自己作的一副字畫,還有彆的把玩之物。
陸望出身大族,又是獨子,家財頗為豐盈。不然怎麼能在青年時便遊曆了大半天下,又在中進士後未曾出仕,殿前答對後從容退去。當時的聖人還不是如今的皇帝,而是其父。
老聖人喜陸望之才,又見他不為名利所動,非但沒有追究他的不仕之舉,反而親賜玉帶一條,以資勉勵。
當年陸望本在一甲之列,幾位閱卷官正為陸望的名次爭執。主官認為該點狀元,陸望的卷子他一眼就相中,更是平原陸氏出身,和他有點沾親帶故的親戚關係,比本家出了五服還遠的那種。
而其餘幾位閱卷官則認為陸望太年輕,且另一位舉子的策論更佳,那位才該是狀元。至於陸望,榜眼或探花都可。至於二甲?陸望的文章擺在那裡,沒有一個閱卷官敢說讓陸望出一甲之列的。
一直鬨到了禦前,老聖人心生好奇,於是殿試之時對兩人格外留意。
陸望確實少年英才,試問對答也毫不怯場,一點都看不出來陸望當年才將滿十八。
這樣的才俊,讓老聖人心生得意。他這樣的年紀,又遇到這樣的年輕人,足見國運之隆。
老聖人更屬意陸望做探花,陸望品貌不凡,又是年輕人,做個探花不算屈才。至於狀元,老聖人另有想法。
誰知陸望不願出仕,一番對答又讓老聖人心生歡喜,於是親賜玉帶,讓其恣意山河去了。
現在的聖人,那時候的太子,便對陸望印象深刻。以至於三十年後陸望出仕,讓聖人對著那時尚在人世的太子感慨,本朝又得人矣。
隻是天不假年,聖人特請陸望出山,為的就是皇後新喪,給太子添一助力。本來陸望不願出仕,但想起兩代聖人對他恩隆備至,這才出山。不想太子驟然離世,陸望也在太子太傅的位置上閒置。
時過境遷,一晃也過去十來年了。
白亦安指腹婆娑著錯金簪身,端詳片刻後又放了回去。無它,這簪子確實太過素淨,不適合三日後的宴會。若想標新立異,自然是越素淨越好,隻怕到時候滿園珠翠之中,再獨樹一幟,也隻泯然於眾人。
陸氏看著白亦安拿起又放下,心裡略想一想便明白了,把白亦寧從懷裡推了出去,“還不去挑首飾,也幫真姐兒她們參謀參謀。”這話讓白亦寧十分高興,立刻就起身離開,看得周圍的丫鬟媽媽們低聲笑個不停。
這首飾一挑就是一下午,就連晚膳也是擺在景然堂用的。白成文下衙回來見景然堂正熱鬨著,撫著短須笑嗬嗬地去了書房,自己一個人用膳,沒有去打擾妻子和女兒們。
晚膳後,大頭的飾物終於挑完,陸氏給白亦真選了一套金累絲鳳凰鑲紅寶石頭麵,端得富貴滿盈。陸氏給白亦真相看,自然要以她為重。那支羊脂玉桃綴寶石流蘇的簪子也給了白亦真,等到了赴宴那天,隻怕滿頭的首飾能壓得白亦真抬不起頭。
不過陸氏也沒有把希望全然寄托在江南,和京城也時常有書信來往。畢竟白亦真的母親就在京城,萬一有更好的選擇,自然萬事大吉。
白亦寧幾人雖是陪襯,但也不失富貴。白亦寧是一套鏨金牡丹鑲紅寶石頭麵,用金子打成薄片,又做成牡丹的樣式,花蕊用紅寶石點綴。兩人都戴著翡翠耳墜,立在一處格外好看。
白亦安與白亦和尚未及笄,白亦安是一套玉簪花首飾,金簪頂部用和田白玉雕成玉簪花的樣式,清雅而不失富貴。
白亦和則是白亦寧拿出的那支攢珠紅寶石簪,以珍珠為主,紅寶石為輔。白亦和還不到相看的年紀,是最好打扮的。
而白亦安則讓陸氏有些頭疼,及笄近在眼前,卻又不能立時相看,總不能嫁到夫家去養病吧?那完全是得罪人和害了白亦安。
既不能現在就透出要給亦安相看的意思,又不能讓外人就覺得陸氏看輕庶女,對於白亦安的打扮,陸氏可謂是煞費苦心。
白亦真和白亦寧、白亦和手腕上都是白玉鐲,唯獨白亦安是二色撚金嵌紅寶石鐲,一圈紅寶石做成石榴模樣,又用金絲繞成葉子,單這份做工,就已經能稱一聲巧奪天工,更不用說其中耗費的材料。
雖然發飾不如白亦真和白亦寧富貴,但這手鐲一亮出來,也絕不會有人說陸氏不看重白亦安。
挑完首飾,陸氏又讓薔薇拿出四塊玉佩來,給白亦安幾人做壓裙用。四塊玉佩材質一樣,陸氏也沒讓姐妹幾人看著挑選,而是放在四個木匣中,挑中哪塊全憑緣分。
白亦安四人分彆選了一個匣子,當著眾人的麵打開。本來就是為湊個趣,和抽花簽有些類似。
而等白亦真從匣子裡拿出玉佩的那一刻,陸氏笑容未變,薔薇心裡卻暗自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