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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著宿薑的辦法,他們在林子裡待了一晚後又繞了回來,還明目張膽地進了城。
天氣逐漸轉涼,再過幾日便是仲秋。
白霧纏繞著行人的衣袖,從城中直直遠望,可以看見重重山嶺覆蓋著的披霜黃葉,再往右轉,也能瞧見江上碧波籠罩著的蒼翠寒煙。
長長的街巷鋪設的是陳年的石板,縫隙裡長滿了深綠色的青苔。
薑稚魚順著長巷緩緩前行,等出了巷口,潮水般的人流中很快就將少女纖細的身影吞沒其中。
熙攘沸騰的人聲裡,高高揚起的吆喝聲、叫賣聲不絕於耳,是她這十幾年來不曾接觸過的繁華熱鬨。
街道兩旁,商鋪如雲,碧瓦朱簷,酒樓鋪子前麵既有擺賣各式花樣玩意的攤位,也有諸如酥糖糕點這一類的小推車。
薑稚魚緊跟在宿薑身後,看花了眼,小嘴叭叭不停,直到被一串串晶瑩的紅色果子吸引住了視線,才短暫地住了嘴。
她停住腳步,扯了扯宿薑的衣角,手指著:“那個是什麼?”
宿薑被她扯得回頭看了她一眼,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隨意撇了下,並沒有產生太大的興趣:“糖葫蘆而已,又不是什麼稀罕物。”
薑稚魚眼巴巴望著他。
“看我做什麼?怎麼,你該不會是沒見過,不認識吧?”
宿薑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些不敢相信:“你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跑出來的?”
少年圓圓的貓瞳因驚訝而睜大時無辜得很,驀然一笑更顯天真,像流淌著的琥珀色蜜糖:“很想要?”
“嗯,”
薑稚魚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抬眼快速撇了他一眼,拇指和食指疊在一起,朝他比劃,“當然,隻有一點點。”
“哦,”
宿薑的悶笑聲帶著胸腔微微震動,他慢悠悠俯下身,“那你有錢嗎?”
“錢?”
其實薑稚魚並不知道“錢”
是個什麼東西,她看的話本子不多,隻有那一本,裡麵也沒提到關於“錢”
的描述。
於是她先低頭,裝模作樣地翻了翻口袋,然後才一副好奇模樣,試探著問道:“沒有,原來糖葫蘆還要用錢買嗎?”
宿薑嗤笑一聲:“你在說什麼廢話,不僅是糖葫蘆,凡世的所有東西都要用錢買,或者你用靈石也可以。”
畢竟天水界各種族混居,凡人與修士也有來往,貨幣自然流通。
一枚下品靈石至少可換千枚金珠,但通常情況下,不會有人願意用靈石去換金珠。
宿薑直起身,挑了挑眉,再次疑問道:“你到底是從哪裡跑出來的,不知道其他的也就罷了,怎麼連這點人儘皆知的常識也不知道?”
“這樣啊,我的確是有點不大清楚,”
薑稚魚原本有些失望,但想到宿薑或許有錢,眼睛驟然一亮,“那你可以借我一點嗎?”
“借錢?我是你什麼人?”
念及此,宿薑臉上少有地露出一抹作弄人的壞笑。
“認識幾天還有些陌生的同伴?”
薑稚魚試探著如實回道。
宿薑乜斜她一眼,在心裡哼了一聲。
正逢午時,日光從雲層裡照射下來,要比清晨的更明亮一些。
曦光如被揉碎的瓊珠碎玉灑落在少女如雪的脖頸耳側,像敷了一層細膩的金粉,恍若生輝。
“所以我憑什麼要給你買?”
宿薑目光輕飄飄地落在薑稚魚潔白如玉的耳垂上,慵懶地笑著,“畢竟我隻是個陌生人。”
眼看著他們離賣糖葫蘆的老人越來越遠,薑稚魚連忙糾正過來,喊道:“不是陌生人,是哥哥!”
哥哥這個詞被薑稚魚輕而易舉地說出了口,甚至是有些下意識的,就像她曾無數次念過這個詞一般,這種油然而生的熟悉感讓她不覺一愣。
等緩過神來,見宿薑沒多大反應,薑稚魚琢磨了一下,又想到之前那個玉河修士說過的話,試探著道:“那,是相好的?”
哥哥?
相好的?
不是,這兩個詞能是同一個意思嗎?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鬼東西?
離得近的幾個行人拿眼神不斷瞟他們,眼裡帶著明顯的好奇。
宿薑被她的話噎住,朝四周看了看,耳根隱隱約約在發燙,又不知作何回應,瞪了她一眼,決定不搭理她,霍然邁步,越過攤位,往前走去。
真是的,不知道什麼意思,就跟著彆人胡說八道,辛虧這些天他也算是了解她了,否則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當街調戲他呢。
希望破滅,薑稚魚抿了抿嘴,低著頭不說話。
路上安安靜靜的,也不再有人煩著他問東問西,宿薑覺得不對勁,回頭看了一眼:“把頭抬起來,看路,彆跟個鵪鶉一樣。”
“噢,知道了。”
少女軟綿綿的嗓音不像平時那樣輕快,尾音顫抖,悶悶地毫不掩飾自己的傷心失落。
“這就哭了?”
宿薑愣了愣,走到她麵前驚訝地望著她,“還挺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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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稚魚紅著眼圈,梗著脖子和他對視:“沒哭,你看錯了。”
她隻是難過想哭,又沒有真的掉眼淚。
“行,是我眼瞎耳聾。”
宿薑揚了揚眉,拉長的語調顯得格外陰陽怪氣。
薑稚魚小聲嘀咕了句:“你不要總是這樣。”
聽到這話,宿薑一抬下巴:“哪樣?”
“就剛剛,還有之前林子裡……”
她話還沒說完就委屈地紅了眼眶,忍著忍著還是啪嗒啪嗒掉下幾滴淚來。
好了,這下是真哭了。
見她那樣,宿薑之前那點捉弄人的興趣也早就不見蹤影了,嘖了一聲:“真是不經逗。”
他也沒對她說什麼重話,做什麼壞事,不過偶爾逗逗她玩,這就哭了?還對他耍小脾氣,真是又脆弱又嬌氣。
“對不起,我錯了。”
宿薑對此極為無奈,略顯敷衍地道了個歉,而後話鋒一轉,“在這待著。”
薑稚魚漆黑的眸光縮了一縮,忙抓緊他的衣角不想讓他走,清淩淩的杏眸裡充斥著害怕後悔:“你要去哪裡?”
“怕什麼?我要是想丟掉你,早在你之前睡死過去的時候就乾了,何必等到現在?”
宿薑撩著眼皮,懶洋洋地叮囑道,“聽到沒有,彆亂跑。”
薑稚魚乖乖點了點頭,等宿薑回來時,看見他手裡各拿了一串糖葫蘆。
糖葫蘆又大又圓,上麵裹滿了透明的糖漿,在太陽底下閃著光澤,瞧著既好看又好吃。
薑稚魚眸光湛亮,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欣喜笑容,水潤潤的眼睛像兩顆黑黝黝的葡萄,又黑又甜。
她剛要伸手去接,可隨著衣袂相觸聲響起,宿薑利落地從她身側走了過去,懶洋洋一句:“走了。”
薑稚魚收回手,又失望又窘迫,白皙的兩頰燒得通紅,像赤色通明鮮豔無比的血琥珀。
隻是她卻不知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宿薑每吃一口糖葫蘆,眉頭就皺得越深。
薑稚魚慢騰騰跟在他後麵,手指不自然地扯著衣袖,雖說窘迫是窘迫,視線卻一直沒怎麼離開那串糖葫蘆。
然而過了好久都不見宿薑吃另一串,薑稚魚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聲:“宿薑,你是不要了嗎?”
宿薑平平道:“噢,感覺不太喜歡,正打算找個地方扔了呢。”
感受到薑稚魚直直望來的視線,宿薑嘴角勾起極細微的弧度,意味深長地拉長了語調:“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都要忘了。”
薑稚魚眨巴眨巴眼,聲音低低軟軟地含著羞澀:“可是,這樣是不是有點浪費啊?”
宿薑無所謂道:“反正是我花錢買的,你管我浪不浪費。”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就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吃的。”
薑稚魚紅著臉,支支吾吾,扭扭捏捏:“我沒有想吃的意思喔,隻、隻是覺得浪費……”
宿薑哼笑一聲:“隨便你。”
得到想要的回應後,薑稚魚眼睛一下子睜得圓溜溜的,顧不得許多,直接上前幾步從他手中接過來:“謝謝宿薑!”
嘁,果真是個沒見過世麵的,一串糖葫蘆就高興成這樣。
宿薑轉過臉,麵上嫌棄,眼底卻染了層薄薄的笑意。
隻可惜現在沒有鏡子給他照一照,好讓他看清楚,此時此刻自己那蜜糖色的貓瞳裡,是遮也遮不住的愉悅。
不過說實話,他的確不怎麼喜歡這些外表看著甜膩,實則內裡酸澀的東西,要不是她耍小脾氣,他才不會費功夫去買呢。
他以前餓急了,會偷偷摸摸從崖底爬上來去摘樹上的小果子吃,結果越吃越餓,胃裡的酸水都吐出來了。
被抓回去挨了一頓鞭打,一連幾天高燒無人管問,還要忍著饑餓傷痛和同齡人廝殺爭食。
也是他命大,就這樣硬生生熬了過來,後來稍微大了一點,暗地裡綢繆策劃逃離了鳩羽閣。
等跑了出去,才知道那玩意是山楂,用來消食的。
此後,他對這類紅果子便敬而遠之了,哪怕是裹了層糖也很厭惡,畢竟這東西帶給他的體驗著實不好。
不過見她吃得開心,宿薑倒也不覺得胃中難受了,反而開口問道:“現在開心了?”
“嗯嗯!
很開心!”
薑稚魚重重點了點頭。
兩人目光相對,薑稚魚眸中帶笑,猶如沉澱的碎金,下墜的碎光落在長長的眼睫上,撲朔不停,連帶著臉頰旁的梨渦也染了一層曖昧的暖意。
宿薑看著她嘴角旁的梨渦,一時有些目眩,恍惚了幾瞬,等回過神來又有些莫名。
他的心口在此刻突然湧出一絲莫名的,微妙又令他感到困惑的情緒。
不適應,不舒服,像被螞蟻叮咬一般酥酥麻麻,他渾身難受,以至忽略了那絲不可訴清的愉悅。
可奇怪的是,這種感覺新奇但並不陌生,好像本該就如此。
宿薑心中既疑惑又警惕。
她該不會是落霞樓的人,給他下了什麼不知名的蠱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