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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多雨,方才還晴朗的天色,不過片刻,烏雲密布。
張福令一臉愁色,她麵前,幾個家丁抱著衣服,頭發淩亂,臉色也有幾道血痕,好不淒慘。
“小姐,他死活不讓碰啊!”家丁欲哭無淚,小姐讓他們去給那個乞兒穿衣服,可是他吃飽喝足,渾身使不完的勁兒,東躲西藏像個泥鰍,怎麼抓也抓不住。
“也不能任由他光著啊……”張福令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額角,他雖圍著遮羞布,可上身光著也不是個事兒。
讓有心人看了去,不免閒話一堆。
張福令想了想,“他既知道在腰間圍遮羞布,想來知道幾分羞恥,這樣,你們把衣服放過去,旁的不必在管。”
雲層黑沉沉地往下墜,眼瞅著將有一場大雨,張福令起身掩了窗,一個小斯匆匆趕來,“小姐,夫人傳您去一趟前院。”
前院如歸堂,張福令來時,屋裡已經有人在說話。
一個是楚緒的聲音,還有一個,是個男子,聽聲音,左不過及冠,不辨何人。
張福令加快步子,進門方瞧清,是一個身著官服的男子,濃厚的書生氣倒與二哥有幾分相似,隻是比二哥和善,眉眼也溫和許多。
“見過長樂郡君。”他起身作揖,身量出挑,書生氣更重。
“傺傺,這是柳大人,衙署新任的京兆尹。”
“柳大人。”張福令福身回禮,已經猜到了他的來意。
“今早郡君給柳某寫信,稱府上救了個不知來路的乞兒,近日柳某在整理從前的冤假錯案,正為幾樁早年孩童丟失的案子苦惱,不知郡君可否讓畫師瞧一瞧這人,如果他雙親在世,也好叫一家人早日團聚。”
張福令點點頭,“柳大人隨我來。”
也不知乞兒穿沒穿好衣服。張福令目視前方,看似神色常常,心裡的慌張卻越燒越旺。
抱在腹前的雙手緊緊攥到一起。
她眼珠微轉,暗悄悄打量了一下身側的柳長青。
他書卷氣重,又滿心都是案子,應當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那畫師呢……
張福令輕輕咬著唇瓣,他若是口無遮攔,不但自己的心血白費,還可能引來無妄之災。
長長的曲廊很快走到了儘頭,細密的雨絲自瓦花窗飄進來,打在人臉上有絲絲痛意。
眼瞧著他們進了院子,眼瞧著他們越來越靠近東廂房,張福令的臉上血色全失。
楚緒身為當家主母,走在前麵引路,她指著東廂房,“傺傺,他是在這屋嗎?”
“是……”
眼見著楚緒的手掌已經貼到了門上,張福令頭腦一熱,脫口而出,“嫂嫂,我來吧!”
楚緒停下手,莫名所以看了她一眼,微微側身,“好。”
張福令拖著沉重的步子,在柳長青和畫師的注視下,一步一步挪過去。她多麼希望這條路延長、在延長……
可它短的可怕,不過幾個呼吸,就到了門前。
“可是出了什麼問題?”楚緒貼近她耳畔問道。
張福令硬著頭皮搖了搖頭,箭在弦上,她若扭捏,可不是更遭人話柄。
她深吸了一口氣,抿著嘴推開門。
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身後兩道熾熱的目光像是沾了火的長矛,將她的脊背燙穿。
張福令擋在門前往裡瞧了眼。
……沒人?沒人!
人呢?!
她險些被門檻絆倒,方站穩腳跟,柳長青和畫師隨之進來,“怎的沒人?”
張福令也納悶,對著空蕩蕩的屋子,三個人麵麵相視。
忽然楚緒驚呼了一聲,“在那!”
張福令的心又提了起來。
眾人順著楚緒的手指看去,寬大的圓桌下,可不是有一團人影。
張福令亦瞧見了他,隨後鬆了口氣。
幸好他穿上了衣服。
他蜷縮在桌下,看著屋內一眾陌生人,嘴裡發出似狼嚎的低吼。
“這……”柳長青蹙起長眉,發自內心問道:“他當真是個乞兒麼?”
“不像。”一直緘默不語的畫師開了口,“倒像是匹狼。”
“大人回頭可以去翻翻早年的案子,如果有繈褓之嬰丟失的,或許該多加留意。”
“幼時聽父親說,如若幼狼早死,母狼為緩解喪子之痛,便會另尋幼崽來養,無論種族。您的意思……他是狼人?”柳長青摸著下巴,唏噓不已。
“狼人……?”張福令瞪大杏眼,她也曾聽大哥提起過,這類人自幼與狼為伍,人性泯滅,狡詐陰險,且多活不過十歲,可看他形容,早已是及冠年歲。
“也不一定,郡君若是害怕,我即刻命人將他押回衙署便是。”柳長青以為張福令被嚇到了,忙作揖抱歉。
“他渾身是傷,留在府上將養幾日再送去衙署吧,如若找到身生父母,柳大人也好有個交代。”
柳長青錯愕地抬起頭,早聞長樂郡君盛名,貌比洛神,才堪文君,原以為是大誇其詞,今日一敘,善心細膩,處事妥帖,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郡君思慮周全,柳某慚愧。”他這一揖格外真誠。
畫師是個老手,瞧過幾眼,胸有成竹地表示自己已經記下了他的容貌。
張福令彎腰瞧了一眼那個無論威逼還是利誘都不出來的少年。
昏暗暗的角落,他四爪伏地,腰背微微拱起,活脫脫一隻狼的形容。
對上他狠戾的眼神,張福令飛快收起目光,壓了壓怦怦直跳的心口。
入夜,零星幾點星子散著微弱的光。
張福令沐過浴,坐在妝奩前任由末莉擦頭發。
“他沒鬨事吧?”
"沒,聽小廝說,他翻出一本書,瞧了幾眼抱著書睡著了。"末莉說著說著噗呲笑出了聲,“他連羞恥都不懂,還看書。”
張福令沒做聲,她將麵脂蓋合上,輕聲道:“睡吧,明日還要進宮。”
翌日,細雨如絲。張福令走前叮囑家丁看好東廂房,能不能把乞兒留下,最終還得過二哥這關。
二哥被天家傳進宮中商議封禪之事,已經三日沒有回來,走前,楚緒攔住張福令,叮囑了一堆話要她轉述給張度。
馬車漸行漸遠,張福令探出頭衝楚緒擺了擺手:“都記下來,嫂嫂快些回去吧。”
“二少爺和夫人真是伉儷情深。”末莉止不住羨豔,她嘻嘻一笑:“不過小姐同和將軍的感情,也讓奴婢羨煞。”
張福令撓了一把末莉癢,“你這丫頭,越發無法無法天了。”
進了宮,內侍告知張福令,張度去了慧貴妃處,張福令便往鐘樂宮去。
慧貴妃與振國老將軍一母同胞,是張福令的親姑姑,皇後一心禮佛,已許久不曾過問後宮中事,慧貴妃雖沒有掌管鳳印,但位同副後,六宮之事都由她經手。正因如此,井市百姓多雲:“如若來日誕下皇嗣,難保天家不會廢後改立慧貴妃,屆時,張家那才叫一個大權在握。”
是故,張家這幾年一直小心翼翼,唯恐留下一絲把柄,讓人參他們一本大不敬。
經過禦花園時,偶然聽到假山後有說話聲,張福令原不是喜歡偷聽牆角的人,可是兩人所談,句句提及張家,張福令屏息,輕手輕腳將耳朵貼近假山。
“……那個野人,定能幫上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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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
張福令穩了穩心神,想要探頭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大庭廣眾之下密謀。
她一心惦記著前頭,卻沒顧腳下,一腳踏上了枯枝,聲音不大,可周遭太安靜了。
“誰?”
張福令捂住嘴,慌慌張張四下環顧,幸好身側有片竹林,她踮著腳衝了進去。
顧明繞過假山後,沒瞧見人,他低頭,腳邊一隻通體雪白的貓蹭了上來。
顧明彎腰抱起那隻小白貓,“聽聞天家賞了慧貴妃一隻異瞳貓。”
他身後,一個衣綴金邊,四爪麒麟攀衣走袖的男子走來,“便是這隻。”
“正好許久不見慧娘娘了,給本宮吧。”
*
鐘樂宮,張度同慧貴妃在明間賞畫,張度橫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次間抱著糕點,沒心沒肺的張福令,無奈道:“自母親去世,傺傺黏姑姑多了些。”
他又從竹筒中抽出一幅,“父親大哥常年出征,大嫂帶著兩個幼侄,緒兒懷著身子,多虧還有姑姑讓她依賴。”
慧貴妃正笑著要接話,看到門前的何宗安,忽而笑意一凝,"安兒來了。"
“見過慧娘娘,兒臣撿了您的貓。”
聽到聲音,張福令鼓鼓的腮幫子一頓,悄悄收了收裙裾,祈禱何宗文不要瞧見她。
何宗文乃當朝三皇子,一臉陰沉不說,還總是用一種黏糊糊的眼神瞧著自己,想想就倒胃。
可天不遂人願,偏偏何宗文眼尖,他的聲音拐過明間,直直衝自己而來,“傺傺也在啊,聽說傺傺救了個野人?”
張福令嚇得險些扔了糕點,她穩了穩心神,“三皇子也有閒心聽這些八卦?是閽人在門前發現的,出於人道,嫂嫂命我請了鈴醫。三皇子真是折煞我了。”
何宗文不置可否,又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轉身離開。
“怎麼讓他們傳成了這個樣子!”慧貴妃畫也沒心思賞了,一屁股坐到張福令對麵,“把他送走。”
張福令吞下糕點,義正言辭地強調了一遍自己的小心思。
“這事兒還有待商酌。”張度緊隨而來,“傺傺,不要任性。”
此事雖能提高張家威望,可是幺妹未出閣,多少會影響她的聲譽。
“我沒有任性……”張福令癟嘴,選擇不看張度。
張度拒絕也是情理之中,張福令無話可說。
隻是,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張福令急急擺正身子,把方才聽到的隻言片語轉述給張度,“二哥怎麼看?”
“這個野人,或許並非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張度一時也沒有頭緒,他蹙起眉頭,“倒不如看看他們想要做什麼。”
“二哥的意思,是留下他麼?”
張度點點頭,“他們在暗我們在明,總有法子避開。如果能抓住幕後主使來個殺雞儆猴,倒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你去同和穆蕭說一聲,彆讓西賢王府誤會。”
藏書閣屹立在歲安城中軸線的西北處,此處蘢蔥菁菁,水榭林立,是納涼的好處所。
紅漆水榭處。
和穆蕭倚欄而立,墨發高束,甲胄流金,他含笑的目光落在遠處花間,一位紅衣女子手中握了滿滿一把尾巴草。
女子自綠葉間抬頭,眉眼明媚,紅唇灼熱。
何皎皎揚了揚手中的草,單手提起裙擺,沿著卵石小路跨上木橋,隨後走進水榭。
她把草放在石桌上,捏著袖子擦去額角水珠。
“摘它做甚?”和穆蕭盯著何皎皎,雖是問草,眼神卻始終看著何皎皎。
“前幾日瞧她們用尾巴草編兔子甚是新奇,想編給你瞧瞧。”
和穆蕭盯著何皎皎靈活的手指,良久,他道:“等我這次回來,會同父親說清楚。”
何皎皎的手在空中微頓,隨後聳肩一笑,“聽說你昨日去了將軍府?”
“是,臨近出征,母親讓我去走一趟。”
和穆蕭伸出手,又在將要握住何皎皎的手時退縮,他尷尬地扣著指頭,“我同傺傺,多是兄妹之情,並無男女間的情分。”
“你們的婚約是雙方娘親定下的,眼下將軍夫人離世,如果貿然退婚……”何皎皎擰眉,把手覆在和穆蕭的手上,滿眼憂慮,“隻怕辱你聲譽。”
“總歸是要說的。我們不可能結婚。”和穆蕭拍了拍何皎皎的手背,“等我。”
何皎皎仰起頭對上和穆蕭的目光,視線一寸一寸下移,最後定在他的雙唇上,“此去,多加注意,我等你回來。”
周遭起了風,颯颯風聲似戰鼓鏗鏘,激蕩人心。
何皎皎抓著和穆蕭的手,半撐起身子,緩緩靠過去,和穆蕭雙眼撲閃,卻沒有躲開。
馨香的氣味越來越近,和穆蕭不由屏住呼吸,靜聽自己的心跳。
“蕭哥哥——”
一道聲音突兀地插進來,和穆蕭何皎皎皆是一愣,何皎皎反應迅速,飛快甩開和穆蕭的手,沿著小路匆匆離去。
和穆蕭怔愣了一瞬,下一息起身環顧四周,確保張福令不在這邊,才略略鬆了口氣,而後無儘的歉意湧上心頭。
二人婚姻尚在,他這樣,實在對不起張福令。
“蕭哥哥,怎的躲到了這裡?”繞過一片殘敗的桃花樹,張福令提著裙擺走上木橋,一眼瞧見坐在水榭中,背對著自己的和穆蕭。
他低垂著頭,似乎在想什麼,自己喚他都沒聽到。
張福令又叫了一聲,他這才略帶驚訝回頭,“傺傺怎麼來了?”
見張福令雙唇抿成一條線,和穆蕭心中發虛,他下意識要把桌上的狗尾巴草藏起來,張福令卻瞧見了,“蕭哥哥在編什麼?”
和穆蕭硬著頭皮道:“兔子。”說完,他重新拿了幾根草,三下五除二編出一個兔子遞給張福令。
兔子實在有些粗糙,張福令接過去,視如珍寶地抓在手裡,見她如此,和穆蕭心虛之餘,還有幾分惶恐。
傺傺對他,到底是揣了什麼感情?
張度慣會用這種小伎倆哄人,張福令見過比這個兔子更加生動的編織品,早已見怪不怪。
隻是,這個是和穆蕭送給自己的。
“蕭哥哥,有一事我想同你商酌一下。”張福令醞釀幾許,決定開口。
張福令猛地嚴肅起來,和穆蕭下意識把頭垂下,掩蓋住自己慌張的神色,“什、什麼事?”
張福令心中惦記著自己的計劃,並未注意到和穆蕭的不同尋常,她把草兔子擱下,雙手緊扣在一起,“昨日閽人在門前撿了個乞兒,蕭哥哥聽說沒?”
和穆蕭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兒,“略有耳聞,怎麼了?”
“他身負重傷,我想……”說到這,張福令抬眼覷了眼和穆蕭,發現他神色平常,便接著道:“我想把他接到府上養傷。”
“好。”
張福令驚訝地瞪大眼睛,就這麼同意了?
其實和穆蕭心裡,又何嘗沒有打另一種算盤。
聽聞那個乞兒相貌俊美,若是他能……那便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宮宴要開始了,我們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