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在大學期間所學專業名義上是化工工藝,因為那場席卷全國的政治運動,實際上在大三的下學期,學校就基本停課了,所以,他學到的專業知識並不多。
參加工作頭幾年,工廠的混亂局麵根本不利於個人在專業知識方麵的學習提高,在那樣的環境下,沒過幾年老吳就把他在大學期間學到的大部分基礎知識忘記的差不多了,現在能成為二車間的技術主管,完全是憑他那張大學畢業文憑,畢竟在紅星製藥廠這種地方國營企業,這幾年分配來的大學畢業生屈指可數。
對於方翰民報出的書名,老吳聞所未聞,不過根據著作者的姓名,他可以判斷出這是一本外國學者編寫的製藥工藝專著。
雖然自己既沒聽說過這本書,更沒有讀過這部專著,對老吳來說,這確實有點尷尬,但通過這件事,他覺得那個困擾自己多日的疑團,似乎有了答案。
難怪同事們都說這個書呆子整天捧著一本書,原來他在鑽研製藥工藝!看來,方翰民提出“酰化”崗位的工藝改進建議,並不是憑空想象,而是有書本理論做基礎的。
老吳還記得第一次跟方翰民討論“酰化”工藝改進方案時,方翰民談到了反應介質的作用機理,他當時就很納悶,一個入廠一年多的臨時工,怎麼可能懂得那麼深奧的理論?現在,這個疑團終於解開了。
想到這裡,老吳坦然道:“說實話,這本書的書名,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起。”
“嗬,嗬,”方翰民詭異地一笑,打算埋頭繼續看書。
“小方,這類外國學術專著,國內書店好像還沒有見到,你是從哪兒買到這種書的?”
老吳當然不會知道,在一九八零年代,不僅國內見不到這類書籍,而且國外也沒有出現這類專著,因為這是新世紀才出版發行的學術著作,書中的好多工藝技術前沿,當時即使在發達國家也未研究出來!
老吳這樣刨根問底的追問,讓方翰民有點不安,本來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方翰民手頭根本沒有什麼《製藥工藝開發》,他怎麼才能自圓其說呢?
略加思考之後,方翰民編了個理由,雖然牽強,經不起仔細推敲,但應付老吳足夠了,“我高中時期有個關係很好的老師,他家有個親戚在國外,當他知道我在紅星製藥廠當臨時工之後,便托他的親戚給我買了這本書寄回來。”
“哦,看來是英文原版著作,你看得懂嗎?”老吳的疑惑並未消除。
“依靠我在高中階段學的那點英語,當然看不懂這種原版學術專著,另外,最初我對書中介紹的那些工藝技術也是一竅不通,所以,我決定一邊自學英語,一邊慢慢啃書中的內容。功夫不負有心人,通過一年多努力,現在終於弄懂一些皮毛了。”
老吳點了點頭,同事們都說方翰民是個沒有人情味的書呆子,嘲笑他沒事就捧著本書,他們哪裡知道,方翰民既要自學英語,還要硬著頭皮鑽研製藥工藝專著中的專業知識,哪有時間考慮人際關係!
了解到這些情況後,老吳對方翰民產生了一絲由衷的敬佩,他覺得方翰民這種刻骨鑽研的精神和對製藥工藝的執著,不僅他自己做不到,放眼全廠兩三千職工,也沒有其他人可以做到!
儘管知道方翰民主持的試驗很成功,車間主任老楊從程序上還是需要征求技術主管老吳的意見,才能向廠裡的職能部門和廠領導彙報,為此,在一個星期之前,他把試驗總結報告和試驗結果彙總表交給老吳,一個星期過去了,他忍不住詢問老吳的意見和看法。
“總結報告和試驗結果我都看了,給我的印象是方翰民主持的試驗很成功,試驗總結報告寫得也很好!”
老吳的坦承,打消了老楊的顧慮,他原以為老吳會像前段時間那樣置身事外,甚至阻止工藝改進繼續進行,看來是他想多了,“你覺得咱們是不是應該抽個時間,把試驗情況向廠裡彙報一下?”
“不是抽時間,而是現在就應該向廠裡彙報,我覺得咱們二車間沒有哪件事比這更重要!”
“好,咱倆現在就去技術科彙報。”
在紅星製藥廠技術科辦公室,老吳把方翰民的試驗總結報告和試驗結果彙總表拿出來,“薛科長,你看看這個。”
“這是什麼?”老薛茫然地看著二車間兩位領導。
“你看看就知道了。”
老薛用了近半個小時,從頭到尾仔細閱讀查看了試驗報告和結果彙總表,然後抬頭問道:“你們在車間做試驗了?這就是試驗過程和試驗結果?”
“是的,你看到的就是試驗總結報告和試驗結果彙總,不過準確地說,是我們支持做試驗,但試驗並不是我們親自做的。”老吳澄清道。
“我沒聽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試驗怎麼會不是你們做的?除了你們兩位領導,二車間還有誰能做這樣的試驗?”
老吳把事情起因做了大致說明,薛科長不敢相信事情是真的,“一個臨時工提出了這麼大膽超前的想法?然後他又親自主持並完成了試驗?你們不是跟我開玩笑吧?”
“薛科長,二車間存在那麼多技術問題,我們哪有心思跟你開玩笑啊!”老楊一本正經地說。
“嗯,沒開玩笑就好。不過你們的試驗沒有報請技術主管部門批準,在程序上有問題,這是你們兩位領導在工作上的失誤。”
老楊趕緊把責任攬過來,因為事情本來就是他拍板決定的,“薛科長,這件事的責任在我,跟吳工沒關係。說實話,當時那位年輕人提出改進‘酰化’崗位工藝技術建議時,我對他也沒抱多大希望,但人家的動機是好的,工作積極性值得肯定,我們作為車間領導當然應該支持他。好在改進工藝隻需更換一種反應介質,其他條件不變,用不著興師動眾,於是我決定先在車間找一套設備做試驗,如果試驗成功了再向廠裡彙報,試驗不成功就輕輕撂下,這都是我的錯。”
薛科長跟老楊同為紅星製藥廠的中層乾部,老楊長期在基層工作,任勞任怨,吃苦耐勞,廠領導對生產一線的車間主任都要網開一麵,即使老楊當初的決定在程序上欠妥,但他已經承認錯誤,而且其目的是為二車間解決技術難題,老薛如果繼續追究這件事,那就顯得不合時宜了。
當然,對於技術主管部門的責難,老楊當初作出決定時就考慮到了,但他認為自己很坦蕩,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工作,大不了他上廠長那裡負荊請罪。
其實,跟解決二車間的技術難題相比,工作上的程序問題並不算什麼大事,不僅老楊知道這一點,技術科的薛科長更加清楚孰輕孰重,所以,他不打算在這件小事上糾纏。
見老楊攬下責任,又做了自我批評,老薛擺了擺手,“我就是隨便說說,事情沒有你想象那麼嚴重,不是取得了這麼好的試驗結果嗎?這才是令人鼓舞的消息!”
“薛科長的意思,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你們是基層領導,我想先聽聽你們的打算或想法。”
“我們想把試驗過程直接移植到車間生產線的‘酰化’崗位,從而實現對現有生產工藝的技術改造。”
“想法不錯,但我想知道直接移植到生產線,成功的把握有多大?”儘管老薛對二車間的工藝技術也就一知半解,但裝腔作勢的話還是要說的,否則怎麼體現出他是全廠技術主管部門的領導呢?
一旁的老吳信心十足地說:“我對試驗總結報告中的試驗過程進行過仔細研究,我認為將試驗過程直接移植到生產線是可行的,而且一定能成功!”
真正給老吳信心的,並不是他仔細研究了方翰民的試驗總結報告,而是因為他知道試驗本來就跟正規生產沒有什麼區彆,加上他前幾天通過接觸對方翰民鑽研製藥工藝的了解。
得到如此肯定的回答,薛科長自然很滿意,“既然如此,你們在哪些方麵需要技術科的幫助?比如,由我們出麵向廠裡提交二車間的工藝技術改進報告,請求廠裡在財力物力方麵給予二車間支持。”
“謝謝薛科長替我們想的這麼周到!如果將試驗過程直接移植到生產線的‘酰化’崗位,基本不用廠裡為二車間再投入資金,最多更換幾個閥門或少量管道,這些備品備件在二車間倉庫裡都有現貨。”
老楊和老吳向技術科彙報試驗情況和下一步的計劃,其目的僅僅是為了走一遍工作程序,並不是想從技術科得到什麼幫助,畢竟這是二車間一個崗位的技術改造,不向全廠的技術主管部門通報一聲,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
老薛打算馬上把這件事向廠領導彙報,老楊告訴他,一個崗位的技術改造,沒有必要驚動廠領導,即使需要彙報,最好等到二車間“酰化”崗位的工藝改造完成以後也不遲
回到二車間辦公室,老楊詢問下一步工作的具體實施方案,老吳不假思索地說:“交給方翰民,就像你上次讓他主持試驗一樣,這次讓他全權負責‘酰化’崗位的工藝改造。”
老吳對方翰民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這有完全出乎老楊的預料,“上次隻是做試驗,這次是大規模工藝改造,無論工作量還是涉及的各種關係,以及人員物資的管理,兩者都有本職區彆,把這麼重要的任務全權交給方翰民,你覺得可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