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阿甄那些年[三國]》轉載請注明來源:思兔閱讀sto.ist
季蘅做了個怪夢。
夢見自己化作青色雲海間振翅的丹鳳,喙銜麥穗,穿過層層疊疊的淺粉霧靄,一路朝東。
雲巔之上布設了幾派日光,如璀璨金河,奔流不息地往塵寰傾瀉。
她順勢望去,所見怒濤澎拜,濁浪排空,正是磅礴的黃河壺口瀑布。
那勢不可擋的洪流,日夜咆哮,淬潰出滔天白焰,奔湧千裡,直至入海。
“魂兮歸來!
去君之恒乾,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1
幾段靡靡翰音飄曳入耳,有簫,有笙,有鼓,有箏……琵琶聲尤為明顯。
待樂章激昂之至,四周忽作狂風,不時天地回旋,是為晝夜不分,陰陽相衝。
可憐那丹鳳渾失了方向,單薄得像頁紙片,搖搖欲墜,最後消失在無窮無儘的混沌中。
“嘣!”
乍的一聲弦斷,四周皆淨,夢似雲消霧散,人也恍惚醒了。
季蘅艱難睜開眼,模糊的視野之中,是麵繡著日月合璧五星聚的軟緞帳頂。
而瞬間湧上心頭的惆悵,空虛且不真實,是夢也不是,叫她直想落淚。
“娘子醒了?”
聽到聲輕微歎息,縵雙擱置手邊的活計,忙掀起綺帳探看。
隻見臥榻上的美人仍有些發懵,口齒不清地囈語什麼回家,約莫又驚魘了。
“好,”
她挨倚榻沿坐下,拂掠對方濡濕的鬢發,耐心安撫,“您就永遠待在繁柯院,有奴婢們相陪,哪也不必去。”
卻是丫鬟好意錯會,季蘅聽了這番陳情,險些急出幾陣咳嗽:
彆彆彆!
要我幽禁一輩子,沒電沒網還沒前途,倒不如利索死了痛快!
她費勁兒眨了眨惺忪眼眸,逐漸變清醒之餘,又唏噓歎氣。
高高的藻井裡層,藏有橫亙交錯如犬牙的椽桷梁脊,假使此刻俯衝而下,定堪比飛箭利刃,將自己乾脆刺死吧。
這種死法大概率很疼?
可自私點想,或許直至身歿,她才能徹底離開這原本不屬於自己的鬼地方。
四年前的暑假,季蘅和幾個同學好友約在遊艇上通宵開派對慶生。
淩晨三點多,醉眼迷離的她,獨自倚著桅杆吹風,一失足,不慎掉進了海裡。
等再醒來,已是天翻地覆,她居然變成個不及十歲的古代幼童,乳名喚作“彌”
,而當前這副軀殼也因落水遭際大難。
起初神誌昏沉,安慰自己仍徘徊在離譜的噩夢中,睡醒就好,直到被銀針紮酸了太陽穴,又陸續灌進許多苦湯,如此折騰數日後,才不得不接受“穿越”
這個奇跡的發生。
青春期萌芽階段,也曾暢想過各種類型的穿越,但那時,向往的多是什麼穿進中土世界,化身伊露維塔的首生兒女,獲取永生和高貴的美貌;或通過冬眠,前往千萬年後的未來,享受高等級文明的科技成果,與人工智能、外星生物勾心鬥角……
誰承想天不憐見,竟把她迷裡咕咚地丟進了落後愚昧的封建王朝!
造孽,當真是造孽!
季蘅罵罵咧咧暗自叫屈,得過且過了一陣,到底沒盼來奇跡的第二次惠臨,穿越既成事實,隻能強迫自己冷靜直麵一切,邊養病,邊細致入微地窺察,耗費大半月,才終於搞清楚這位年幼宿主的確切身份和所處朝代:
所謂命運多舛,不外乎穿越到一個家喻戶曉的割據亂世,穿越成一位結局悲慘的大美女。
她凝望著銅鏡裡的臉,影影綽綽,似幻似真,這小丫頭怎的就變成了三國時期被魏文帝曹丕擄奪又廢棄的甄氏?!
天殺的,莫非傳說中經典的魂穿?如果每個人都擁有靈魂,那原主自己的呢?難不成換到現代去了?我這究竟算輪回轉世,還是平行宇宙……
季蘅納悶許久,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曾經熟背物質和意識辯證關係原理的她,淪落到隻得狠剜了眼壁龕供奉的東嶽大帝彩塑,用肺腑怒斥:
好極了,都賴你們這些鬼神太無恥,編排出許多荒唐事,才使我淪落至此!
剛來那段時間,趕上甄家二郎的葬期,她對這個便宜兄長毫無感情,但好在能借機宣泄自己接近崩潰的情緒,大肆痛苦了一番。
寧為太平犬,莫作離亂人。
那幾日流的淚,絕對出自肺腑。
沒過多久,她甚至恢複了屬於這具身體的原本記憶,並驚疑發現,在更久以前,是中平二年十月,生父甄逸病入膏肓的那個孟冬,南門客星燦亮斑斕2,尚未開蒙的小甄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奇夢。
當初夢境,天馬行空,目見的正是自己穿越前所處的現代世界:
高聳入雲的摩天廈,流光溢彩的霓虹燈,川流不息的人與車……
古今兩撥記憶不斷廝打、糾纏、交融著,恰如水波激蕩窮岩,使她淹溺其中,恍惚、痛苦、百感交集,爭些分不清虛實。
一切暫難定論。
季蘅雖屢次嘀咕什麼生不如死、一了百了,但實際上,那都是些不敢付諸行動的窩囊話,每次口嗨完,反而害怕會一語成讖。
人類嘛,終歸是適應能力極強的生物,何況在這條件相對優渥的環境裡備受寵愛,她順應得不算太艱難,長此以往,難免就潛移默化,變得麻木寬心,認命少思了。
過去的某個炎溽星夜,甄家小女躲在庭落的薔薇花架下蕩秋千,喝葡萄露酒,蹉跎光陰。
還收到彼時外出遊藝的三哥甄堯寄回的家書,講他近況,已晃蕩至荊州江夏會友,泛舟攬月於長江之上。
荊州、長江、赤壁……
《穿成阿甄那些年[三國]》轉載請注明來源:思兔閱讀sto.ist
季蘅舒了口沉壓已久的悶氣,不知是否借助酒精的催化,莫名湧起一陣悸動,砰砰亂跳的心臟也在期待,十多年後,那裡將上演一場載入史冊的戰役。
而被迫卷進曆史的女孩,似乎正孤身立於船艄,往後望,看那滾滾浪濤推著萬事萬物一往無前。
沒有真正的掌舵者,上至王侯將相,下至庶民奴隸,所有人在浩瀚的時間洪流麵前,皆不過蕞爾微塵,轉瞬即逝。
千萬個她,也隻能彙成江河湖海中的一涓細流。
誠如《赤壁賦》所言:“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不幸也萬幸,她端的是看開了。
目前這具身體,不過十三四歲,而距離甄氏被第二任丈夫賜死的淒慘結局,還要再等二十多年,趕早發愁也無益。
至於如何換回去,非你我凡胎人力可改,既有“來”
,必有“往”
,唯那時機,可遇不可求。
罷了罷了,快活過完眼下的二十年才是正解。
“娘子。”
細寶先後捧來茶水和洗盆,見自家女郎仍木呆呆的,又喚了她一遍。
“您這午覺睡得過久,恐怕今夜又不得早眠。
如此反複,真就再難改好了。”
窗外昏黑,季蘅疲懶坐起身,歪倚榻上,她略感口苦,連呷了幾回溫茶,才問:“什麼時辰了?”
“剛過戌時一刻。”
縵雙近前,服侍她淨臉擦手,“娘子餓否?已吩咐小廚重新熱了飯菜。”
季蘅頷首,腹中早已空虛:“你們呢,都吃好沒有?”
“讓那些小的先去了,奴婢和細寶等伺候完娘子,再用也不遲。”
“你倆陪著一塊吧,進膳時我喜歡熱鬨。”
少間,廚婢過來布菜,有炙鹿肉,煮白菘,薑汁魚片,蒜蓉拌蕨薇和山藥排骨湯。
統共四菜一湯,每樣份量不算多,三人吃得豐富也不致浪費。
細寶剔亮燈燭後,麻溜跪坐在娘子左側,自打得了共餐的恩賞,嘴角嵌著的兩朵小梨渦就沒消失過,她伺候周到,不忘遞去反複燙洗的食具:“您快嘗嘗這鹿裡脊。”
季蘅沒多想,直接搛起一片薄肉,盯著滾足了麥醬,再送進嘴裡,細細咀嚼。
“是袁熙少將軍親手所獵。
大夥兒都誇說,那位公子自幼隨父征戰,騎射功夫十分了得。”
聽到這個半生不熟的名字,她微漠一怔,連舌頭都有些不識滋味。
縵雙替她盛了半碗湯,神情隱約在試探:“味道如何?”
好半晌,季蘅才若無其事地回道:“還不錯。”
兩個丫鬟心照不宣,對視了一眼。
“娘子,”
細寶莽撞,率先開口,“秋高氣爽,您在家憋久了也怪發悶的,不如擇個好天時出門遊逛?”
季蘅蹙眉頭,佯裝沒聽懂:“我最近甚是犯懶,不大樂意走動。”
“立秋一過,身子確乎容易倦怠。”
縵雙不露聲色地用公筷往娘子碗裡夾菜,旁敲道,“故此,更該多去逛郊園賞時景,既舒展筋骨,又排遣散心,也不消奔波特彆遠的地方。”
“正是呢,”
細寶旋即接腔,“像虎婆園就很不錯,離本宅也算近,依靠胥夷山,風景幽靜秀麗,聽說那邊新鑿了湯泉,得空去泡泡身子,更有益於康健。”
這一唱一和的,聰明如季蘅,豈會聽不懂弦外之音?
隻是,她打心底不願招惹那袁熙,眼下雖還是個春風得意的顯貴公子,可再過幾年,就該淪為階下囚,一命嗚呼了。
怪隻怪他老爹,一是好謀無決,官渡兵敗於曹操;二是立嗣不當,令諸子內訌,互相殘殺!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權且按下不表,此時的袁紹還主政一方,風頭盛極,無人敢貿然得罪。
於是搪塞了事:“我考慮考慮。”
如果可以,她想試著改變甄女士原定的淒涼結局。
道教好像有句名言,叫:天要滅我我滅天,我命在我不在天。
她沒興趣更沒本事去毀天滅地,僅僅是想在這亂世苟全性命,切不要落得傳說中“被發覆麵、以糠塞口”
3的悲慘下場。
若運氣再好些,能走得更遠,遊曆千百年前的大好河山,定要趁便見一見史書上熠熠生輝的名字,也算不虛此行了。
這一年,公元197年,列位英雄豪傑的傳奇故事逐漸拉開了大幕,諸方勢力你唱罷來我登場:
劉關張三兄弟此刻正被呂布追著艱難創業,趙雲還在替公孫瓚征討四方;
孫策前不久與僭越稱帝的袁術決裂,曹操宛城一役痛失子侄愛將;
苟成終極贏家的司馬懿甚至還沒有入仕,而她最喜歡的諸葛亮,躲避戰亂,才剛搬到隆中隱居,今年不過十六歲……
口中的野蔬未經霜降,季蘅越嚼越覺苦澀,取帕子掩著吐掉了。
果真是受不得一丁點兒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