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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傅的動作,一起手就看得出來,榮二娘看著霍嬌嫻熟的動作,在遠處感慨道:“看這位霍娘子也就二十出頭吧,像是很小就出門做學徒的。”
聲音不大,霍嬌卻聽得見。她何止很小就做學徒?字還認不全,阿耶就給她拿著刻刀玩兒被刻廢的木版了。
半個時辰之後,毫無懸念,霍嬌刻得又快又好,另兩位師傅領了一日的工錢離開。
她心裡開心,又有些糾結,本來是打算城門解封便離開的,如今這樣,也不好意思立刻走了。
霍嬌暗暗盤算,反正也沒有同阿耶說要回去,就先在汴梁待段日子,當長見識了。
不過霍嬌隻當了一日的刻工,就在書房裡忙起旁的。
城中關於城門封禁的各路消息滿天飛,這消息官辦的印坊有所忌憚,不敢亂傳,卻是這些私家書坊中印坊發橫財的好機會。
京中私印紛紛讓抄工手抄小報,放在坊中偷偷售賣。
這些小報紙張粗劣,字跡淩亂,隻圖個能看清。一張能賣十文錢左右,每日更新,日日售罄。
霍嬌篆刀還沒焐熱,就被拉去幫忙抄小報。
她看著擠在抄工屋子裡烏泱泱的人,包括識字不全的萱兒,幾位昨日剛搭上話的刻工師傅,還有眼神怯怯的印工學徒。
又看了一眼滿麵紅光的榮二娘。
“大家彆有負擔,照著寫就行,”榮二娘瞟了一眼滿臉震驚,正在琢磨小報的霍嬌,道:“內容也不必太較真,出了事兒有姑奶奶兜著。”
霍嬌將信將疑地用竹筆刮了刮下巴,低聲念著紙上的內容:“官家□□不行,多年不舉,甫得龍子……”
她哽住了,這真的沒問題嗎?皇城司的人不會把榮二娘抓起來嗎。
好在字數不多,霍嬌硬著頭皮往下寫:“天下蒼生盼楊寒燈大人歸京主持大局……”
楊寒燈?這名字些微熟悉,好像在哪聽過。
榮二娘焦慮地到處踱步,等著買小報的顧客還在外麵排隊。
走到霍嬌麵前,她訝異道:“霍娘子這字寫的……你當過寫工嗎?”
霍嬌抬起頭:“我做寫工比刻工還好些呢。”
榮二娘道:“你怎麼不早說?”
霍嬌委屈道:“你們隻招刻工呀。”
榮二娘心中一動,想到商王府老王太妃抄經一事,覺得霍嬌是個合適的人選。
抄完這張小報,又來了一張新的內容。
萱兒見榮二娘抱著抄好的小報出去了,忍不住小聲問霍嬌:“霍娘子,我字認得不全,你看看,上一張還寫著楊寒燈大人是好人對嗎?這張怎麼又寫他想要什麼大權,這是說他不好的意思嗎?”
“說他想要獨攬大權,”霍嬌無奈笑道:“這叫廣撒網。現在誰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更不知道楊寒燈究竟是好人壞人。”
“大家就愛看這種立場極端,言語誇張的小報,”她邊抄邊道:“兩麵都寫,總能蒙對一邊吧。”
這時候榮二娘又回來了:“這也是讓他們兼聽則明呀。霍娘子,你有空出來一下,我有話要說。”
霍嬌擱下筆,跟著榮二娘出來,對方有些不好意思:“我方才比較了一下,你和書坊裡現有的寫工師傅的字,你可能更合適。”
她手裡拿著霍嬌方才寫的一張小報:“有位女眷讓城外天清寺的方丈舉薦一位抄工來家中抄經,汴梁幾家大的書坊,隻有我是娘子,方丈與我有過交情,便舉薦我去。”
霍嬌自然明白,抄經恐怕要在對方家中住上幾日,榮二娘對書坊和自己不安分的夫君都放心不下。
她點頭:“可以。不過很多高門女眷,都很講究眼緣,不如我先抄一份,改日送過去,等他們定奪,也省去了雙方尷尬。”
榮二娘覺得甚好:“霍娘子想的周到。”
想到不用抄那隨時要被誅九族的小報,霍嬌還是蠻開心的。榮二娘給她在後院搬了案幾,備好了筆墨。
她聞了聞墨,竟然是貢墨龍涎油煙!
這肯定是位身份尊貴的女眷。
這一想法很快得到印證,幾日後,霍嬌和萱兒去送經書。
那地方靠近禁中,二人從偏門進去,在狹長的旁門走了好久。
萱兒小聲道:“這院子好大啊。”
霍嬌往前數了數屋脊:“少說也有七八進吧。”
前麵帶路的嬤嬤看見一個人影,急道:“春娘!你又想逃出來,仔細王妃又要生氣。”
春娘吐了吐舌頭,跑掉了。
霍嬌心裡一驚,王妃?
將經書送到,嬤嬤對霍嬌的經書和品貌都十分滿意,後麵如有需要,會著人去請。
霍嬌這才放下心來,回去的路上,她問萱兒:“早說是哪個親王家裡,我就不來了,說錯話了會被發賣嗎?”
萱兒道:“沒那麼誇張,這是商王,說起來是官家的旁支,早就失勢了,後人也都深居簡出,無甚音訊。要不是今日入府,我還真不曉得,家中是富貴不顯啊。”
——
本以為這幾日城門嚴查,找到霍嬌很容易。第三天了,依舊是杳無音訊。謝衡之才陡然發覺,想在百萬人中尋到一個並不想見他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劉雪淮拿著謝衡之新畫的霍嬌像,嘖嘖讚歎:“把你娘子畫得和個天仙似的,彆情人眼裡出西施,妨礙找人啊。”
謝衡之已經沒心思同他開玩笑了。
這兩日他們先是和皇城司打了招呼,跑了所有城門,均無所獲。謝衡之隻好同李大人告了假,專心來找霍嬌。
兩個不眠不休的黑夜過去,劉雪淮看了眼鬢發淩亂的謝衡之,感覺幾年前他被蘭家掃地出門時,也不曾如此憔悴。
劉雪淮提醒他:“先去看看養濟院。”
謝衡之捏著額頭,緩緩點了頭。
方才,養濟院的人來同劉雪淮說,有位年輕女子,衣著同描述相似。
養濟院是京中暫時收容乞兒的地方,環境算不上好。
院中的嬤嬤看見殿前司的劉虞侯,帶著一個文官模樣的青年男子進來,有些猶豫地上前道:“劉大人是要查案嗎?這女子情緒有些……”
劉雪淮擺擺手,示意無需多問,嬤嬤便將女子帶來。
那女子果然一身月白衣裙,麵容清秀,頭發還好好梳了個髻,跟在嬤嬤身後。
直麵這張臉,謝衡之懸著的心提起又落下,他都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失望。
女子一雙眼不正常的轉動,手指也重複著搓動的動作,一看就是個傻子。
剛要轉身離開,那女子忽然道:“魏郎,你來看我了嗎?”
謝衡之邁上門檻的那隻腳放下來,他扭過頭去看她:“我不是你的魏郎。”
女子蹲下來,蹙著眉,很可憐:“是不是我不認得字,叫你看輕了。”
她苦惱地:“一有彆人在,你就說我不是你娘子。”
謝衡之衣袖中的手慢慢握緊,在劉雪淮詫異地目光中,他慢慢走過去,看著這張素未謀麵的臉,那張臉仿佛與另一個人重合。
他咬著牙,試圖為自己解釋:“他這麼說,會不會是有苦衷?”
女子忽然捂著嘴,尖聲笑起來:“你說的對,我就知道魏郎有他的難處。”
她笑了一會兒,聽得嬤嬤和劉雪淮都毛骨悚然,驀地又道:“那他為什麼不要我了呢。把我休了,娶了一個好漂亮的女人,他還說我是毒婦。”
她說著說著又哭起來,癱坐在地上,邊哭邊錘地麵,養濟院裡的小乞丐們都湊過來看發生了什麼。
劉雪淮看不下去了,拉謝衡之:“走吧,咱給嬤嬤留點銀子,彆和她囉嗦了。一個倒黴的瘋女人,怪嚇人的。”
謝衡之卻沒走,他蹲在她麵前,同她對視。
他想,霍嬌與這人到底不一樣。覺得未受到重視和優待,她便立刻會走,絕不拖泥帶水。她做得很對。
“你的魏郎不會來了,”他說:“我剛才說錯了,這世上沒有什麼苦衷,隻有自私自利的借口。”
瘋女人停下了捶地動作,她好像沒聽懂,盯著謝衡之看了好久。
突然,她五指爪聚,向對麵的男人揮舞,謝衡之匆忙避開,下巴上還是被撓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劉雪淮和嬤嬤一起上前按住她。
謝衡之退到一邊,神色晦暗不明,他抬手摸了摸臉上的血痕。
走出養濟院,他想,霍嬌聽見他對大娘子說的那句“尚未婚配”了嗎?如果是,現在是否也這般憎惡他。
而後有了霍嬌的畫像,消息便多起來。
先是皇城司有人來說見到一位女子與畫像神似,被惡霸欺占。
等趕過去一看,人不是霍嬌,但這罪名倒是屬實。
一個住在遠郊的貌美樵女帶著老父親賣柴火補貼家用,出不了城了,夜裡在小巷子裡打地鋪,被惡霸欺辱。
劉雪淮帶著自己殿前司的弟兄,和皇城司一起綁了惡霸,樵女父親摸不清東南西北,跪在國子監官署門外給幾位大老爺謝恩。
沈睿看著哭笑不得的謝衡之:“可以啊,不過你公事怎麼請私假。”
謝衡之沒來得及多解釋,因為劉雪淮來找他,表情格外凝重。
“關城門那日,有人見到畫上娘子在通濟門附近徘徊,與船夫說話,似是要上坐船往南方走。”劉雪淮道:“那船偷偷夾帶貨物和馬匹,過重了,出城不久就翻了。”
謝衡之扶著官署門外的石鼓,眼前一陣眩暈。
“屍體浮上來,撈上來不少,”劉雪淮道:“你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