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故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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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永寧鎮到汴梁,從書坊準老板到京官家眷,行船過了通津門,霍嬌仰頭看著城內的高牆朱門,青磚灰瓦,還有些迷糊。

她就這麼嫁給謝衡之了?

謝衡之在外城賃了一間小宅子,敲開門,一個五十歲出頭的婆婆笑著迎出來:“家主,夫人,回來啦?”

霍嬌鬨了個大紅臉。

她和謝衡之離開永寧鎮之前,隻在阿耶的見證下簡單拜了堂,一路上即便住在一起,謝衡之也不曾越矩。

在旁人麵前,他都像原來那樣,叫她阿姐或是霍娘子。

畢竟從小一起長大,謝衡之重傷時,她又曾衣不解帶照顧了他一年。一路上兩人相敬如賓,很快就恢複從前的和睦。

隻是這和睦,也叫人忘了新身份。

謝衡之看出霍嬌的窘迫,他提醒李婆婆:“叫霍娘子吧。”

汴梁這時節比永寧鎮涼快,翌日謝衡之去崇文院點卯,李婆婆便帶霍嬌出門閒逛,她看街上不少女眷們穿著杏粉色半臂,也央霍嬌買了一件,換下她那些老氣橫秋的襦裙。

兩人在成衣鋪子裡挑選,東家見她們衣著打扮不是富戶,便推薦了幾件物美價廉的款式。

霍嬌盤靚條順,頭一回穿這樣時新的衣裳,立刻讓人眼前一亮。

李婆婆連連讚歎:“小娘子就該這麼穿!”

幾個隨便看看的女眷,見霍嬌穿得好看,價格又不貴,都忍不住排著隊要試試。東家笑逐顏開,又添了枚桃紅色的香囊送她。

霍嬌捧著香囊看了好久,上麵繡著寶相花紋,繡工精美,竟就這麼送她了?

她感覺汴梁真是個好地方。

“聽說了嗎?”身後幾個買衣裳的小娘子嘰嘰喳喳閒聊:“平陵縣主當街示好新科榜眼。”

另一個道:“叫什麼來著……謝衡之?”

霍嬌嚇了一跳,忍不住豎起耳朵,假裝看旁的衣料。

“不是不是,好像姓歐陽,聽說年近三十,家中未娶妻,是祝參政的門生。”

李婆婆也聽見了,見霍嬌緊張的模樣,問道:“霍娘子,這料子顏色是不是老氣了?”

霍嬌鬆開手:“走吧,下次再買。”

二人回到家中,李婆婆寬慰她:“新科進士們都被家有適齡女眷的官員盯著呢,不過家主愛惜羽毛,從沒聽過什麼不好的傳聞。”

霍嬌點點頭。她擼起袖子,想跟著學做飯。

婆婆趕緊阻止她:“霍娘子不必學這些雜事,弄臟了手。家主這樣年輕有為,可說是前途無量也不為過,今後您一定有享受不儘的榮華富貴。”

霍嬌聽著奉承話,嘴上說著“哪裡哪裡”,內心深以為然。

打從小起,謝衡之就博古通今,早早成了秀才。

幾年前受了那樣重的傷,頭部傷的最重,下巴、額頭幾乎沒有一塊好肉。霍老板還擔心他被打成傻子呢,結果蘇醒過來,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反倒愈加聰敏。

謝衡之回來得早,天色還是敞亮的。

小院兒門沒栓,走近了便能聽見霍嬌的聲音,不曉得李婆婆說了什麼,她掩著嘴隻是笑。

那聲音叫他心頭發暖。

許是為了等她,門沒有關緊,霍嬌穿著件薄如蟬翼的齊胸襦裙,肩上還繡著一串紅梅花,露出脖子雪白的皮膚,謝衡之在門外看得怔住。

霍嬌聽見動靜,捧著手裡的白瓷小碟,笑著走來:“回來啦,嘗嘗我做的點心。”

謝衡之乖乖張嘴,當即被塞進一個酸甜的東西。霍嬌柔軟的手指在他唇上擦過,眼睛亮亮地:“好吃嗎。”

說實話味道有些怪,但他吃不出好壞來,隻覺得甜透了。

看到他點頭,霍嬌備受鼓舞。

從忙碌的生活中驟然閒下來,有些不習慣,她還是愛找事做。

兩人擠在小院裡用了晚膳,天色便慢慢落幕。霍嬌把白日裡曬好的被麵鋪好,餘光瞅著身後換好單薄中衣的謝衡之,有些犯難。

這宅子不大,榻尤其小,昨晚他們擠在一處睡。因為還要各自守著一床被子,他整夜都是側睡,早上醒來也在揉脖子。

謝衡之見她對著被子走神,立刻明白了:“阿姐昨晚沒睡好?我睡竹床。”

“不是。”霍嬌剛要阻止,見他已經在一旁窄窄的竹床上抖開草席,鋪好褥子。

霍嬌不想壞了他的好心:“辛苦你了。”

謝衡之含笑躺下來。竹床小,他胳膊和半截腿都懸空著。

“回頭我去找木匠鋪子,打個大點的羅漢榻。”霍嬌有些不好意思。

“好,等我休沐,一起去看。”

她想起白日的事,又道:“對了,我聽人說,有個小縣主,喜歡你們同屆的榜眼呀?”

“他們那種人,哪來的喜歡,利益博弈罷了。”謝衡之擺出一個舒服的姿勢,對此嗤之以鼻:

“如今朝局混亂,各路派係趁著進士新任,都在拉攏自己的幕僚,我可不想參與。”

霍嬌聽得很認真:“嗯,我明白了。”

“還好我從未詳細與人說過家中事,”謝衡之道:“應當不會有人打攪你。”

霍嬌聞言,心情忽然有些複雜。

謝衡之見她不吭聲,問:“阿姐?”

霍嬌有些難以啟齒:“你在外這麼些年,就沒遇上什麼人……”

謝衡之聽見她說這話,語氣裡好像帶著一點嬌嗔的醋意。

他稍一回想方才的話,立刻反應過來。

他張了張嘴,又怕是自己會錯意,過了很長時間,才側過臉,看著霍嬌的臉色,試探地說:“自然是見過許多人的。”

霍嬌果然顯出一點不安,她閉上眼,睫毛輕顫,不願看他。

謝衡之趕忙又道:“不過這都與我們沒什麼關係,早在來汴京參加院試時,大家都知曉,我在家中早就有了賢惠的妻子。”

霍嬌羞的臉都紅了,她小雞啄米似的“嗯”了聲,立刻努力鞭策自己進入夢鄉。

謝衡之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霍嬌起碼對他,現在是有幾分在意的。這在意可能不算喜歡,他也不敢妄言,這份在意會不會在另一個人出現之後蕩然無存。

但有些東西,擁有的時候,沒人舍得放手。

他看著屋頂,忽然說:“阿姐,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霍嬌怕他問出什麼難堪的問題,她緊張起來,清了清喉嚨:“我、我有些困了,明天再說吧。”

謝衡之本就猶豫,也沉默了。

又過了好久,他還是開口道:“霍嬌,若不是因為婚約……”

窗棱透進的一縷月光,落在她白皙的皮膚上。

謝衡之沒繼續說下去,他壓低了聲音:“阿姐?”

沒人應他,霍嬌抱著被子,傳來勻稱的呼吸聲。

謝衡之歎了口氣。來日方長,總有機會說的。

在家當官太太賦閒的日子過的飛快。

不知過去多久,有一日,李婆婆皺著眉來找霍嬌,說有客來。

霍嬌正在樹下乘涼,心中立刻警惕起來:“什麼人?”

李婆婆道:“我看打扮,像個大戶商賈人家的管事姑姑。”

霍嬌出去一看,果然來人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一身竹青色斜襟襦衫,發髻梳得油光鋥亮,模樣很是利落。

她沒有先開口,衝這婦人含笑頷首。

婦人將霍嬌上下打量了仔細,開門見山道:“這裡可是謝衡之,謝郎君的住處?”

霍嬌柔聲反問:“阿姊您是?”

那婦人顯然也不願隨意透底兒,模糊道:“娘子可是謝家大娘子?我家主人是謝郎君的故人了。”

上門拜訪不挑謝衡之休沐日,想必也不是很熟的故人。霍嬌掂量著,和她打馬虎眼:“那可不巧了,郎君今日不在,阿姊擇日再來吧。”

那婦人一聽對方沒承認是大娘子,再看她穿著打扮,頭臉沒有任何環釵鐲子款樣是新穎,料子卻廉價,是京中年輕清貧的小娘子們常穿的,大抵隻是個外室或通房。

思及至此,她便不再同霍嬌周旋,匆匆回去如是與主母通傳了。

那人走後,霍嬌細想,謝衡之能有什麼故人?

他自小在永寧鎮長大,除了出門趕考,從未出過遠門。出門趕考時,她和阿耶給的盤纏,是預備對方外出一年多的,那尚且是足夠。但他出門三年,想也知道必然是捉襟見肘,哪有機會結交如此富貴的故人。

若是官員來拉攏,也不會讓個管事嬤嬤過來。

霍嬌心頭一動,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是謝衡之重傷剛醒來的時候。

他昏迷了十幾日,霍家父女死馬當活馬醫,貴比金銀的藥湯輪番往裡灌,終於醒來,還沒等他們高興,卻發現謝衡之不認得人。

不僅不認得人,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嘴裡還顛來倒去,帶著口音,說自己是汴梁人,在歙縣和汴梁都有親眷朋友,讓他們幫著聯絡親友。把霍嬌嚇得不輕。

霍老板找的道士,說是鬼上身了。喊幾天魂,人才緩過來,漸漸好轉。

再後來是他執意要外出科考,霍嬌擔心他在外無依無靠,他也提過:“其實我在汴梁有親眷。”

可霍嬌再追問是什麼親眷,他又不肯說,她便隻當他是哄他。

難道今天來的真是他親眷?那為何總覺得,兩人都是藏藏掖掖的?

好容易等到謝衡之回來,霍嬌給他換下青色官袍,道:“今天有個三十多歲的阿姊來,說是你的故人。”

謝衡之身子一僵:“她和你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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