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喜決定離開村子了,她回了屋子裡收拾行李。
她要帶的東西不多,幾件換洗的春衫內衣,細軟銀錢,銀錢除了這些年靠除祟攢下的,聞如玉走之前也把所有銀錢留給她了,還有早前他替她這個黑戶辦的一份證明身份的文書。
以及,一枚青玉佩。
隗喜摸了摸脖子裡掛了三年多的青玉佩,想起來剛才西陵舟說的話。
“新家主如今的名字叫聞無欺,我師兄和本家一些聞氏子弟關係頗好,打聽到家主三年前曾用過聞如玉這個名字。”
“新家主是三年前在無咎大會上橫空出世的,一把無命劍斬斷了當日所有對手的武器,成為了魁首,拿到了進昆侖神山的名額,並被聞氏本家認出乃是遺留在外的族人。”
“每年進入昆侖神山的人從來沒有活著出來的,新家主是唯一一個,隻不過出來時重傷,聽說養了半年的傷才好,後來一躍成為聞氏嫡係子弟,被聞氏老家主和長老們一力培養。”
“一個月前,老家主病重,和諸位長老一起推舉聞無欺為新任家主,不過,我師兄說,聞氏新家主上任是嫡係子弟廝殺,畢竟東雲聞氏是四大氏族之首,新家主必須是實力最強的那個。”
隗喜聽西陵舟說這些時,一直垂著眼睛,在聽到他說昆侖神山從沒有人活著出來時,再忍不住眼睫輕顫。
才不是。
當初聞如玉說過,他娘曾經去過昆侖神山,且活著出來了。
無咎大會……說起無咎大會,便要提到星辰書。
聞如玉告訴她,千年之前,天破了一道口子,靈氣外泄,邪氣滋生,大陸中妖魔肆虐,有四位真君帶領修者肅清天下,最後以身化作四件法器封印諸多妖魔於須臾山,同時天道有所感念落下星辰書。
傳聞那是神祗留下的手書,上麵記錄有各種上古秘笈,並有啟示預言的作用,還有強大力量,被如今的四大氏族亦是真君後人,聞、楚、謝、鐘離氏先祖爭奪,一分為四,四大修仙氏族地位也是因此奠定。
星辰書第一個預言整片大陸將會在百年之後被魔物滅世,魔有天生,亦有修者墮魔,為了防止預言成真,一旦哪裡出現魔都會將其殺戮,並常年派人鎮守須臾山。
星辰書的第二個預言便是昆侖神山,昆侖仙境登天梯,一步登神,無咎大會每三年一次,由四大氏族輪著在其主城操辦,選拔百名修者進入昆侖神山,尋找昆侖仙境登天梯。
但因為漸漸的眾人發現進入昆侖神山的修者沒有一個活著出來,所以報名無咎大會的人不多,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有所求者,每年四大氏族也會派膽大不怕死的弟子前去參加比試。
聞如玉說,因為他娘去過,所以他有經驗,進去不會有問題,一定會活著出來。
但是,他不會想成為東雲聞氏嫡係子弟的。
隗喜想起那一回他們從陰山逃下來時,聞如玉對那些鐘離氏子弟就謊稱他是聞氏子弟,對方因此對他小心敬慎,他們這才尋到機會出逃。
“到底怎麼回事呀?他們為什麼那麼敬畏你?”那時下山後在一處驛站休息時,她閒聊般好奇地問聞如玉。
聞如玉仿佛看出她擔心假冒彆人名字會有不好的後果,溫笑著說:“你彆怕啊,我確實算是聞家的人。”
說罷,他從懷裡取出一塊玉佩拿給她,示意她看。
她接過來,無暇的青色玉佩,入手暖意融融,上麵有繁複的刻紋,隱約是虎的圖騰,圖騰間有金色法印在刻紋裡閃爍。
“東雲聞氏嫡係的象征,挺暖和的,你身體涼,拿著玩吧。”聞如玉清潤的聲音聽起來對玉佩滿不在乎。
隗喜當時對這些沒有概念,隻覺得聞如玉應該出身很好,也沒多問,更沒真的拿了人家玉佩,抿唇笑了下就還了回去。
後來他們很熟了,她才知道,聞如玉的父親是上一代聞氏天才,是那時聞家家主的兄長,名聞清山,後來被抽離仙元成為廢人逐出聞家,被當時岐陽鐘離氏的長女鐘離玉救走,隱世而居。
所以聞如玉是不會想和東雲聞氏扯上關係的,更不會想做家主。
而且他沒有青玉佩,怎麼證明自己身份?
隗喜低頭看著青玉佩,西陵舟說的很多話都和她印象裡的聞如玉不一樣。
回憶過去點點滴滴,她還是不信從前他是騙她的。
可是他都從昆侖神山出來了,為什麼沒有回來找她呢?難不成被彆人哄走了?
隗喜深呼吸一口氣,捏緊了青玉佩,她不要自己留在這胡思亂想地等著,她要去找他當麵問問。
這三年雖然修煉很痛苦,雖然她還沒成功脫凡,但是她堅持不懈地吸納靈力,那個類似醉氧的反應應該好很多了吧?
不管了,再怎麼樣都要出去了,繼續留在這裡沒有意義了,三年他都沒有來,應該也不會再來了。
她自己獨身爬山出去不容易,不如就搭上西陵舟的順風車出去。
隗喜將玉收回衣服裡,又將舒緩心疾的蔟草製成的藥丸收進隨身荷包裡,包袱打上結背在身上,起身看了一眼已經住了三年多的屋子。
聞如玉離開前,和她在這兒住了兩個月,這屋裡的家具都是他親手打的,算不上很精美,但樸實耐用。
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回來。
她的目光最後在窗邊插著野花的小陶罐上看了看,才是轉身。
西陵舟聽到門開的動靜,立刻站直了身回頭。
隗喜走了出來,反手關上門,懷裡還抱了一盆盆栽,抬頭不好意思地衝他笑了一下,“讓你久等了,麻煩你捎帶我出村子。”
西陵舟看著她皎白的臉,心頭喜悅,乾咳一聲故作瀟灑道:“不麻煩,順路的事情。”
隗喜又和鄰裡道了彆,將盆栽交給隔壁的朱大娘照看。
“出去了外麵定要小心點,你這身子這麼差,外麵據說妖魔多的是!”朱大娘嘮叨囑咐著,又問:“小喜你找到小聞仙長還回來嗎?”
隗喜不敢保證,但是她眼睛一彎笑眯眯點點頭道:“等我們在外麵辦完了事就會回來的。”
這裡是聞如玉給她挑選的安全生活的地方,四麵環山,有天然靈氣屏障,隔絕大部分妖魔,普通人在這裡可以毫無顧慮地生活。
她找不到回家的路,聞如玉是她在這異世唯一的家人,如果見到了他結果卻不好的話,她就回來這裡生活。
想入道之人先吸納靈力入體洗去凡髓,成功者便正式入道,進入脫凡境,脫離凡俗肉體凡胎,壽命延長,重塑肌骨,可操馭靈力,將靈力附著於術咒之上加強力量。
當然,也可以禦物飛行。
隗喜不是第一次站在飛劍上,所以不怎麼害怕,她低頭看著掩在山林間的村子漸漸沒了蹤跡,這才轉回頭看向曾經來時的路。
飛過三座高山,一座矮山,就能到外麵。
“隗姑娘以前曾經站在飛劍上飛過,好像一點都不害怕。”西陵舟想和這個病弱美麗的女子多說點話,隨意聊著,視線往下看了一眼她抓著他劍鞘穩住身形的手。
但隗喜顯然談話興致不高,隻淺淺笑了一下當做回應。
西陵舟乾咳一聲,想起她似乎對新家主很感興趣,便又好奇地提起:“隗姑娘和新家主是舊識吧,冒昧問一句,姑娘和他是什麼關係?”
師兄傳回的信裡沒說過新家主有什麼紅顏,但可能隻是沒人知道?
“仙長既然覺得冒昧就不要問了。”隗喜聲音很輕柔,但顯然不是沒有脾氣。
西陵舟臉色尷尬了一瞬,倒是閉了嘴,畢竟他是打著報恩的名義請隗喜從村裡離開的,“抱歉。”
凡人要爬至少八、九天才能爬出去的山,飛劍隻花了小半天就衝出了靈氣屏障。
衝出去的一瞬,隗喜抓緊了劍鞘,屏住呼吸,竭力動用體內依然不多的靈力護禦周身。
就是這裡,聞如玉帶她穿過這裡時,她“醉氧”反應過大,昏厥了過去。
“隗姑娘,你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西陵舟察覺到身後人晃了一下,忙回頭。
隗喜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她本就眉目烏靈,這會兒更顯得一雙眼黑白分明。她抬起臉來,分明還喘著氣,另一隻手還捂著心口,但卻笑了起來,看了下方一眼,再看向西陵舟,唇角梨渦透出喜悅。
“我很好。”
再沒這樣好過了。
……
東雲地界十三萬八千裡,西陵舟不過是脫凡境修者,沒辦法一直用靈力操禦飛劍,所以買了一輛有加速咒紋的馬車,急趕慢趕走安全的官道,路上沒遇到什麼麻煩,才堪堪在大典舉行之前一天帶著隗喜抵達了聞氏本家——九重闕都。
西陵舟隻是外姓子弟,沒辦法隨意入內城,所以到了後便帶著隗喜在外城的一家客棧住下,他本要替她交付房錢,但隗喜婉拒了。
這裡的客棧也收凡人的銀錢,她還能負擔得起最普通的房間費用。
“隗姑娘,九重闕都很安全,有修者巡邏防止鬨事,內城隻有本家弟子和受邀修者可入,但外城可隨意閒逛。東雲地界大小宗門無數,以聞氏為首,近來因為大典,且這次無咎大會又在九重闕都舉辦,報名再過個幾日就開始了,聽聞須臾山的法器鬆動,幾大氏族都會派長老來,故城中人多,很是熱鬨,明日新家主會乘坐鹿車巡遊,你也可觀禮。不過我得回師門為明日參加大典做準備了,等過了明日,我再來尋你。”西陵舟站在客棧二樓的過道裡,對隗喜說。
這一路上,隗喜隻跟西陵舟說來九重闕都有些事,卻沒說是什麼事,好在他也沒再多問。
她聽著西陵舟說的這些,點點頭,唇邊笑渦若隱若現:“你自去忙你的就好,不用管我了,這一路多謝了。”
明天她肯定要去觀禮的。
西陵舟看著她這笑,心有些熱,但家主大典不能錯過,外姓弟子還有被選進內城的機會。
隗喜等他走後,把行李放好,就出了客棧。
她的身體經過這一個月,已經習慣了那種類似醉氧反應的殘留的一點不適感覺,心臟的沉悶也已經習慣了。
最後一絲夕陽恰好此時落去,周圍卻瞬間瑩亮起來,她抬起頭往上看,天空上方懸浮在空中的星燈搖曳如螢,在刹那點亮,將這座瑰麗的城池照亮。
她收回目光走入街中,好奇地打量四周,剛才進城匆忙,沒仔細看。
好像和聞如玉帶她曾經去過的凡間大城結構差不多,但更繁華,街道縱橫交錯,兩旁是鱗次櫛比的鋪子,賣什麼都有。
或許是為了明日大典,街上到處掛滿了喜慶的紅燈籠。
隗喜心想,看來不論在哪裡的慶典,布置都大差不差。
她漫無目的地打量,穿過一條街後右轉,抬眼看到一家糕餅鋪子,她腳步一頓,走了進去。
她討厭吃甜食,甜兮兮黏膩膩的,吃了胃不舒服,不過三年前的聞如玉很喜歡吃。
但她偶爾也會吃一下。
就比如——
“我做的丹藥好苦,所以小喜要不要嘗嘗龍須酥?”
“……是有點苦,一點點糖就好了,那你掰一點給我。”
聞如玉卻拿了糖遞到她唇邊,淺淺一笑,如春暉溫潤,又有些狡黠:“直接咬啊,掰碎了會有碎屑,有些浪費,剩下的我吃。”
隗喜收回神思,抿抿唇也笑了一下,仿佛舌尖還有甜味。
進鋪子逛了一圈,看到有龍須糖,隗喜很開心,買了一包。
等見上麵了送給聞如玉。
鋪子裡人很多,隗喜買完糖好不容易從裡麵擠出來,又被人撞了一下,包好的糖落在地上,她趕緊彎腰去撿。
春衫薄,放在裡麵的玉佩一下子從領口滑了出來。
隗喜注意到後,便立即抓住玉佩收回了衣服裡。
可那金色的光在黑夜裡一閃而逝,立刻引起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