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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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過後,山霧蒙蒙,村頭的槐樹下幾個小童瘋跑著玩水坑。

西陵舟倚靠在樹旁,等得也有些著急,想出去尋人了,這時,也不知誰忽然喊了一聲:“小喜姐姐!”

其餘人紛紛抬起頭,簇擁著朝前跑去,濺起一地水花。

路的那頭,穿著青布裙的女子手裡挽著隻竹籃從霧裡一點點清晰,她身形纖瘦,卻如雨後新竹挺拔,眉目還看不太清,卻能見到雪白的一張臉。

她聽到呼喊,唇角似乎揚起一抹笑,低頭伸手揉了揉跑到身前的小童的臉,從籃子裡拿出幾顆果子分給他們,再是一手牽著一個一邊說話一邊慢慢走來。

西陵舟看著遠處的女子,雖然不是頭一回見,心跳還是止不住加快。

半個月前,他因意外受傷,正好落在這桃溪村外的山腳,昏迷前隱約聽到一道女聲輕柔地喊了自己,再醒來便是在這座隱蔽的山間小村裡,被安置在一戶獨身老頭家裡養傷。

期間他知曉了那一日聽到的女聲不是幻覺,是這村裡的人,名喚隗喜。

隗姑娘在他醒後第二天來探望過他,那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臉,是一張極美的臉,雨後清荷一般,看著比尋常人要纖細,麵色雪白,分明有些病弱。但她眉眼間卻是有些慧黠的靈動,說話時含著笑,唇邊梨渦親切可人,與他說了會兒話才走。

西陵舟這會兒想起那一日,竟是很清晰的記憶。

隗姑娘很好奇地問了他是否是修者,又來自哪裡,當他回答他是東雲聞氏的外姓弟子時,她的眸光裡似乎有異樣的光,接著她似乎有些躊躇,問他是否認識一個叫聞如玉的修者?

聞如玉,這名字似乎聽過,但他也記不起來了,畢竟他不是本家弟子,隻是外圍的外姓弟子。

所以如實搖了頭,告知她未曾聽過,顯然,隗姑娘的神色一下失落下來。之後她似乎沒了說話的興致,又問了些外邊的事,便讓他好好養傷就走了。

之後她沒再來過,隻是他身體漸好能走動時,三不五時能看到她,也知曉了是三年前和一個男修來的這裡,後來男修走了,留她一人獨身在此生活,身子不大好,有心疾,算是半入道卻還未踏入脫凡境。隻會一些簡單的術法,能除些祟氣,替小兒祛夢魘,所以在村子裡很受孩子歡喜。

西陵舟收回神思,看著那女子漸漸已經走到近前,忍不住低頭整理了一下衣擺,雖知曉自己長相風流俊美討女修喜歡,但此時竟是難得的緊張,他幾步上前,“隗姑娘。”

隗喜聽到聲音抬頭,臉上還殘留著笑意,她客氣地點了下頭,“西陵仙長。”

說罷,她沒有打算和西陵舟多說,低下頭又和身邊的小童說話。

西陵舟卻忍不住追了上去,跟在一旁,他的視線忍不住膠著在身旁女子身上,道:“姑娘今日又去山腳下了?”

他暫住的那戶的老頭說隗喜每天都要去山腳看看,那是通往外麵的路,凡人從那裡出去至少爬個八、九天的山就到了外麵,這兒是東雲十分偏僻的一處小村了。

隗喜點點頭,沒有太多興趣和他多說話。

西陵舟本要說點什麼,但低頭看到那五六個小童都抬起頭來齊刷刷朝他看來,便是莫名住了嘴,一路隻安靜跟著。

直到那群小童各自歸了家。

隗喜往家裡回,見身旁的青年一直跟著,忍不住停了下來,不想帶他回家,所以問:“仙長是不是有話要說?”

西陵舟正在心中醞釀如何說,見她冷不丁停下來,抬眼看過去,便見女子雖是眉眼含笑,卻是透出些疏離來,他頓了頓,才鄭重道:“姑娘不必叫我仙長,喚我名字就行……我要謝過姑娘救命之恩。”

說罷,西陵舟對隗喜行了一禮。

隗喜忙避開身體,輕聲道:“不敢,我隻是叫人把你帶回村子而已。”

西陵舟卻堅持,她也不想在這事上糾纏,也就受下了。

“我明日要離開這裡了,東雲聞氏的新家主即將上位,所有弟子都要回去參加大典,便特來與姑娘道彆。”

隗喜聽到他提起聞氏時,神色又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就回過神來,點點頭,唇角笑渦若隱若現:“祝君一路順風。”

西陵舟卻沒應聲,那雙多情的桃花眼看著她,他有些躊躇,道:“不知姑娘是否願意和在下一同離開?”

說完這句,他似乎也覺得這話很是突兀,麵紅了一下,不等隗喜回答,便在後麵又補充了一句,“姑娘有心疾,聽聞發作時常吃山裡的一種草藥,那草藥名蔟草,帶微毒,常吃實則不好,外麵有醫修,若是讓醫修診療一番,姑娘的病該是能治愈。”

凡人的疾病,醫修大多是能治愈的,西陵舟這話說得自信。

可他卻不知道,從前早就有人給隗喜請過醫修來治療,她的心臟生得奇怪,經脈聯結混亂,因此血脈不通,十分脆弱,承受不住太極品的靈藥藥力。彆說靈藥了,就是去靈氣濃鬱的地方,都會如喝醉了一般喘不過氣來,隻能這樣溫水煮青蛙一般吃著藥緩著。

兩年前,隗喜也不吃山裡的草藥,而是每個月吃一顆丹藥。

是聞如玉留下的清心丹,一共十二顆,她還記得他眉眼含笑,說:“等藥吃完,我就會回來了。”

少年純真又如璞玉般溫潤,站在燈下,一漾一漾的碎光在他眼裡如星辰一般。

隗喜回過神,搖搖頭,“不了,多謝仙長好意,我吃那草藥也挺好的。”

西陵舟有些不甘心,忍不住靠近一步。

隗喜立刻後退了一步。

西陵舟見了有些懊惱,又後退了半步,道:“我隻是見不得姑娘身子這樣病弱,想報恩,雖是唐突……但請姑娘給我一個機會。”

他那雙桃花眼就這樣脈脈看著隗喜,似有深意。

隗喜還是婉拒了,隻當沒聽懂,雖然聲音輕柔,但神色比剛才還要淡一些,她尋了個借口就脫身離開,往家回去。

西陵舟沒辦法,帶她離開這裡的心思隻好作罷,若是還有時間,他必是要再想辦法勸說一番的,但此時天色已暗,而明日早上他就要離開這裡了。

……

隗喜一個人住,晚上簡單煮了點東西,她的廚藝比起幾年前來,其實也沒好多少,她好像天生沒這方麵的天賦,隻能說能吃。

吃過飯,她又如往常一樣調息,努力忍著痛讓那微末的靈力在體內流轉。

沒多久,她就氣喘籲籲,臉色蒼白,額上全是汗,又堅持了會兒後,才是停了下來。

真討厭的身體。

隗喜忍不住還是生出些惱意來。

她沒辦法和這個世界的修者一樣修煉,這件事對她來說極為困難,可能和她這來自不知道多少年後的身體濁氣重有關,也可能和她的心臟病有關,每每修煉都會很痛苦。

甚至因為這個,三年前的她甚至完全無法去靈氣濃鬱的地方,會產生很嚴重的醉氧一樣的反應。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那時她不會和聞如玉分開的。

想著,隗喜心情又低落下來,鼻子微酸。

四年前,才十六歲的隗喜從午睡中醒來,本以為今日鈴聲壞了所以才沒響,卻沒想到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她就那樣穿著校服,站在一片鬼氣森森的山林裡,茫然無措。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但一聲腳步聲讓她打了個激靈,回過頭就看到了青麵獠牙的惡鬼,她當時就嚇得腿軟,倒在地上暈過去。

那時她以為自己要死在這個陌生又可怕的世界裡,卻又峰回路轉,她在那片山林裡遇到了一個人。

那天夜裡山林裡下著雨。

昏厥中的隗喜覺得胸口那顆跳動沉而緩痛的心臟仿佛在漸漸複蘇,無知無覺的手腳也漸漸感知到了溫度,她好像被攏進了一道溫暖的懷抱裡,不再冷得發顫,嘴裡還有一股苦澀的藥味。

“姑娘,醒醒。”

有人好像在叫她,她迷茫地睜開了眼睛,目光渙散,灰青色的天穹下,視野模糊,她好像看到一雙清澈的眼睛,他們距離那樣近,她能清晰地看到這雙眼裡的自己,羸弱而蒼白。

雨霧籠罩著山頭,雨絲被風吹得斜斜的拂在臉上,很涼。

涼得隗喜打了個哆嗦。

“很冷嗎?”那道聲音又低低說了一句,隨即他頓了頓,俯下身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聲音依舊清潤,“抱歉,玉冒犯了。”

隗喜遊離的目光終於凝住在麵前人身上,一道閃電落下,恍惚中,她看清楚了他的麵容。

少年昳麗之貌,膚如白玉純澈剔透,眉似墨染,濃長的睫毛下一雙眼清黑純淨,溫和地看過來,一頭烏黑濃密的發梳成高髻,穿著件藍色的長衫布袍。

隗喜哭了出來,伸手攥住了少年的衣襟,緊緊攥住。

受的驚嚇、見到的東西又在腦中回閃,她看著眼前的活人,簡直喜極而泣,開口時唇瓣都在發顫:“你好,請問這究竟是哪裡?”

他說那是四大修仙氏族之末鐘離氏陰山鬼塚。

隗喜聽不懂,不理解,又問他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裡?

少年神情溫和純質,似有些無辜:“我名喚聞如玉,在山林間迷路到了這裡,偶然看到姑娘昏倒在地上,似有心疾,便喂你吃了一顆藥,暫時藏身這裡。如今不能帶姑娘立即離開,因為鬼塚萬鬼出動,姑娘身體病弱,受不住這森寒鬼氣故躲在這裡,其次我不修鬼道,離開這裡無法不驚動這些鬼物,若是我劍出鞘,恐怕顧及不了你,所以便在此等候時機。”

他說話時低了頭壓著聲音,隗喜的耳朵被他呼出的氣吹得癢癢的。

她這才注意到,他們藏身在石縫裡,貼得很近。

隗喜腮頰滾燙,又想到口中的藥味和緩過來的心臟,羞赧地看著他訥訥道:“謝謝、謝謝你救我。”

聞如玉聽罷,安靜了會兒,又忍不住出了聲,語調好奇:“你是不是漏了一句話?”

隗喜那時正低了頭尷尬,她從小身體不好,除了學校,常年待在家裡和醫院,有時候是不善言辭的,醫生讓她情緒要保持平和,莫要大喜大悲,大部分時候她都能做到,隻是爸媽偏心身體健康的妹妹將她留在老家,她偶爾控製不住會情緒低落。

此刻聽到耳旁氣音般的聲音好似低喃,她的臉更燙了,怔愣一下,又抬頭看聞如玉,以眼神詢問他是什麼意思。

聞如玉漆黑的眼清亮,聲音溫潤,說不上來有沒有戲謔的意味,他似乎隻是很認真在問:“聽說凡人常言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隗喜的臉更紅了,覺得這少年性子溫柔,卻又有些不出世的天真純然,仿佛比她懂的人情世故還少。

古人是這樣的嗎?她很尷尬,一尷尬就容易說錯話:“我還沒到法定結婚的年齡呀。”

說完後,她自己就先窘了下,忙去看聞如玉,張嘴想解釋,又不知道怎麼對著個古人解釋法定年齡。

他果真對她的話有些不理解,清澈的眼裡迷茫一瞬,又垂眸看看她,很快笑起來,有些少年人的狡黠:“你看著是比我小。”

隗喜也抿嘴笑了。

後來陰山下來了人上來搜山,製住了鬼塚中的萬鬼,是鐘離氏旁支的人,指著她說她是鐘離家出逃的小姐。

隗喜當然不是,和他們爭論一番。

聞如玉帶著她費了好一番功夫逃離。

天亮的時候,他們終於下了山又跑出很遠的一段距離。

因為她體弱,後來一直是聞如玉背著她下山的,到了山下,她才是不好意思地從他背上下來,低聲說抱歉。

聞如玉卻溫笑聲:“沒關係啊,你好輕的,我也沒費什麼力氣。”

他頓了頓,要和她分彆。

隗喜穿越到這裡,誰都不認識,她害怕這個未知的世界,立刻死死抓住他的袖子,祈求著:“我得報恩的,我們凡人必須要報恩,你給我喂了藥救了我,我得跟著你當牛做馬……求你了,帶我一起走好不好?”

聞如玉認真聽著她說話,聽到隗喜說要給他當牛做馬,臉上似乎露出些好奇和靦腆來,似乎被這話吸引住了。

隗喜總覺得他像一塊溫潤的玉,卻是沒有被打磨過的璞玉,帶著對世事的好奇和純然,腦子裡想的似乎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不過還好是這樣,不然都不好哄他帶著她這麼個累贅。

聞如玉有誌,他眉眼純澈,說要學書上說的,渡儘世間苦厄,祛除人間沉屙。後來隗喜就跟著他,開始了解這個世界,知道這裡修者遍地跑,妖魔暗處生,知道了為首的四大修仙氏族,她嘗試著去學習修煉,他也不會嫌她愚笨,總會空閒時指點她,見她能力有限,運動量不能太大,便教她一些除祟自保的簡單術法咒律。

雖然他也才入世,囊中羞澀,但會靠著除魔消災賺錢,為她買衣裙,出門在外,也會將她護在身後。

三年前,他們分彆,聞如玉說他要去無咎大會拿到去昆侖神山的機會,他說他去那裡要去找昆侖珠,而且聽說那裡有仙草,他一定會在那裡為她尋來仙草,徹底治愈她的身體。

那天他摸著她的頭發,第一次親吻了她額頭,耳朵微紅地跟她說:“你等我回來。”

……

隗喜睜開眼睛時,天已經亮了。

她翻了個身,摸了摸額頭,恍惚間,額頭上仿佛還有他溫暖的唇瓣親上去的溫度。

她已經等了三年了,他還沒回來。

隗喜心裡有些難受,不知道聞如玉是不是把她忘了,可她很快又敲了敲自己腦袋,不會的,他一定是遇到什麼難事,他說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不會毀約。

又發了會兒呆,隗喜起身,今天要去隔壁朱大娘家幫忙做艾團,快清明了。

這個世界的凡人也過清明的。

隗喜梳洗過後,打開院子,卻看到了西陵舟抱劍站在外麵。

她眉頭皺了一下,心裡有一點煩惱,正要越過他。

西陵舟卻忽然出聲,桃花眼極有神:“姑娘,昨日我用燃信傳給師兄,幫姑娘問了聞如玉是何人。”

隗喜腳步一頓,柔柔的眼抬起朝他看去,眉目間雖掩不住的氣弱之色,一雙眼卻有光。

西陵舟也是奇異地看著隗喜,道:“東雲聞氏新上任的家主就叫聞如玉,隻是他對外不是這個名,先前我才沒記起來……隻是,姑娘怎麼認識新家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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