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空天氣晴朗,萬裡無雲。邢國台城宮內那座素雅精致的養心齋裡,邢伯的桌子上擺著一份緊急送來的戰報,屋內站著四、五個大臣和太子、公子。
邢伯滿麵笑容,對著站在附近的虞習說道,“白狄部首戰告捷啊,你說的那個逃卒的孩子果然不錯,叫什麼來的?哦,對對,叫周南,嗬嗬,第一戰就斬將奪旗,先聲奪人啊。第二戰更是第一個爬上了鄴城的城頭。第三戰和兩個薩滿合力殺了一個三境巔峰的敵人勇士。公子嚴現在隻帶著幾百人跑進了榮國,再也掀不起什麼浪頭來了。你說的不錯,這個周南好好培養的話,以後將是我邢國不錯的大將啊。眾位大夫,你們說說,對白狄部下一步該怎麼使用啊,如何封賞啊?”
左聯大夫上前一步,躬身道,“君上妙計,此次聯盟白狄部,雇傭白狄部人替我們衝鋒陷陣的決策實在高明。我們僅用了很少的錢糧就達到了沒想到的效果。接下來,還有幾處叛亂的城池,我們隻需派遣部分人馬配合白狄部繼續征剿就是了。至於封賞,白狄部眾人蠻夷尚未開化,給少些錢糧珠寶就行,而且不宜多給,就怕養大了他們的胃口,以後不好使用。”
虞習躬身道,“父親,白狄部勇猛善戰,淳樸少謀,我們隻要好好拉攏,以後就是一大臂助,而且白狄部的存在對齊國的影響是一個很好平衡。其二,自父親繼位以來,都城之地始終不靖,幾個叛亂的公子在城內留下諸多關係和刺客,上個月居然有宦人引領刺客潛入內宮,幸虧發現及時才得以幸免,當時情形十分凶險。所以,兒臣以為既然要重用,封賞就不宜給的太少,而且可調部分白狄武士充實侍衛,這些人與叛亂的公子們沒有任何關係,隻要給與足夠封賞,必然對父親忠心耿耿。”
身旁太子躬身道,“兒臣也以為,六弟所言有理,白狄部未曾教化,隻需少許手段就能降服。但兒臣以為即使選派白狄部填充侍衛,也不宜過多,應以三百為限。”
邢伯沉思半刻,見其他眾臣沒有意見就拍板道,“好,就依太子意思吧,精挑二百白狄部武士充實侍衛。至於對白狄部封賞太子就你拿出個條陳吧,不宜過於寬厚。就這麼辦吧,散了吧。”
看見眾人走到門口,邢伯忽然想起來個事,叫住虞習,“把那個逃卒的孩子也叫過來吧,你有時間就拉攏一下,以後如果用著還順手,就問問他是否願意脫離白狄部回我邢國。”
一件芝麻大的小事情,就算對那小子的一種獎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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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貢布輕聲哼唱著最近學來的歌謠,晃晃的走在邢國國都台城的大街上。大街兩旁商戶林立,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大街上車水馬龍,人群川流不息,即使剛結束戰亂沒幾年,百姓的生活就在迅速的恢複。周南看著兩邊的店鋪,口中嘖嘖不已,倆人雖然到了台城二十多天,可是每次上街還是忍不住讚歎,世上居然還能有這麼熱鬨繁華的地方。
如今的二人已經換上了邢國的武士服,青布長袍、黑帶束腰,緊身皮甲,加上他倆身材勻稱,虎背猿腰,氣質裡帶著些許野性和彪悍,走在街上格外的引人注目。他倆跟隨其他白狄武士來到都城後被編入了宮衛。除了當值,他倆就是走街串巷,尋訪比較大的商家。
今天的貢布已經有點煩躁了,一邊走一邊踢著路邊的石子。台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倆人已經基本走一遍了,較大的商戶他們也拜訪了好幾家了,根本沒聽到過叫臣習的人。他倆準備從今天開始走第二遍台城,挨家商戶的翻問,再仔細的找找。
道旁忽然閃出一人,攔住他倆去路,倆人一看頓時大喜過望,正是臣習身邊的侍衛習勇,曾駕車帶著臣習三兄弟與他們共同遊玩了好一段時間。三人勾肩搭背說笑著進入邊上的一座豪華酒樓,習勇將他倆引到後院的一個僻靜院子後就止步不前。周南和貢布興衝衝的走進了院子,隻見臣習依舊一身黑袍站在院子中間微笑著看著二人。
看見二人,臣習鄭重一抱拳,“見過周南大兄,貢布兄弟”,三兄弟哈哈大笑著熱烈的擁抱在一起。三人攜手走進屋內,身穿紅衣、綠衣的兩位年輕公子正在屋內來回踱步,看見他倆進來,臣宣先叫了一聲“周大哥好”,然後“哈”的一聲跑到貢布跟前狠狠的照著他的胸口打了一拳,又照著貢布胳膊狠狠的擰了一下。臣林則臉色紅撲撲的笑著朝周南微微躬身抱拳道:“見過周大哥”。
酒宴擺上,是酒樓最好的飯菜,下人們進進出出忙活了好一會,擺滿了一大桌。
五人落座。臣習親手斟酒,舉杯站起鄭重其事的說道,“周南大兄,貢布兄弟,在這裡首先向兩位兄弟道歉,我的真名叫虞習,這是舍妹虞琳和虞宣。上次我們是假名易容去往大青山,當時沒有說出真名一是為了安全二是為了遊玩方便,絕非有意欺瞞,在這裡向兩位兄弟鄭重道歉。”然後兄妹三人舉杯,率先乾了杯中酒。
周南微笑道:“出門在外,你們當有你們的顧慮,隻要以後大家真心相交,無妨。”貢布也連連點頭,倆人仰脖也把酒乾了。貢布偷偷的瞄了一眼虞宣,和虞宣的眼光碰了一下,各自慌忙回頭。
虞習斟滿酒後又舉起杯,說道,“第二件事,也要向兩位兄弟表明,我們兄妹並非民間商戶。我是現今邢國伯爵的第六子,這兩位妹妹是父親的七公主和八公主。我們兄妹真心結交兩位兄弟,希望兩位兄弟不要因為我們的身份而疏離生分,今後繼續與我們常來常往。”
貢布悄聲問周南道:“邢國伯爵相當於咱們部族的什麼身份啊?長老、薩滿?”
周南搖搖頭,笑著說道,“我想大概相當於咱們白狄部的大酋長吧。”
“哇,你們是邢國大酋長的兒子和女兒啊,這回到了你們的家,你們可得好好招待我們哥倆,帶著我們好好玩耍了”,貢布驚喜的叫到。虞宣在邊上狠狠的一肘錘在貢布的肋部:“就知道玩,小紅跟你來沒,你把它放在那裡了,我上次走的時候它才剛出殼,過幾天咱們帶小紅出去玩唄。”
虞琳則在邊上有些緊張的看著虞習和周南的臉色。
周南微微思索了一下,笑著說道,“虞習兄弟,邢國與我白狄部互為盟友,本就應該守望相助。而且我們一見如故,更應該互相扶持。隻是我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現在的職責是保衛你的父親和你們的安全,希望不要因為我們的關係給你帶來不便。”
如果放在以前,周南知道了虞習他們的身份後一定會產生疏離感,畢竟曾經的趙家都被白狄部尊為貴人,可是在經曆了許多的事情後,周南已經不覺得邢國的公子和公主比自己高出幾等了。
“哈哈,怎麼會有不便,你們兄弟在這裡我們才感到更加的安全啊”,虞習大笑道,兩個小公主也如釋重負,五人一起喝了杯中的酒。
虞琳著急說道,“周大哥,聽六哥說你在鄴城上萬人的敵軍中殺了三進三出,無人能敵,最後一劍砍了他們領軍大將的腦袋,快說說當時你是怎麼做到的”,虞琳大大的眼睛裡滿是小星星。
“誰說的啊,三進三出?怎麼可能,太誇張了吧,這也能信?”周南的嘴裡已經能裝下一個木瓜了。
另外一邊,虞宣將貢布的胳膊按到背後麵,開始逼問他到了邢國都城後都去哪了?為什麼不來找他們?都去了哪些酒樓?
五個人說笑打鬨在一起,好不熱鬨。
院門外,習勇微笑著擺手讓手下的幾十名衛士散得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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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山上空星光點點,白狄部青山寨的人聲炊煙慢慢地寂靜下去。青山寨是白狄部最大的城寨,也是大酋長、大薩滿等重要人物的日常所在。
寨子外麵一所小宅院燈火通明,屋內靜靜地端坐著頭發花白的白狄部大酋長慶穀、大薩滿和鮮虞氏、肥氏、鼓氏三名老族長,院子外麵一個衛士也沒有。
今晚有一尊隱藏多年、不明來曆的大神要來正式拜山。
此刻的慶穀臉色灰白,大薩滿也疲憊不堪,倆人被秉燭台的執事們盤查折磨了半個月,已近燈枯油儘。仇由族更是被秉燭台幾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扈妖亂黨的下落。
隨後消息傳來,在大漠深處發現亂黨殘匪訊息,秉燭台的大隊人馬一窩蜂的離開了此處,向著大漠草原的深處搜索了過去。
午夜時分,小院內星光微動,兩道黑影無聲無息出現在院子中央,周圍還有十幾條身影無聲無息的散開警戒。為首之人揮手之間,在庭院內布下一座隔絕陣法。
隨行的黑衣人手持拜帖一瘸一拐幾步走入廳內,向廳內眾人行禮,朗聲說道:“大周天子階前,現任歸儀院掌院,安毅候姬扈,前來拜山。”
後麵的中年人緩步走進屋內,向四周一拱手,笑道,“姬扈拜見大酋長、大薩滿和各位族長,十四年前危難時刻承蒙收容,在此擾勞多年,不勝感激。”
慶穀、大薩滿和三位老族長紛紛站起,向著姬扈鄭重施禮。以前雙方沒挑明身份可以裝糊塗,現在正式拜山,必須得鄭重其事。幾個化外之民,即使不知道大周朝歸儀院的真正分量,卻也知道大周朝侯爺爵位的分量。他們現在依仗的邢國國君也不過才是伯爵。
況且,這位安毅候可是名滿天下的欽犯,秉燭台的大隊人馬撒出去這麼多年,這位就這麼大大方方的站在他們麵前,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啊!慶穀和大薩滿還知道,前幾日趙家的莫名覆滅一定是眼前人的手筆。
須發全白,渾身刺滿了蟲魚鳥獸的花紋顯得無比的猙獰可怕的鮮虞氏老族長輕咳幾聲,拐杖一頓,一股強大的念力如波浪般順著地麵蔓延而來,力量並不凶猛也沒什麼殺傷力,但是如果接不住,也會大大的出醜。這是大漠草原上蠻族們的規矩,既然來拜山就先試試你的斤兩,如果差得太多就沒啥必要談下去了。
服四向前一步,一股鋪天蓋地的凶戾血腥氣息猛地壓了過去,不僅將老族長的力量化於無形,更將五個老頭束縛在原地的一動不能動。
凶戾血腥的氣息剛一沾身就消散不見,沒有造成任何傷害,五個老頭兒又恢複了行動自由。但五人卻感覺像是走了一趟鬼門關,滿腦子裡屍山血海的幻境好半天才消失。
姬扈笑嗬嗬地說道:“屬下魯莽了,還望大酋長、老薩滿和各位族長不要見怪啊。”
五個老頭連忙恭敬讓座,也收起了一些不該有的小心思。服四隻是冷著臉往姬扈身後一站,並不落座。
直到這一刻,五位祭祀和族長才重新打量起這位衣著容貌都十分普通的安毅候。在座每一個都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不會當真以為這就是對方的真容,今晚也不會當真隻是來報恩的。
“毅侯這麼多年隱身在我白狄部,我等實在不知,怠慢之處還望恕罪啊!”大薩滿笑吟吟地說道,絕口不提姬扈被天下通緝的事情。
“嗬嗬,落難之人,承蒙收留,感激不儘啊!”姬扈不鹹不淡地回道。
“當初毅侯初來我白狄部,我就知道絕非池中之物,果不其然啊……”一個老族長也沒話找話的大笑著說道。
雙方短暫回顧了這麼多年友好相處的過程,氣氛融洽,其樂融融。在不明來意之前,五個老賊又豈會輕易開口詢問。
姬扈可沒閒心和他們廢話,他微笑著說道:“白狄部從南方敗回大青山之後,人口不過五萬餘人,能戰勇士勉強一萬餘人,薩滿五十餘名,修為最高者不過是半金丹境,在大青山周圍各勢力中都屬於實力墊底。趙家雖然覆滅了,但赤狄部對你們虎視眈眈,芍藥門不知何時開山門,就算秉燭台沒時間找你們麻煩,白狄部十年之內能否保住現如今的地盤都是未知之數,我說的可對否?”
尷尬的沉默了好一會。一個老族長聲音嘶啞的說道:“毅侯如此看輕我白狄部,不知是何意啊?”
“沒什麼看輕,實話實說而已,我身後的服四一人可在一夜間滅你白狄滿族,趙家就是例子。實力決定話語權,既然我實力強,自然我說話聲音就大一些,嗬嗬”,姬扈微笑著說道。
“毅侯難道是在脅迫我等?”一個老族長猛然站起說道,“我們這些人,境界確實不值一提,要論打殺本事,可能所有人加在一起不如您身後的這名隨從。”
服四眯起眼,身上若有若無地散發著一股煞氣。
老族長對此視而不見,繼續說道:“我們這些小部族在大人眼裡確實不值一提,但確是庇護了你十幾年。若是大人覺得可以談,那就好好聊,覺得不用與我們好好聊,我們為了活命,也隻好拚一把了!”
“要是沒有這十幾年的庇護之恩,你白狄部的興衰存亡我真的不感興趣。到時候一走了之,誰又能留得下我。我今天來是想和你們談一筆對雙方都有好處的買賣!”姬扈從懷裡拿出一根竹簡扔給了對麵的一個老族長。然後拿起了身邊的茶杯喝了一口,皺了皺眉,這茶葉真是不咋地,還不如不喝。
慶穀細細的觀看著竹簡上的內容。旁邊的兩個老頭也湊過來一起觀看。
大薩滿撫著身上的傷口,慢聲說道:“毅侯您老人家本事大,可以躲十幾年,可是我白狄數萬部眾可沒地方躲,我們實在是不想摻和您和朝廷的事。前幾天秉燭台的大人們可是把我們折騰的夠嗆啊,現在想想還心有餘悸……”
服四向前幾步,將一個包袱放在麵前桌子上,裡麵滾出兩顆血淋淋的人頭,正是此次秉燭台帶隊的兩位首領人頭。
五個老頭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姬扈說道:“我知道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隻是摸不準我的來曆,所以就裝作不知道而已。作為十多年庇護的報答,我可以再保你白狄部十年之內無恙,即使秉燭台的人來了也一樣。不過,在這之後,你們白狄部如果想成為北方第一強族,那就要和我好好談談條件了!”
一直沉悶不說話的慶穀說道:“前次承蒙毅侯援手,幫我們滅了趙家。隻是我記得當時毅侯說想要遠離此地,今日怎麼又想來找我白狄部?是想把我們當成您的棋子嗎?”
姬扈啞然笑道:“說出來也許傷人,小小的大青山,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在我的監控範圍內。一個小小的白狄部連棋子都算不上。我真的就是覺得幾個孩子不錯……給兒子找幾個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