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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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址所在地是一排老式的‘一戶建’。

這種壽命長、價格又低廉的房屋在很長一段時間頗受普通工薪階層的家庭歡迎。

建房時間久遠,這裡的房屋大多老舊,木質外皮上全是斑駁汙痕和蟲蛀傷,像是被手動調暗了顏色。

房屋挨著房屋,與市區中心截然不同的擁擠。暑氣未散,四周隱約浸漬著夾雜潮濕的黴味。

鬆田伊夏名下有兩套房產,其中一套是鬆田陣平留下的無論環境還是地理位置都更為優越的公寓,但少年檔案裡的家庭住址一直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

安室透拉高口罩,垂頭觀察門鎖。

這間房屋的屋主完全不設防備,或者也因為老舊建築無法支撐那些新興的密碼鎖,這裡的鎖還是最老的樣式。

老到他隻是將回形鉤捅入門鎖,輕輕一扭,門就應聲而開。

好久沒開過這麼‘友好’的門鎖,以至於安室透一時停在原地:“”

這簡直是我家大門常打開。

老街的治安一向糟糕,是小偷竊賊最易下手的目標。獨居的屋主通常會加固外院圍欄或在屋內設防盜鎖。

就算不放,也不至於繼續用這種老舊到說不定會自行彈開的類型。

安全意識可以說是寥寥無幾,金發男人又開始頭疼了。

他放輕腳步踏入房間,撲麵便是灰塵。玄關進來就是客廳,除了沙發外,從電視到置物櫃都蒙著一層灰,顯然已經經久沒人打掃,他要格外小心才能避免在搜尋時蹭去灰塵留下指印。

戴黑色手套的手指探過客廳的每一角,男人甚至打開冰箱往裡搜尋了一番。

裡麵安靜躺著幾瓶礦泉水,還有一袋快硬了的切片麵包。

半個月前的,安室透看了日期。

他在冰箱前站了半響,再次捏著眉心,緩慢地歎了口氣。

這麼久,u盤的影子都沒捉到,倒是對鬆田伊夏‘不拘小節’的生活情況有了更進一竿的了解。

他簡直把‘活著就行’四個大字刻在了房間牆上,主打一個隨意,好像動動手指買點葷素搭配得當的便當能要了命一樣。

他家裡甚至沒有微波爐。

安室透沉著臉合上冰箱門。

他忽得想到昨天鬆田伊夏坐在咖啡廳裡的模樣。

在自己因突如其來的搭訕避至一邊時,少年撐頭看著兩個女生說話,手裡的叉子慢條斯理落在麵前的瓷盤裡。

正常來說,人嘗到喜歡的味道會開心,不喜歡的會刻意避開,那天毛利蘭點了一道新推出的沙拉,裡麵有一種很多人都吃不習慣的蔬菜。

兩個女高中生和一個小男孩吃了一口就變成苦瓜臉,挑著其他尚合胃口的吃。

鬆田伊夏倒是吃得麵不改色,在聊天間將那顏色不祥的菜絲吃下不少。

他原本以為是喜歡——因為榎本梓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這道新菜從菜單劃去,在發現他們一桌沒將這份沙拉剩下時大為感動,念叨了一下午客人口味各異還是會有人喜歡的。

現在看來,隻是因為那盤菜在鬆田伊夏麵前,所以他吃。等其他人將蛋糕換到他麵前後,便再也沒朝著側方不遠處的沙拉動過叉子。

給什麼吃什麼,這也、這也太好養活了!

會花一周思索加哪種佐餐酒能提升食物風味的安室透欲言又止,俯身拉開冰箱的冷凍層看了一眼。

很好,真的什麼都沒有,空蕩到能用來藏人。

是缺錢嗎?金發男人垂眸思索。

不像,光鬆田陣平犧牲後警視廳的撫恤金足夠他唯一的親人衣食無憂很久。

再加上他在警校時便得知對方大學時一直在兼職,有一筆不小的存款。

少年身上黑色的防曬外套材質尚好,一耳朵的環飾也頗有質感。

不過這些都在正常價格範疇,不廉價也不算上乘——那個頸環除外。

正麵是正常普通的基礎版型,隻有手摸上皮麵才知道用料舍得。後麵似乎還有什麼裝飾,但被少年過長的後發擋住,安室透當時也沒想細究。

偏向優越的衣著打扮,完全可以排除缺錢不得不降低生活品質這個選項。

倏爾,安室透聽到了微微水聲。

屋裡有人?

男人詫愕片刻,瞳色頃刻間轉變。他壓低腳步,快速走上樓梯,尋聲站在一處緊閉的房門前。

是浴室。

他伸出手。

不知為何,金發男人忽得心如擂鼓。一道無形的大手在他捏住老舊門把的那刻就攥住了跳動的心臟。

他站在門外,同站在被天火灼燒著的阿喀琉斯屋外的珀琉斯。

在擰開門把的一瞬,一個念頭輕輕叩響:

鬆田伊夏當時被他扼住脖頸的時候,到底在看什麼?

——水波蕩起。

黑卷發的少年沉在水裡,平日重量尚輕的水在此時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他層層包裹,卷入更深、更遠的黑暗中。

他張開嘴,一小串氣泡竄起,消失在水麵。

窒息如漲潮緩慢而不容置喙地翻湧而來,強迫他去想起一段更為久遠、念念不忘的回憶。

但身體卻在此時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強硬地遵循自動發出的求救信號,試圖浮出水麵。

嘖!

鬆田伊夏在心裡罵了一句,他用手扼住自己喉嚨,試圖進一步加深身體無法承受的窒息。

手指軟綿無力,浸泡在水中的脖頸濕滑無法握緊。

他伸手探去浴缸外,胡亂摸到一條長毛巾,當即將其繞過側方水管,圈過脖頸打了個活結,然後雙手並用攥緊尾端。

繩索驟然收緊。

混亂中他好像勾到了耳朵上讓安室透牙疼許久的環鏈,耳垂猛然拉扯出一道刺痛,和久不能呼吸後大腦和耳膜接連不斷的震鳴連在一起,最後變成一段模糊的音頻。

“我們很抱歉。”

說話聲淡去,淅淅瀝瀝的雨落下。

他抽條的身體隨雨聲變矮,街道墨水般在眼前鋪開,雨愈下愈大,砸向地麵,霧氣氤氳。

邁開步子,膝蓋、小腿乃至胸腹就會傳來鈍痛,嘴裡漸漸彌散開一股惡心的鐵鏽味。

——彆人的。作為反擊,他從對方掐過自己的手上撕咬下了一塊肉。

畢竟當時尚未獲得咒力也沒接受過五條悟魔鬼訓練的身體羸弱不堪,四肢細瘦得狼狽。他唯有牙口有優勢。

虎牙尖,咬人會更疼些。

十五歲的少年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疼痛未熄,他沿著街道慢慢走過,將沉寂的手機掏出查看。

被反複看過無數次的界麵沒有退出,鎖屏打開便是一封昨晚的短信。

與上一封相隔了一周多。

[to鬆田伊夏:

初三好好學習,生活費彙過去了,不夠再問我要。]

界麵上能直接看見的隻有這兩句,他往下滑動,寫在最後的問句才展露出身影。

[等高中,就搬來公寓和我一起住吧?]

少年垂著眼眸,纖長卷曲的睫毛投下細密的影,看不出情緒。

他沒回,因為尚未找到理由拒絕去對方那裡當近距離版拖油瓶,也可能是因為那點藏得極深的渴望,讓他在打字回絕時總是躊躇。

但是遲回的理由已經想好,就說昨天和朋友出去玩得太晚,現在才剛睡醒看見短信。

站在陰雨連綿的街道,他此時尚不知道在幾十分鐘前摩天輪的一個座艙在爆炸中灰飛煙滅,不知道自己會在幾小時後收到一通語氣沉重的陌生電話。

也不知道那封未收到回信的詢問短信會就此成為一個人的遺言,然後在一千多個日夜裡變成揮散不去的夢魘。

纏夾不清,不死不休。

他隻是斂眸重新將手機塞回側兜,在低頭扣衣扣時忽被人撞開,往旁邊踉蹌了幾步。

鬆田伊夏停下腳步,轉頭看去。

街道遽然扭曲,變成一團又一團潑灑的模糊色塊。

黑、暗黃、青灰,氤氳在雨水清冽的潮濕中,暗淡地往更遠處鋪開,唯有一抹紅濃豔得刺目。

他站在回憶的街道裡,看見那片紅色滲出鮮血,長出肉骨,血絲裡擠出大大小小的眼睛。和他如出一轍的鴿血紅的眼睛,密密麻麻地注視著他。

無數眼睛眨動,無數人竊竊私語,那片紅色忽得變成一條飛舞的絲帶,向街角的少年飛來,扼住了他的脖子。

好吵!

有什麼東西在耳畔接連不斷地響,狂躁地發出‘滴滴’聲,像是恒古不散的幽靈,帶來腦神經生理性的疼痛。

鬆田伊夏掙紮著吐出胸腔裡最後一口氣,細小的氣泡消失在水波裡。

肺部如有火在灼燒般刺痛,手脫力鬆開毛巾。

終於在腦海中找到了需要的記憶片段,他想要抓住浴缸邊緣將自己從水中撐起,卻因上麵濺射的水液打滑脫手。

意料之外的失誤。

浴缸裡蕩起的水波在此時同鑄鐵,他的手被裹挾其中,就這麼落了下去。

意識沉入深海。

他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然後那些聲音又變成刺耳的哀鳴,哭聲、笑聲、罵聲、喊聲,千軍萬馬般從耳側呼嘯而過。

扭曲的光影、無邊的黑白間,忽得出現了一雙紫灰色的眼眸。

冷漠、倨傲,居高臨下注視著他。但是眸底深處卻藏著一片深晦的海。

鬆田陣平也曾無數次沉默地注視著他。

他們從不像其他兄弟一樣無話不談,大多相聚的時間都在價格實惠的小店裡,兩人都緘默不言地埋頭吃飯。

氣氛僵硬得像凝固的水泥。

但偶爾他抬頭,會和兄長對上視線。

男人青黑色的眼底是片一望無際的海,海裡沉靜地映著男孩蒼白的臉。

燈光昏黃,影影綽綽。

鬆田伊夏忽得睜開眼睛。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他用力咬在舌尖上,用牙齒拽動那枚金屬舌釘,在舌麵上扯出一片刺痛。

在冰水中麻痹的指尖在疼痛刺激下,終於能夠再次動彈。

他掙紮著,狼狽地掙脫開係在脖頸上的毛巾和密不透風的水,將自己從浴缸裡摔出來,砸向地麵。

少年撐在瓷磚地麵上,水珠從黑發上落下。

如果鬆田伊夏回頭,便能看見曾經給他寄過無數次生活費的男人站在身後,沉默地注視著他。

但他隻弓著腰嗆咳。

良久,鬆田陣平伸手,很輕地摸了摸他的頭。

男人寬大的手掌穿透發絲,連一陣風都沒帶起。

本應看不見身後情況的少年卻倏然一僵。他似有所覺,撐在地麵上的手摸向頭頂。

在兩人手臂相交那刻,鬆田陣平的身影煙消雲散。

他轉頭看去,身後空無一人。

漫長的沉默。

鬆田伊夏緩慢移動到牆邊,靠坐起來。

剛才恍惚間聽到的刺耳聲響來自於電子計時器,此時時間已經比原定的多了十餘秒。

他隨意捋了一把濕潤的黑卷發,邁開步子走到洗手池前。

少年表情早已恢複正常,眉眼籠著一層淡薄的恣意,他打量著鏡子中的自己,早已不是需要踩凳子才能夠到水龍頭的模樣。

看著,又覺得記憶裡那個羸弱怯懦的影子更加模糊,似乎真的已經遠去了。

鬆田伊夏摸了把後頸,蹭掉濕漉漉的水,對著鏡子吹了個不著調的口哨。

食指尖掛著的小巧物體,隨著晃動甩出一道黑色的殘影。

“我準備賭把更有意思的。”

沒轉頭,但他看上去不似自言自語,而是同什麼站在身後的人對話,“比如看看這個u盤裡到底有什麼。”

“你有意見嗎?不回答就當讚同了。”

房間裡隻有水流聲響。

說完,少年自己都忍不住因為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揚眉一笑,將u盤捏在掌心。

居然在這裡和空氣說話,真是神經病。

他曲指敲了一下自己額頭,屏幕上顯示出作為息屏的日期和時間。

8月8日,淩晨4點。

——安室透推開浴室門。

裡麵空曠而冰冷。一浴缸的水在輕輕晃動,地麵上滿是未乾的積水。

他看去——浴缸上方的水龍頭沒有關緊,在將整個池子裝滿後,終於成為最後一根稻草,帶著周圍一圈水湧向地麵。

剛才他聽到的水聲就來源於此。

水龍頭下方係著一條打活扣的毛巾,看上去像是給它套了個圍脖,分外古怪。

這間浴室分外陰冷,在燥熱夏季透著些恐怖故事才有的獨特味道,像是被不知道哪裡來的風源源不斷吹拂著。

但是這裡麵除了浴缸和花灑彆無他物,太過一目了然,以至於沒什麼好再探查的。

但安室透莫名感覺一陣心悸。

空蕩的浴室像一個跨越時空的紐帶,他踏過瓷磚地麵,同一個幾小時前離開的高挑少年擦肩而過。

洗手池上的電子計時器照出一片黑暗,金發男人抬眸看去。

8月8日,淩晨6點13分。

手機忽得震動,發信人位置是一串熟悉的號碼。

他前不久剛在少年檔案上看過。

[安室先生:

虹昇大廈今晚有煙花表演,要和我去約會嗎?]

安室透:“唉。”對不起,鬆田陣平。

他給了肯定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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