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媚到底還病著,周鴻遠並未追問太多,等她自己換完衣服,立刻端了藥來。
薑媚一口氣全部喝完,苦澀的味道自口腔直衝天靈蓋,她深吸一口氣想緩緩,嘴裡被塞了顆蜜餞,苦味兒很快被蓋過去。
周鴻遠有些無奈:“嵐兒每次生病都嬌氣得不行,眉娘隻比她大兩歲,怎麼生病了還這麼逞強?”
周嵐嬌氣是因為有人疼,薑媚沒被人疼過,自然不敢嬌氣。
她細細品嘗著蜜餞的滋味兒,笑著說:“我沒逞強,隻是不怕苦罷了。”
周鴻遠怔了一下,而後抬手揉揉薑媚的腦袋:“不要因為自己之前吃了很多苦就覺得不怕苦,你現在有夫君了,可以嬌氣些。”
周鴻遠的手不像裴景川那樣布滿老繭,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如竹,是那種有著很濃書卷氣的漂亮,和他的人一樣溫柔。
薑媚覺得自己像是被擼毛的貓,很想蹭蹭周鴻遠的手掌,但一想起馬車上的場景,又忍了下來。
她不能把他也弄臟。
薑媚這次病得不輕,那些藥不大起效,高熱反反複複,哪怕蓋了兩床被子,她也冷得發抖。
燒得最厲害時,薑媚夢到了裴景川。
因總喝避子湯,薑媚每次來月事便疼得厲害,有次裴景川已箭在弦上,突然摸到一抹豔紅,臉沉得可怕。
薑媚忍著小腹的墜脹要用嘴幫裴景川紓解,裴景川卻用被子把她裹成了蟬蛹。
他黑著臉讓人熬了紅糖薑水,黑著臉喂她喝下,最後黑著臉抱著她睡了一夜。
再度夢回,薑媚仍心悸不止,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交給裴景川。
就在這時,夢境變化,裴景川拿著匕首刺穿了薑媚的心臟。
薑媚嚇得驚醒,心臟隱隱作痛好像真的被刺了一刀。
“眉娘,夢到什麼了,怎麼哭成這樣?”
周鴻遠端著藥過來,滿臉心疼擔憂,薑媚抬手,摸到一片冰涼濕濡,說不清是怕死還是怕裴景川真的會給她一刀。
又休養了兩日,薑媚的精神好了些,她把周鴻遠趕去書院讀書,自己也起來乾活。
第二日早起賣豆腐,剛出門就碰到準備出城探親的劉嬸。
劉嬸是個熱心腸的人,平日沒少照顧薑媚的生意,她知道薑媚病了,很是關心,薑媚想到那日巷子裡發生的事,應得心不在焉,過了會兒,劉嬸突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湊到薑媚耳邊:“我跟你說,前幾天我在巷子裡看到一對狗男女,大白天的就抱到一起了,真是不知羞恥。”
薑媚呼吸驟停,臉上火辣辣的,腦子也一片空白。
劉嬸看到她和裴景川了?
天還沒有大亮,劉嬸並未發覺薑媚的異常,自顧自道:“可惜當時距離太遠,我沒看太清楚,等我走近人莫名其妙就不見了。”
薑媚終於找回呼吸,後背已被冷汗浸濕,手腳也有些虛軟。
雖然劉嬸沒有看清楚人,但那天那身衣服以後不能再穿了,這段時間她更要躲著劉嬸才行。
又是幾天沒開門,豆腐鋪的生意越發不成,薑媚看著剩下來的豆腐思緒有些飄。
她騙了裴景川,裴景川是肯定不會讓她好過的,上次沒被劉嬸發現是僥幸,但她不一定次次都能這麼幸運。
出了這樣的事,她沒臉再和周鴻遠在一起,但春闈在即,她不想讓他分心,至少要等到春闈結束再做了結。
在這之前,她得想辦法討好裴景川,隻要他不再亂來,要隱瞞這個秘密就會容易很多。
隻是當初她就是用諂媚討好這招騙的裴景川,現在要怎麼做才能讓他不那麼厭惡?
薑媚毫無頭緒,正在這時,一個人走進鋪子,拍了錠碎銀在案上,沉沉道:“一碗豆花,多加糖。”
“白護衛?”
白亦是裴景川的心腹,薑媚見過他幾次,但沒怎麼說過話,如今再見有些不敢確定。
白亦沒有承認,把佩劍往案上一拍,硬邦邦的命令:“找錢。”
脾氣和裴景川一樣冷,這下薑媚反而確定了。
白亦一般是在暗處保護裴景川的,他突然現身來買豆花,多半是裴景川出了什麼事,薑媚想到之前的計劃,壯著膽子問:“我有話想跟他說,你能帶我去見見他嗎?”
這會兒還早,鋪子裡又沒什麼生意,她去見裴景川應該不會被發現。
然而白亦並不想帶她去,警惕地橫了她一眼問:“什麼話?”
“……”
一些肉麻還恬不知恥的話,不大適合讓人傳達。
薑媚說不出口,默默舀了一碗豆花交給白亦。
“鋪子裡沒那麼多錢找,要不我給你記著,以後你們直接來吃就行。”
薑媚話音未落,白亦就飛快地說:“不用找了。”
白亦滿臉防備,像是生怕薑媚借機再纏上裴景川似的。
薑媚忍不住苦笑。
若不是裴景川不肯放過她,借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糾纏他呀。
白亦離開沒多久就變了天,寒風驟起,瞧著要下雪,街上行人更是寥寥,生意實在不好,薑媚也冷得不行,隻能早點關門回家,她剛收好東西,周鴻遠就出現了。
他穿著書院藍白相間的學子服,衣擺和帽帶被風卷起,實在是儒雅俊逸,薑媚先是一驚,而後有些後怕,幸好她沒跟白亦走,不然周鴻遠來就找不到她了。
“夫君,你怎麼來了?”
“明日休沐,書院見天色不好提前放假,”周鴻遠說著上前把薑媚的手攏進掌心,“不是答應我好好養病,等病好了再出門的嗎?”
走了一路,周鴻遠的掌心很熱,薑媚被燙得指尖蜷縮,想要抽離卻又不舍。
“我就是出來透透氣,什麼都沒乾。”
薑媚睜著眼說瞎話,周鴻遠無奈地歎了口氣,幫忙關了鋪門。
兩人剛走出來就開始下雪,雪不算大,紛紛揚揚如柳絮。
周鴻遠撐開傘,默不作聲地朝薑媚這邊傾斜,自己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麵,薑媚見狀主動挽住他的胳膊,與他貼近:“看病挺浪費錢的,所以咱們都不能被雪淋到。”
天地仍是昏沉黯淡的,油黃陳舊的傘麵下,薑媚眉眼舒展,淺笑盈盈,成了周鴻遠眼中唯一鮮活的顏色。
他的喉嚨無意識地滾動了下,腦袋也不由自主地朝薑媚靠近。
薑媚並未注意到周鴻遠的情動,她挽住周鴻遠的胳膊時,透過低矮的傘簷看到了去而複返的白亦。
白亦是駕著馬車回來的。
馬車簾子擋得嚴嚴實實,看不到車裡的情形,薑媚卻很篤定裴景川就在馬車裡。
他是為她來的。
她才求了白亦說想見他,若就這麼跟周鴻遠走了,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有機會得到他的原諒。
而且周鴻遠也會被牽連。
不過轉瞬,薑媚便做好抉擇。
她仰頭看向周鴻遠,卻不知他什麼時候離自己這樣近,她的鼻尖都碰到了他的唇。
腦子轟的一下炸開,薑媚猛地後退。
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她的頭上頸間,涼得可怕。
剛剛的傘簷那樣低,裴景川應該看不到吧?